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年度小說推薦」陸超龍|無處不險

無處不險


故事:「年度小說推薦」陸超龍|無處不險


有一年,我在廣東汕頭打工。一天,有位在廣州打工的老鄉打來電話,他說他出了點事,叫我務必到廣州幫他一把,他把他在的具體位置說完就掛了,具體出了什麼子事,他沒說清楚。我反拔他幾回電話,總是關機。我想他可能真的出事了,有求必應幾乎成為我做人的準則。我放下電話急忙去衝了個涼水澡,然後換上乾淨衣服就急匆匆趕往汕頭長途汽車客運站,買了張當天下午兩點半開往廣州的豪華大巴的票。可是發車時間快到了,往廣州方向的檢票口卻沒有發出“2點3O分到廣州的旅客請檢票上車”的呼喚。我有些焦急地蹙緊眉頭,正想去諮詢臺問個究竟,卻見剛才售票給我的那個售票員笑笑地朝我走來,這售票員是個年輕女子,她說,兩點半開往廣州的這趟車有點問題不去了,叫我拿車票給她改換乘下一趟。那樣子像沒商量的餘地,看她近乎賴皮的臉龐,也只有息事寧人,就把車票掏出來遞給那售票員。只見她把票面上打印的發車時間2:30分用筆改成3:50分,然後把車票塞回我的手,扭轉身就走。我趕忙地問,那車牌號是多少?那售票員頭也不回地應,到時會叫你的。

果然3點40分還不到,那售票員就在候車大廳裡大聲的吆喝:“三點五十分去廣州的旅客上車嘍!三點五十分去廣州的旅客上車嘍!”然後親自帶我和另外幾個乘客出檢票口。上了車才知道,換乘的不是什麼豪華大巴,而是一輛早該淘汰的普通大客。有人幽默的說,這叫豪華大巴?上高速去真成一道亮麗的風景。那售票員在車上清點好人數後陰沉著臉說,大家將就將就,這年頭生意不好做。確實上車的人並不多,寥寥幾個,有好多座位都還空著。這純粹是一輛黑車!車子在市區裡轉了好幾圈,這裡上幾個客,那裡上幾個客的,傍晚時分,後排的座位都還是空的。司機嘆氣著說,算了,不滿座也走了,再不走就對不住人了。大客車才算是正式啟程。

司機是個光頭,大眉毛,蓄著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男子。坐在司機旁邊副座上的是個約摸十八九歲的年輕姑娘,聽她口音,估計就是汕頭的。忽然那年輕姑娘很著急地帶著哭腔說:“媽吖,媽吖,這個時候才正式上路,到廣州已是深更半夜,那個接我的人還在不在等我哩?我可是第一次上廣州。”司機側過臉來望了一下那個年輕姑娘,安撫著說:“小妹仔,別擔心。去會男朋友吧?該在等你一定在等,給他打個電話嘛,說明情況。我也是無可奈何,誰願意拖延那麼長時間,是不是?這是長途啊,又不是市區公交,總不能載幾個客就跑一趟吧!是不是?”司機說話很客氣,也很在理。

我坐在司機後面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坐在我旁邊的是位一身牛仔衣褲、腳穿運動鞋的大姑娘,樣子長得比較結實,濃黑的秀髮攏紮在腦後。雖然已進入秋季時節,但潮汕地區根本還沒有多少涼意。車上很多女孩都還身著短袖衫,腳穿高跟涼鞋。這位姑娘一身牛仔衣褲打扮就顯得很特別。這位姑娘上車的時候沒帶什麼包,手裡就拿著幾張報紙。

坐在這位大姑娘身後座位的是一邊臉有疤痕的老男人,他陰陽怪氣地接著司機的話茬說:“你這司機也真是的,說這些幹什麼呀?想討好小姑娘?真擔心到時沒人來接她?十八九歲的姑娘如初放的山桃花,青春騷氣四射的,接她的人一定排著隊,就怕她受不了。”說罷,吃吃地笑。一聽就知道他話裡的壞和下流。

