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工作和兴趣都当成“玩”,却又样样都做得好。人活一世,拼的不过是几分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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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度大师录#

张充和

主播/ 夏萌 ,配乐/《Play for you》《我要你》

文|慕容素衣

编辑|伊登(Eden)

设计|西脑包花

1968年春,哈佛大学的音乐厅里迎来了一场特殊的昆曲演出,台上的演出者轻舒水袖,在清亮的笛声中浅吟低唱,仿佛将这异国的舞台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

台下坐着的观众中有一位祖籍安徽的中国学者,去国离乡已许久的他骤然被这曲声击中,挥笔写下了一首七绝:

一曲《思凡》百感侵,

京华旧梦已沉沉。

不须更写还乡句,

故国如今无此音。

联系到六七十年代那场持续了十年的文化浩劫,就会知道“故国如今无此音”的感叹中蕴含着多少沉痛,听曲的人已经孤悬于海外多年,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居然会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听到如此正宗、如此缠绵悱恻的故国之音。

听曲的人正是时任哈佛教授的余英时,唱曲的人则是张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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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年后的1983年,张充和与孙天申在美国夏威夷演昆曲《牡丹亭》“游园”,张充和饰春香、孙天申饰杜丽娘。

01.

张充和,“合肥四姐妹”中最小的四妹,和她的三位姐姐一起并称为“最后的闺秀”。张家的四个女儿,名字里都有“两条腿”(指她们的名字部首里都含有一个儿字)。充和这两条腿走得最远,一直走到了大洋彼岸,她嫁的是个德国人,生活最久的地方是美国,教的都是些外国学生,可即便如此,她仍然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闺秀,就像她的丈夫傅汉思评价的那样:“代表着中国传统文化中最精致美好的那部分。”

合肥张家是当时引人注目的名门世家,充和的曾祖父张树声曾是淮军将领,官至两广总督。到了她父亲张武龄这一代,仍然可以倚仗祖宗的余荫,一大家子生活得舒适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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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张家十位兄弟姐妹于上海团聚,前排左一为张充和。

充和家里有十兄妹,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是,她刚出生不久就被叔祖母领养了,在合肥老家一直生活到十六岁。父亲张武龄在苏州创办乐益女中,姐姐们读的都是新式学校,而充和五岁就入私塾,每天所学的功课都是最传统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注定了她比几个姐姐对传统的事物更亲近些。

合肥龙门巷的一所大宅院,是充和度过童年和少女时光的地方,书楼前种着两棵高高的梧桐树,春夏之际,一院子的清荫。充和就在梧桐树的清荫下跟着老师念诗、描红、学习古文。

没有兄弟姐妹的陪伴,在叔祖母膝下长大的充和是有些孤单的,她说“我比一切孩子都寂寞”。这个寂寞的女孩子,自然而然地将诗书字画当成了最好的闺中伴侣,她自述说:“我时常会找朋友,向线装书中、向荒废的池阁、向断碣残碑中去找朋友,它们会比这个世界中的朋友叫我懂得更多的东西。”

民国正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许多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蜕变成一个全新的人,曾有朋友对充和说:“什么时候我跳到一个全新的世界里去。”充和却说:

“我要回到更旧的世界里去。”

也是在苏州,充和开始接触昆曲,张家一家人都是昆曲迷,父亲张武龄特地请来昆曲名角尤彩云来教孩子们唱戏。张家姐妹中,元和入戏最深,后来竟嫁给了昆曲小生顾传玠,允和最喜欢闹着玩,常常演些春香、红娘之类的快嘴丫鬟。充和呢,一开始只是将昆曲当成“玩儿”,她不喜欢登台表演,只爱一个人在拙政园的兰舟中清唱,喜欢的是那份清雅。多年以后,她还很怀念这段“倚舷独唱《牡丹亭》”的时光,并将之写进了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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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充和年轻时的昆曲扮相。

02.

二十一岁这年,充和瞒着家人报考了北京大学。数学她交了白卷,幸好北大校长胡适慧眼识英才,破格录取了这位国文满分、数学零分的女学生。充和考上北大的新闻轰动一时,还登了报,报纸上称她是“北大新生中的女杰”。

这位北大女杰才念了一年就休学了,一来是染上了肺病,二来是受不了当时大学没完没了的政治集会。

彼时正是战乱年代,之后她随姐姐们辗转云南、重庆等地,跑过警报,躲过轰炸,还经历过亲人的殇逝,但她仍然尽可能不失优雅地活着。充和有一样本事,不管处于什么环境中,她总能为自己营造一方清幽绝俗的小天地,外界再动乱,她的内心始终是安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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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南呈贡,她临时借住的云龙庵成了著名的文化沙龙,作家冰心、诗人陶光、古琴名家查阜西、茶人郑颖孙都是云龙庵的座上客,他们在一起品茗论诗、抚琴拍曲。她还写过一首《云龙佛堂即事》来描述这种雅集之乐:“酒阑琴罢漫思家,小坐蒲团听落花。一曲潇湘云水过,见龙新水宝红茶。”

