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山路不拒絕腳步”——讀劉梅花的散文作品

來源:三明日報

“三十里山路不拒絕腳步”——讀劉梅花的散文作品


●肖愛蘭

“銀子從鎮子上來,帶給我一袋剁成塊的牛骨頭。她說,就是家裡那頭黑眼圈牛——噢,你搬家的那年,它還生了個牛犢子,也是個黑眼圈呢,你送的那袋子麩皮,就是餵了它們母子……”這是劉梅花散文《一匹水一樣蹲著的時光》的開頭一段。若是我寫,第一句肯定是先把時間或者當日的環境做一番概括性的描摹和渲染,然後才切入正題。接下來,也不會直接以“她說,就是家裡那頭黑眼圈牛——”這類乍看起來像是半截子話的語言來展開敘述。可劉梅花偏偏就這樣做了,直截了當,但又滿含意味。一段話,層層遞進,且峰迴路轉,最後用一個省略號止住,如此的自由和無拘無束!顯然,在寫法上,她摒棄或者說無視那些寫作技巧的存在,用一種質樸自然的方式,隨心所欲地進行自己的散文寫作。沒有固定的章法,更無我輩文中那些揮之不去的“匠”氣,每一篇作品,都似乎像吃飯或者扛著鋤頭在田間走路那樣的自由,而不是按照某種方法或者步速、朝向來規整自己的寫作。

“我的車技越來越好。我把自行車蹬得飛快,丟開車把,雙臂平展,像鳥一樣飛翔。又像開著一架飛機,轟隆隆的駛過野槐灣。土坯牆下曬太陽的老漢們,眼睜睜地看著我飛掠而過。陽光裡投下我飛速移動的影子,像一隻鷹,貼著地面飄。”(《背景:泥土上的補丁》)“西鄰還在叮嚀,用罷了仍舊拿回來我用用,又用不壞的。當然是用不壞的,但有個主權問題呢。可是藏了兩天,又被人來拎走。我家小子郭颺仰挺大方的,只要誰張口借東西,他都掘地三尺找到後奉送,毫不遲疑。他給人借東西簡直有癮呢。”(《祝貢路:原版的生活狀態》)“煎好的藥,清在白瓷碗裡。熱氣浩浩蕩蕩地佔領了屋子裡的空間。藥汁的熱氣和清茶的熱氣是不一樣的。茶水的熱氣,清,升,柔,收斂。藥汁的熱氣,濃,蕭殺,佈散。”(《本草·八珍湯》)劉梅花寫童年,寫天祝藏族自治縣縣城生活和鄉野藥草的文章,始終是一種歡快而又不失意氣的筆調,有一種類似於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淘氣”和“生存如此艱難,而我依然有快樂”的氣度。寫作,僅有語言的優美修飾是遠遠不夠的,它還要有一種對人生的理解和態度。文字之美只有附著於理性、思想之上,才會更加富有光澤和質感。劉梅花的文字始終透射出一種樸拙與靈性,還有向上樂觀的人生態度。不管現實有多麼艱辛和痛楚,她呈現給讀者的始終是溫暖安詳,偶爾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憂傷,也用幽默之筆帶過。

她寫童年鄉間的“脫土坯的父親”“鄰居李黑子”“習武的鄰居馮爺”,以及天祝縣城祝貢路上的各色販子、鄰居、自己的兒子郭颺,寫那些花草樹木,“女人們的頭髮像割韭菜一樣被剪掉一茬子,很難看的。緊貼頭皮一層層被剪去,滿頭戳著短抓抓的發茬,像青草地裡被驢啃過一般,滿目瘡痍。”(《祝貢路,原版的生活狀態》)“大漠裡浩浩蕩蕩的葵花稈,彷彿從天空射下來的密密麻麻的箭鏃,令人驚詫。枝稈上落了明亮的霜,在陽光下閃著光。葵花脖子勾著,都朝著東方,黑炯炯的,像眼神。一根都不曾亂,肅穆,莊嚴,蒼茫。”(《葵花》)“拾芥子嘛,是個慢性子,一天長不粗,兩天也長不粗,怎麼也得三年吧。初春,它把自己捲成一個纖細的捻,鑽出地面,慢慢地撒開葉子,抽莖生長。”(《拾芥子》)她對那片土地是瞭如指掌熟稔於心的,她一動筆,那些人、事、物就紛紛登場,在短小而寬闊的舞臺上咿呀而唱,形象鮮明。那些花草或枯或榮,或扭捏作態地生長。讀這樣的文字,我感覺心胸澄明。

實際上,劉梅花的創作環境是相對艱苦的。她生活的甘肅武威,古稱涼州。皚皚的白雪終年不化,長河落日,大漠孤煙。劉梅花就在武威治下的天祝藏族自治縣生活,幼年時母親離家出走,少年失父,青年失夫,她帶著幼兒在天祝縣烏鞙嶺下的小鎮開了一個小小雜貨店聊以謀生。但她的作品中沒有揪心的呼喊,更沒有剝皮一般痛楚的展示。“突然地想哭。那件衣裳,是丈夫在世的時候,從一個他路過的城市裡買來的。淡紫是他喜歡的顏色,羊絨的厚度和柔軟是他渴望的溫暖。很多個夜晚,他把那件衣裳披到我肩上時,總要合上我手裡的書頁,凝視我睡意蒙朧的眼睛。”(《衣裳》)只在《衣裳》一文中,讓人看到她對離世愛人的念想和疼痛,隱隱的,暗暗的。最直白的,也只有這一句:“我的疼痛,猩紅,顫慄。”

慶幸的是,劉梅花歷大難而質樸如初,經坎坷而泰然自若。父親在貧困和勞累中離世後,十七歲的劉梅花和弟弟無路可走,三姑媽暫時收留了無依無靠的姐弟倆。臘月廿九,姑父打外面回來了,一直黑著臉不說話,於是“我和弟弟匆忙收拾了幾件衣物,臨時打算去老家過年。從跨出莊門的那一刻,我們都清楚,漫長的流浪生涯又開始了。”“起先我們走得心不在焉,這三十里山路實在不經走,如果我們很快走到老家,除了爺爺的長吁短嘆與愁眉苦臉,嬸的表情絕對難看,弟弟一看那張臉,傷自尊得喝不下一口水。”(《三十里山路不拒絕腳步》)劉梅花終於走出了那三十里山路。以倔強的姿態呈現個性,抵禦著季節的殘忍和人世的艱辛。她的散文強勢地崛起於西北大地,作品入選多種選本、中考試卷,並獲全國孫犁散文獎、冰心散文獎、首屆三毛散文獎、首屆絲路散文獎等多個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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