司機回頭來看那老男人一眼,罵道:“老屁眼,早上起來沒刷牙?口比廁所還髒。”看來司機對這老男人如此出言很是反感和討厭。

那老男人聽了,像條被惹怒的瘋狗。他嗨嗨嗨幾聲後,便粗聲大氣地嚷起來:“他媽開車的裝什麼正經,你為什麼不安排個老太婆坐在你身旁?安排個小姑娘坐在你身旁還不是想聞聞她身上的騷氣!”有幾個聲音在咕咕地發笑。

司機回過頭來又罵了句:“真他媽的老瘋子!”司機旁邊副座上的小姑娘回過頭來瞪了那老男人一眼,樣子十分生恨,但沒說什麼。

那老男人似乎覺得小姑娘軟弱可欺,更是來勁,嘰裡呱啦的滿口髒話流話去激小姑娘,也惹司機,語調依然陰陽怪氣的:“小姑娘,這樣個開破車的你也看上啊?缺錢吧?缺錢拿你那棵青草給我碰碰,保證小費比這司機給的還多。”

坐在我旁邊的這位姑娘,把張報紙折成32開那樣大小,然後捲起拿在手上。我躺著身子,翻起眼睛斜視著那說髒話流話的老男人。他是站著的,俯著身子,那張臭嘴正對著這姑娘的後腦勺說話。他說話時露著滿口令人作嘔的黃牙,嬉皮賴臉地說:“現在的姑娘一個個的都是假正經,口裡說不要不要就是要,只要男人大把大把的錢往她眼前晃,她就脫褲解裙的快著呢……”

只見坐在我旁邊位置的這位姑娘身子稍微朝我這邊一斜,手閃電般一揚,手上的紙卷就塞進那講髒話流話的老男人嘴裡。看到的人幾乎都“哇”的目瞪口待著。那老男人驚得傻楞楞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他很不服氣地取掉被塞進口裡的紙卷,驚魂未定地“嗨嗨”兩聲顫音,然後也許意識到不妙,便悻悻地如條夾尾狗坐回去,屁都不敢放了。

我旁邊的這位姑娘若無其事的樣子,又在翻看著報紙。我內心裡很佩服這位姑娘。車廂內剎那間像空氣凝固了似的,出奇地靜,只聽到車輪輾地面的沙沙聲。

坐在我前排的是一對少男少女,他們並沒知道剛才發生在他們身後的驚魂一現。他們相擁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其實從上車那時我就看出,他們並不是一對情人。甚至彼此都不相認識。先是那少男上車。少男身穿時髦的長袖圓領襯衣,染成棕色的頭髮前面遮住額頭,左右兩邊基本看不到耳朵。少男是空著手上車的,一上來就往靠窗的位置上坐。緊跟上來的是少女,少女身著乳白色的連衣裙,長得十分的秀氣,脖子上繫著條亮閃閃的項鍊。她不描眉,也沒打口紅,自然美中帶著稚氣。少女肩挎著個小巧玲瓏而十分精緻的淡紅色坤包,右手拎著個提包,她把提包塞進貨架上之後,像是猶豫了一下,然後微笑著對那少男說:“老鄉,換個位置可以嗎?我想坐窗邊,我怕會暈車。”少男看了看少女,迎笑著說:“可以可以。”然後移到靠過道的位置去,當少女從他面前跨過去時,他卻一把摟住少女,少女被少男摟坐在他的大腿上。少男吃吃地笑。少女掙扎了好幾下才坐到靠窗的位置上去。少女還氣惱地瞪那少男罵了句:“不要臉,誰跟你嬉。”後來也許是少男又不自覺地伸手去摸少女的腿部或胸部吧,只見少女握緊拳頭向少男揚去,臉已彤紅一片。少男靈活地捉住少女的粉拳,再也不肯讓她收回去。少女掙扎了好幾下不見湊效,就乾脆任其少男揉捏把玩。少男嬉笑著說:“我會看手相,我幫你看,哦,你生命線,愛情線都很明晰,生命旺盛,愛情專一,嫁什麼樣的男人都會很幸福,尤其嫁給我……”坐在我後排的那個臉上有疤痕的老男人當時撲哧撲哧地笑著說:“有意思,有味道,年輕人就該有這樣的情調!”我當時從心裡邊也有些嫉妒這對少男少女,覺得年輕真好。那少男很是狡猾,突然甩開少女的手,然後把自己的手伸向少女高聳的胸部來回地運動著。少女很快把它阻擊下來,少女很惱怒,一次次的阻擊好像進一步鼓舞著少男的強攻力度……不想,才一會兒功夫,兩個就心猿意馬如膠似漆的纏綿在一起了,真是年輕人,我想不通也說不清他們這樣是屬於在上演閃電愛情還是甚麼。

