楊紫 x 張子飄 |“令人上癮的”


One Day 2020

張子飄 ZHANG Zipiao


7月下旬,藝術家張子飄在空白空間的第二個展“春光乍洩”於畫廊空間和線上展廳“spaces”同時開幕。張子飄近兩年來的繪畫迴歸到以切實的生命體悟作為創作的原動力。她通過累積日常性生活的經驗,並持續對具體而微的女性情感的關注,將其轉化於這些有關肉身與精神衝突、矛盾、博弈的繪畫中。


我們特邀獨立策展人楊紫與藝術家張子飄進行對話。



Q&A


楊紫 x 張子飄


楊紫 x 張子飄 |“令人上癮的”

張子飄個展“春光乍洩”現場,空白空間,2020年7月18日-9月6日


楊紫:

你什麼時候開始畫畫的?


張子飄:

初三。


楊紫:

你在學校裡面學的畫?


張子飄:

最早我學彈鋼琴,彈了十年。後來上初中要住宿,就沒法彈了。然後我爸說:“你得有個愛好。”我說,咱就畫畫吧。我第一張畫畫了個花露水瓶。


楊紫:

寫生的靜物,就是後面有塊布,特正式那種?


張子飄:

沒有,就是畫了一個花露水瓶。我爸教我畫,也不教我什麼打陰影的套路,就教我打點基礎線什麼的,之後讓我隨便畫。高中我去了清華附中的美術班,那個美術班教“打調子”、“砍大面”。由於我初中沒有繪畫基礎,所以我高中的專業美術課我上不了。我就老被學校老師鄙視。但我心態很穩,因為當時談了一個戀愛,特高興。我就是天天在哪兒混。後來,我爸說你也別跟著教育系統消磨自己,咱們出國,想怎麼畫怎麼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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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飄,《馬蹄蓮 01》,2020,布面油畫,80×100 cm



楊紫:

去了哪個大學?


張子飄:

芝加哥藝術學院。


楊紫:

純藝術系?挺自由的吧?


張子飄:

對,什麼都可以弄,你可以選修雕塑,選修影像藝術……這些我都碰了一輪,但覺得都不喜歡。畫畫是我最不費勁的一件事,所以後來專業定的架上。


楊紫 x 張子飄 |“令人上癮的”


楊紫:

然後回國了。


張子飄:

畢業之後就回來了。


楊紫:

小時候你經常旅行嗎?


張子飄:

我爸媽不帶我出去玩。小時候,我要是旅行,就要請假。一有時間,我就要做題,把時間花在圖書館裡面,不會出去玩。我初中在清華附中,競爭特激烈。我高中立志要考本校,特別難考。我根本就不想出去玩。沒興趣。我當時的興趣就是考上清華附中高中。


楊紫:

一天到晚做題也不覺得難受?


張子飄:

我覺得特高興。我媽說快睡覺吧,別學習了,再不睡覺不長個;我說,媽,我已經不長個很多年了——就沉迷於做題無法自拔。從小到大我爸媽老說我笨,說我不聰明。我就老想搞好數理化,讓他們覺得我聰明。我拼命做題,拼命請家教。


楊紫:

學鋼琴也是在拼命?


張子飄:

學鋼琴是被逼的。我媽說彈琴可以開發智力。我不覺得。從3歲就一直彈到13歲,初一。鋼琴我真是不喜歡,每次跟趕鴨子上架似的愣彈,我對音樂沒什麼太大的興趣。


楊紫 x 張子飄 |“令人上癮的”


楊紫:

認真畫畫的時候,是大學?


張子飄:

認真畫畫是畢業之後。上大學我也挺混日子的。當時,我跟我那時候的男朋友特好,天天跟他玩。美國藝術院校管得很鬆,畫畫也沒有一個標準。到大四時會比較認真,因為要畢業了。我想以後當畫家,就開始想,自己要表達什麼,然後去畫。


楊紫:

那時候沒想要留美國?


張子飄:

想過,但是太艱難了。我剛剛大學畢業,我就在國內應空間辦了一個個展,自然而然的就成了藝術家。我就想,國外不好混,我就回來吧。那邊也不方便。回來了,我爸還能幫我什麼弄個東西,搬個傢什麼的。


楊紫:

你喜歡美國哪個藝術家?