充和有一张很有名的照片就是拍摄于此时,照片里,她梳着麻花辫,身着一袭素色旗袍,斜坐在草编蒲团上,手靠着一张长桌,看上去很是清雅不俗。只有眼尖的人才会发现,那张桌子其实只是一块长板架在四个汽油桶上。这张照片正是“小坐蒲团听落花”的绝佳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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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坐蒲团听落花”。看似恬淡风雅,其实桌子只是一块长板架在汽油桶上。

当时才貌双全的女子是有很多人追求的,充和的三姐兆和念大学时收到的情书编号都编到了70以上。在长相上,这对姐妹比较相似,兆和有“黑牡丹”之称,充和也肤色稍黑,给朋友的信里自称“阿黑”。但她们气质完全不一样,兆和质朴清新,充和则恬静秀雅,她的气质完全是传统仕女式的,张大千专门为她画了一幅仕女图,图中的充和身姿轻盈,似乎要乘风而去,即使她年华老去后,耶鲁学者孙康宜还说她长着一张仕女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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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为张充和画的仕女图。

这样的充和,年轻时的追求者自然不比兆和少。她未嫁时,大多时候跟着兆和与沈从文一起生活,于是乎,很多年轻的文人学者都在沈家频繁地进进出出,很多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沈公,而在于充和身上。这其中有诗人陶光、曲友方先生等,最著名的还是卞之琳。

卞之琳和充和认识多年了,也有一定的交情,苏州的太平山、云南的昆明都留下了他们一起出游的足迹,在太平山,他们还合过影,照片里充和笑靥如花,卞之琳略微有点严肃。这正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一个男人再才华横溢,在他一心倾慕的女子面前总是有些不自信、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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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之琳。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卞之琳的这首诗,据说就是为充和所写的,充和对于他来说,就像窗外的明月光,可望而不可及,认识她之后,这个被闻一多夸赞从不写情诗的诗人,也开始在诗中抒情。

卞之琳对充和可以说是一往情深,凡是充和喜爱的事物,他都会爱屋及乌。他本来不听传统戏剧的,可在听了充和唱曲后,就从此痴迷上了昆曲,常常去听她和曲友拍曲。他本来是写新诗的,却一心一意搜集充和写的古体诗词,还特意梓印成书,再寄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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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之琳与张充和的合照。

遗憾的是,他不是充和那杯茶,她自始至终都对他淡淡的,和他只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她不喜欢他那种敏感孤僻的诗人性格,平常不太敢招惹他,生怕一惹他,就会惹出诗人的似火热情来。

卞之琳一直到四十五岁才结婚,而充和直到三十几岁还待字闺中。身边的人都急了,只有她不急,到后来,大家都以为她这辈子可能就要孤独终老了,没想到她却迅速地把自己嫁了,而且嫁的还是个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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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充和与傅汉思的结婚照。

这位洋人叫作傅汉思,是位德裔美国人,比充和小三岁,原本有个德国最常见的名字“汉斯”,“汉思”据说是充和给他改的。傅汉思钟爱中国传统文化,可以想象,当他见到充和时,这位宛如从古诗词中走出来的中国仕女,带给他怎样的冲击。而充和也欣赏汉思的单纯开朗,这种性格在她的同胞中并不多见。

后来有人问充和:“他追过你吗?”充和笑道:“谈不上追呢。”也有人问傅汉思:“你们之间是谁追谁?”他也笑着说:“这个不好说。”

总之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得越来越近了。那年夏天,沈家一家人受邀去颐和园霁清轩小住消暑,充和与傅汉思也一同去了。他们徜徉在林间湖畔,看天光云影,听清泉淙淙,两颗心渐渐贴近。充和甚至生平第一次下厨,沈从文在给兆和的家书中,就写到了“天才女割洗烹鱼头”,天才女指的正是充和。

03.

充和嫁给傅汉思时,已经三十五岁了,他们的婚礼简单而庄重,只是小范围内宴请了亲友。四姐妹中,只有她嫁的是洋人,傅汉思非常钟爱妻子,甚至将研究的方向从希腊文学改成了中国古典文学,在他眼里,充和代表着中国文化中最精致典雅的那部分,令他倾倒不已。

正因为嫁给了傅汉思,所以充和才没有多加犹豫就选择了随夫君一起远渡重洋,那是1949年,整个中国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充和上船时,连衣服都没带几件,却舍不得丢下她随身带着的一方古砚、一盒古墨和查阜西送她的古琴。

谁都没有想到,这一走就是几十年,张家十兄妹数十年内天各一方,大姐元和去了中国台湾,其他弟妹留在大陆,充和则去了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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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合肥四姐妹”,后排:充和(左),兆和(右);前排:允和(左),元和(右)。四姐妹的丈夫分别是汉学家傅汉思、文学家沈从文、语言学家周有光、昆曲家顾传玠。