客車就要離開市區的時候,看到前面路燈下有個人在向車子招手。司機喜若拾金地靠邊停車,朝窗外伸長脖子熱情地問:“朋友,上哪兒?”那人說:“上廣州,還有沒有位置?”司機說:“有。”然後點開車門。一聽就知道這個客是事先沒有預約的。上車來的乘客是個魁梧大漢,他頭髮蓬鬆,滿臉橫肉,穿的花短袖襯衣沒係扣子,前胸裸露著,胸口上邊長著亂毛,兩邊手腕分別紋著只“蠍”圖。坐在我旁邊位置的這位大姑娘眼睛好像閃亮了一下,然後埋頭看她的報紙。這大漢上車來手裡沒拿什麼包,就見他褲包有些鼓脹。這魁梧大漢上至車門梯口處時,往車廂裡瞅了瞅,然後轉身望向司機,以為他要掏錢付費。司機說:“150元,後面有座位。”那大漢沒掏錢付費,卻一轉身,說:“車費少不了!車費少不了!”往後面走去。

司機也許需要解悶吧,和副座上的那姑娘閒聊起來。司機問:“這位小妹真的是去廣州會男朋友?”只聽那小姑娘說:“是啊,真是哩,網上認識的。”那司機就“嘖嘖嘖”的側過臉來望了一下那小姑娘,樣子挺羨慕地說:“唷,怪不得臉蛋白白淨淨的。書上說,女人膚色白有良緣,看來有一定的依據。”只聽那小姑娘坦白的說:“我還不知道是良緣還是孽緣呢,今天是第一次真人真身去赴約。”司機長長地“哦”了一聲,說:“網戀!真是千里良緣網上牽!真羨慕現在你們年輕人,戀愛的天地無比的廣闊!”

因為疲乏吧,乘客們大都漸漸昏昏欲睡去,這時,那個途中上車的魁梧大漢從後排躥了上來,站到車門梯口處,對坐在前邊副座上的那小姑娘咋呼道:“喂喂喂,換位,喂喂喂,換位。”那小姑娘似乎沒聽明白,沒反應。那魁梧大漢就俯身伸去一隻手拍小姑娘的胳膊,吼道:“聾啦?換位。你到後排去坐,我來坐1號。”小姑娘回頭來,很不解地說:“稀奇,憑什麼呀?”那大漢就把握緊的拳頭在小姑娘眼前晃了晃,威脅說:“憑這個。”小姑娘慌張地向司機投去求助的目光。司機卻像害怕似的只淡淡地說了句:“別欺負小女孩。”我知道要出事了,睏意忽然一掃而光,警惕二字牽動著我的神經。我斜眼瞟了一下旁邊的這個姑娘。她端坐著,像沒什麼睏意。由於車內燈光微弱,她早沒看報紙了。那魁梧大漢見小姑娘沒動靜,便惡聲惡氣地吼:“你換不換?”車上人們的眼光幾乎都在那魁梧大漢和那小姑娘的身上游移,卻沒有人吭聲鳴不平。小姑娘知道遭遇惡人了,自己孤立無助,慌忙起身往後頭走。這才見,此時這小姑娘雖然一臉的陰沉,但她的臉還是十分的好看,皮膚白裡透紅,濃眉下面那雙大眼睛水靈靈的,身著短袖綠色襯衣,成熟的高聳胸脯套著白色的胸衣清晰可見。純粹一個天真爛漫、稚氣十足的女孩。那小姑娘在與那魁梧大漢擦肩而過時勇敢地說了句:“蠻不講理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以為小姑娘要“引火燒身”了,卻見那大漢像沒聽到似的兩大步跨過去坐到前面原來那小姑娘坐的位置上。