張子飄:

美國的藝術家太多了。我之前特別喜歡Nicole Eisenman,當然像Sarah Sze。還有Dana Schutz,Georgia O'Keeffe——如果只說美國人的話。傑夫·昆斯我也特別喜歡。他的創作跟我現在沒什麼明確的聯繫,但是我的確特別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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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飄,《Position 04》,2019,布面油畫,172×140 cm



楊紫:

我看你的這個展覽(“春光乍洩”)的主題想到了2018年在紐約Galdstone畫廊看到的梅特爾索普的一個展覽。


張子飄:

我喜歡他的攝影。


楊紫:

他那個展覽也有人體和花卉兩個主題。他可以把花卉拍攝的拍攝的特別刺激,特別色情。


張子飄:

我之前看過他拍一個陰莖的照片。他把陰莖拍得完全不像陰莖。


楊紫:

而是像一朵花,像植物。


張子飄:

對。


楊紫:

看你的展覽時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你把一個什麼東西畫的不像它,把一個不像它的東西畫得像它。


張子飄: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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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紫:

你畫的蘭花都是肉,身體都是花。


張子飄:

肉和花或者本來有通感,在人感知的共性裡它們相通。花瓣那種質感,跟人體是相通的——根莖跟人的血脈感。我畫花的筆觸,有一種肌肉感在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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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飄個展“春光乍洩”現場,空白空間,2020年7月18日-9月6日



楊紫:

筆觸狠、肯定。


張子飄:

花瓣物理上有一個厚度,接近花心的地方這麼彎過來的地方,是最厚的,之後變薄。它跟人體一樣,有一個水潤度在的。花跟人體的“水分感”的程度是有通性的。


楊紫:

那時候怎麼開始想畫花?


張子飄:

這得從頭說。“極度溼潤!”(2018)是我在空白空間的第一個展覽。創作“極度溼潤!”作品那一陣,是真需要找一個方向的。我年輕,甚至那個階段都得算作練習,來尋找自己想畫什麼。我是個普通家庭的北京孩子,沒有什麼特別想要迫切表現的社會問題。我不想去假裝。我還是想從自己出發,有點個人情緒。當時的創作比較像日記,私人的日記,基本上記錄的都是個人情感——在不穩定的關係裡的危險、刺激、矛盾、掙扎。



楊紫 x 張子飄 |“令人上癮的”

張子飄個展“極度溼潤!”現場,空白空間,2018年5月12日-6月20日


當時是具象的表達,比如說我信封那張畫。我當時特別喜歡一個人,但我跟他的關係不能公開,我又不能讓他覺得我過分喜歡他。我當時特別喜歡他,有很多話要對他說,我就想給他寫點什麼,又不敢寫。我就把畫上的信封封住了,信封上原有一些文字的內容,我給刮掉了。它畢竟不是信,是張繪畫。我一直喜歡繪畫性。那幾年,在芝加哥,我們的老師非常推崇繪畫性。包括我為什麼那麼喜歡跟著Dana Schutz,我喜歡Nicole Eisenman。她們繪畫性非常強。畫面的質感、顏色、顏料,她們是追求這個,而不是主題。芝加哥美院有個美術館,每天去食堂,我必須要穿過它,看見表現性大師的作品。我大概走了幾年那條路,天天耳濡目染。


楊紫 x 張子飄 |“令人上癮的”

張子飄,《信封》,2017,布面油畫,119.5×172 cm


楊紫 x 張子飄 |“令人上癮的”

張子飄,《鮮肉夥伴》,2018,布面油畫,139.5×175.5 cm


話說回來。“極度溼潤!”裡,我的主題是個人情感的具體記錄,但我還是想要畫面上保留繪畫性。之後的一個展覽在香港。畫了一系列被切開的水果。那些畫生猛,甚至有點攻擊性。水果又是非常脆弱的。肉也好,水果也好,都赤裸了,展現人們在面前,淌下來一些湯汁什麼的。湯汁就像人的血。水果的質感像肉。這讓我對血肉感興趣。肉有肥瘦,有花紋,我覺得那花紋動態的弧線迷人。我不太喜歡直線的東西。弧線是上帝給的,直線是人造的。我對弧線的韻律感、節奏感著迷。之後我畫了一系列肉。再之後畫了人體。畫的人體是在搏鬥,又像兩個人抱在一起,很掙扎,又在博弈,像試圖在找一個平衡的臨界點。我畫的是人與人之間,不一定是男女之間,也可以是朋友,或者說跟任何人,他們之間,那些事兒。這些畫面的質感讓我想到了花。


花又脆弱,又美麗,又鮮豔,需要有人用心地維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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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飄,《蜜柚》,2018,布面油畫,140×175 cm


楊紫 x 張子飄 |“令人上癮的”

張子飄,《青辣椒01》,2018,布面油畫,175×140 cm


楊紫:

你的畫是畫你自己,還是要把自己傳遞給別人?