更没有想到的是,留在国内的亲友们一个个备受冲击,二姐夫周有光被下放到农场,三姐夫沈从文一度被迫去扫女厕所,老师沈尹默倍受迫害后在忧愤中病逝。

充和刚到异国的日子也不大好过,美国生活压力很大,他们所赚的钱仅够维持基本开支,连新鲜的果蔬都吃不起。充和在给弟弟的信中说,儿子(充和终身未育,收养了一儿一女)小达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吃上一棵完整的生菜,可见困窘到了什么程度,充和为了一家人的生活,甚至忍痛以一万美金的价格卖掉了带出去的十方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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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充和、傅汉思和收养的两个孩子。

好在充和还是那样恬淡平和,她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主妇,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之余仍然挤出时间来练字、画画、拍曲、莳花弄草。她会在凌晨四点钟就起来练字,在孩子睡着时写首小诗,白天则一边做家务一边唱曲子,扫地拖地板时唱稍短点的《刺虎》《断桥》,做耗时较多的活则唱细曲子如《牡丹亭》。因为沉迷唱曲,也发生过烧煳了菜的事,她在结婚二十年时写过一首小诗赠傅汉思:

三朝四次煳锅底,

锅底煳当唱曲时。

何处夫君堪此事,

廿年洗刮不颦眉。

有人好奇她在家务如此繁重的情况下怎么还能做这么多事,她的回答是:“唯忙者能乐此,不忙者唯有此不乐也。”

在书法和昆曲之中,充和确实能享受到无穷的乐趣,她最爱的一句唱词是杜丽娘所唱的“一生爱好是天然”,照她的理解,这个好字应该念三声,意为美好的事物。这种解释真是妙,她的弟子陈安娜认为,对于充和来说,喜欢美好的事物就是她与生俱来的天性,“她爱写好字、作好诗、唱好曲子,爱大自然,爱小孩子,爱花花草草,爱收藏小小物件,爱漂亮的瓶瓶罐罐。她还说‘我一生就是爱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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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昆曲,张充和在书法、诗词、绘画等皆有造诣。

而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张家的这位四小姐本身就是美好的化身,充和随夫定居耶鲁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爱环绕在她身旁,充和喜欢亲近美好的事物,人们则喜欢亲近她。她在耶鲁所住的小楼又一次成为文人曲友们的聚集地。充和将自己的房子戏称为“也庐”(谐音耶鲁),随之成立了一个“也庐曲会”,偶尔和同好们举行昆曲雅集,拍曲互和,以乐终日。

她亲自莳弄的小园里,种着来自故乡的香椿、翠竹、芍药,芍药花开得生机勃勃,张大千曾对着这丛芍药,绘出一幅幅名画。

傅汉思爱把充和比作梅花,这株来自中国江南的梅花,移植到大洋彼岸后,依然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许多人因此闻香而来。充和不再是那个只爱在兰舟上一人唱曲的闺房小姐了,她比谁都希望那些自己痴爱了一辈子的事物能够传承下去,所以她到处登台去唱昆曲,足迹遍布了美国的名校,二十六年里曾到二十三所高校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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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充和的知己已遍布了大洋内外,她担心的是,那一曲微茫(这里指昆曲)能否长长久久地传下去。

越到后来,充和越是思念故土。她总是怀念少女时,和姐姐们一起在太湖石旁、在芭蕉影里唱曲。20世纪80年代末,为纪念汤显祖诞辰三百周年,她回国和大姐元和演了一出《游园惊梦》,终于一圆夙梦,姐妹俩的一张剧照,被俞平伯评为“最蕴藉的一张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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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充和与大姐张元和《游园惊梦》剧照。

晚年的充和,不顾年老体衰,不止一次往返于中国与美国之间。第一次回苏州九如巷时,她迫不及待地让人从老家的古井里打上一桶水,尝了一口后感叹说:“真甜啊!”2004年秋,充和与晚辈们一起到苏州怡园拍曲,那一年,她已经九十一岁了,一开口,仍然如《牡丹亭》里的杜丽娘附体:“没乱里春情难遣……”她只要一唱曲,就会让听曲的人忘记她的年龄。离开时,她紧紧攥住晚辈们的手不肯松开,泪如雨下。这是她最后一次回苏州,之后她的身体状况已不允许她长途奔波。

十一年后,充和在美国的寓所里溘然长逝,病重时,她的记忆已经有些混乱了,在身旁伺奉她的弟子陈安娜和她有这样一段对话:

“汉思在哪里?”

“汉思啊,汉思在加州。”(傅汉思早已于2003年去世)

“你在哪里呀?”

“我在苏州。”

她的灵魂终于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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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慕容素衣,作家,著有《时光深处的优雅》、《在最美的时光里,遇见最好的爱情》等。本文配图均来源于网络,版权属于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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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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