我對被大漢逼迫換位置的這位小姑娘深表同情,但愛莫能助,因為我也是勢單力薄的。從前面的所見來看,已知坐在我旁邊的這位大姑娘是有些來頭的,以為她會抱不平出手為被逼換位置的女同胞幫一把,像方才堵住講髒話流話的那張臭嘴樣把那霸道的魁梧大漢阻回去,可她沒有任何反應,端坐著,若無其事的樣子,使我非常的納悶,感覺車廂裡情況十分的異常,有種不吉之兆躍上我的心頭。

那大漢坐到前排位置上後,咧嘴對司機哈呵哈呵笑,那種得意的傻樣真令人憎恨和厭惡。司機側過身來看那大漢好幾回才說:“你這人怎麼這麼樣個德性,欺負小女孩。”大漢說:“這你不管,開好你的車。”頓了頓,那大漢竟用命令似的口氣說:“開車的,你聽好,我叫你停車你必須停車!”我吃驚地伸了一下舌頭,心想這傢伙果然不善。司機應該是訝然的側過臉來,聲音帶點顫抖的說:“為……為什麼?”大漢毫不忌諱地說:“因為我是通緝犯,警察像瘋狗一樣四處在找我,要逮捕我,因為我殺了人,殺了好幾個人。”我又吃驚地伸了一下舌頭,差點“啊”出聲來,這大漢如此張狂,直言不諱地公開說自己是殺人犯,真有膽,會不會是瘋了?

真要出事了,我聽得毛骨悚然、心驚肉跳的,因為在此之前,耳聞壞人劫持司機實行搶劫的事已經不少。此時,一樁劫案可能就要在眼前發生了,並且自己也是在劫難逃,怎不毛骨悚然心驚肉跳?車廂內忽然靜得出奇,那種瀕臨危險屏住呼吸的靜。

我想這大漢真是殺人犯真是警方要捉拿的對像,他竟敢這樣把自己的事曬出來,難道他不怕?這其中如果不是另有名堂,他一定是個大腦有毛病的傢伙,是想嚇一嚇司機罷了,但願只是這樣。又想如果他真是殺人犯,真是要劫持司機實行搶劫的,竟然天不怕地不怕地公開說自己是殺人犯,真是讓人恐怖了。難道這車廂裡有他的同夥?難道他上車時往車廂裡瞅了瞅是看他的同夥是否到位?是確定車廂裡有沒有能制住他的人?我胡亂地想著,越想越慌,越想越怕。想到同夥,我第一懷疑的便是坐在我旁邊的這位大姑娘,因為她個性特別,舉止不凡。剛才她出招阻止了那個說髒話流話的老男人,是不是在做什麼試探呢?要是那大漢到時候叫司機停車只是為了下車潛逃,倒沒什麼問題。要是司機不停呢?要是拉扯打起來呢?要是司機本身就是協同者呢?要是那大漢真有同夥在車上伺機對車上人實行搶劫呢?我實在不敢往下想了……我偷看了一眼旁邊的這位大姑娘,正好見她用報紙遮住眼睛以下,那眼神是在傳遞什麼吧?我的眉頭蹙得不能再蹙,要是這大姑娘真是那大漢的同夥。簡直就是放在我身邊的一枚定時炸彈,我將成為她宰割的獵物。我畏懼地儘量縮起身子,儘量拉大和她的距離。