張子飄:

相比畫什麼,對我來講更重要的是怎麼畫。就是繪畫的顏色、質感、層次感、透明度、線條結構,這些在我這考慮的最多。我也不是一個作家,非要傳遞一個故事。我也不是一個思想家,非要傳遞一種思想。我是個畫家,還是希望我的繪畫是繪畫,得有繪畫性,首要的事就是繪畫性。


楊紫:

有時候,畫的主題有點像音樂的主題,就只有旋律。這麼一來,形式就成了內容。


張子飄:

對我來說,音樂旋律是第一。這首歌如果不好聽,這畫不好看,我就懶得去了解它的主題。畫就得讓人想要看下去。在畫廊也好,在美術館也好,你看畫就是走動地看。觀眾停下腳步的原因絕對不是旁邊寫了一大堆解釋。



楊紫 x 張子飄 |“令人上癮的”

張子飄,《Position 09》,2020,布面油畫,172×140 cm



楊紫:

我看這些畫的時候感覺最像肉的地方,不是肉色,是嫩綠色。那綠色摻了很多白,有點疼的感覺。你還用了好多好多紫色。


張子飄:

我對疼痛有著不太一樣的認識。我覺得疼是一種很快樂的感覺,或者說我對疼的忍受力特別高。比如人家說拔牙疼,但我拔牙時,甚至在享受那個疼。疼讓我清醒,疼之後舒服了,就尤其舒服。我喜歡那個疼。我的畫面有一股暴力感,但我表達的東西又脆弱。我喜歡衝突感。美這件事情不應該是一順兒的。花好看,就是俗氣的好看,沒有衝突感就沒勁,就是宜家的裝修畫。


讓人上癮的東西都是不好的東西。一些你無法擺脫的壞關係,就是因為它老折磨你,你才在乎。對方要是什麼都依著你,順從你,愛可能就不能成立了。讓你掙扎的,才想讓你更想要它。畫也是。



楊紫 x 張子飄 |“令人上癮的”


張子飄,《Position 09》(局部),2020,布面油畫,172×140 cm


楊紫:

看你的畫,能看出你畫了很多遍。你畫畫的程序是怎樣的?是先調個顏色基調,畫上幾筆,然後再慢慢找嗎?


張子飄:

我喜歡在繪畫中尋找結果的感覺。這並不是說我塗塗抹抹去找,之前不知道,無頭蒼蠅亂撞。每次我刮掉一些層次,會留下一些痕跡,觀眾能看到這個畫是怎麼走到這結果,知道它從哪兒來,怎麼變的。有時候我畫壞了一張畫,我反而覺得之後會畫成一張非常不一樣的、非常驚喜的新畫。如果這步不走錯,就不會走到對的那一步。


我就讓畫尋找它自己的命。我不打稿,我永遠不會follow我的小稿。以前,我還老做計劃,後來發現意外太多了,就不做計劃。繪畫裡的小意外就是小驚喜。讓它自然的來。在你的架構上好好去找它的位置,它就一定會給你一個合適的點,在你想要的畫面上。



楊紫 x 張子飄 |“令人上癮的”



楊紫:

最後,我們來聊聊疫情對你創作狀態的影響。這是個大事兒。


張子飄:

咱們都是被這個事兒推著走的人。我看電影,能感覺到有些主人公是被時代推著走的,比如《頤和園》《鋼琴師》。疫情之前,我覺得這種大事兒離我特別遠。現在這樣,想不到,沒法弄。


楊紫:

疫情期間畫的哪些畫?


張子飄:

畫的“春光乍洩”展的這些人體,疫情剛過,三月份,我就轉到畫花了,特別奇怪,就是真的就是那一陣。突然,就是那麼一天,春暖花開,特別躁,很開心,感覺上帝跟你說,你畫個花吧。疫情期間,我是焦灼的,不能出門。我覺得我有一個招,能把自己的情緒全都傾倒在畫面上。我也說不上來,我就是能做到。那時畫的人體,有一些心臟的形狀;顏色也焦灼,有燒焦的猩紅。



楊紫 x 張子飄 |“令人上癮的”

張子飄,《百合 03》,2020,布面油畫,190×230 cm


楊紫 x 張子飄 |“令人上癮的”

張子飄,《心臟 02》,2020,布面油畫,190×230 cm


平時畫畫,我也長期不跟人聊天。我住在順義,太遠了。一週至少五天不怎麼跟人說話。一句話也不說,只有電視電腦對著我輸出,沒有我對外界的輸出。這也是在儲存能量的過程。疫情期間更如此了。



圖片、視頻來源於藝術家及空白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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