我膽小,已經是忐忑不安,身子有些瑟瑟發抖了。此時,我聽到車廂後面傳來一個人低低的啜泣聲,還聽到“媽媽!”兩聲恐懼的尖叫。我想這個人一定比我更發慌,已經是六神無主了。只見司機相反顯得平靜起來,不急不躁地說:“別開這種玩笑,你真殺了人還敢公開說出來?”司機的平靜讓人生疑,他是故意在同大漢一唱一和的作戲吧?倘若司機不是協同者,他一定是經歷了類似的事情不少,在沉著應對吧?只聽那大漢嘿嘿一笑,說:“我說出來我殺了人誰又敢怎樣?我就是殺了人,殺了好幾個人,不是為情殺,也不是為仇殺,是為財殺。誰叫我看不順眼的人偏偏比我還有錢呢是不是?不把他們殺了就拿不到他們的錢。”司機不答話,只顧開車。那大漢卻狂言惡語連篇起來:“老子開始殺第一個人的時候,手是有點抖,殺第二個人的時候手就不怎麼抖了,再殺下去,膽子就越來越大,一刀捅下去,眼看人就死了,卻還狠狠地下二刀三刀,四刀五刀……恨不得把人捅成一堆肉泥。恐怖吧?老子殺人殺紅眼了,殺成癮了,外邊都傳老子是殺人的惡魔,殺人的瘋子惡棍。老子說出來,老子不怕,老子量這車上就沒有一個能制住我的。老子這種人活一天曉得一天,活一時曉得一時,誰敢惹老子,老子就對他下毒手,往死裡打,往死裡殺……老子怕個球,就是捉住老子拿去槍斃,老子一命已抵了好幾條命了,只賺不賠,老子怕個球……”這大漢的狂言惡語並沒增加我的恐懼,相反把我本來慌得提到嗓子眼上的心放了下去,因為我忽然聯想到前陣子電視、報紙披露某些歹徒的作案手段:他們專把出租車司機作為獵取的對像,他們上車就天花亂墜地說狂言惡語,說搶了好些人,殺了好些人,說採用的手段是無比的殘忍,看到司機被嚇恐慌得膽戰心驚後,就把矛頭轉向司機,對司機索財,輕易得手。這大漢可能在玩這樣的把戲吧?那也太傻了。這可不是出租小車,是大客,車上有那麼多人……我這樣想著,膽就壯了起來,並不怎麼緊張了,側過臉去,瞟了一眼旁邊這位大姑娘,但願她不會是那大漢的同夥!

車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憑以往的經驗判斷,這裡好長一段路兩邊是少有村寨的。車子算是進入無人區路段。

前排的兩個少男少女不知什麼時候起,各自坐得規規距距的。是大限將臨各準備吧?

那大漢說著話,說著說著就目注前方,忽左忽右的,像是在辨別前面將是什麼地方。我想那大漢可能在選擇最佳作案時機

或者最佳潛逃地點了,危險即將來臨。要是那大漢確實是窮兇極惡的搶劫殺人魔鬼……我又開始發慌害怕起來。

果然,那大漢忽然一聲喝令道:“停車!”

“媽吖!媽吖!”車內有好幾個人驚惶的聲音一驚一乍的。

司機卻不慌不忙地說:“為什麼呀?”

“停車!”那大漢第二聲喝令的時候,話音剛落,一把匕首就架在了司機的脖子上。車內好幾個人同時發出一聲“啊”的驚恐聲。司機像很聽話似的,不慌不忙地說:“停!我這就停!但要錢我沒有。”司機把車慢慢靠邊停下來。突然,彷彿一陣旋風從我身旁猛然捲起,然後嗖地撲向前。我驚懵了。車上的人幾乎都驚懵了。當我從驚惶失措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見原先坐在我旁邊位置上的這位大姑娘抓起那大漢的衣領把他從前面往後拖。大漢的胸口上撒落著幾張碎紙片,他手已被戴上手銬。又見這姑娘將大漢一拎一推,大漢就被迫跪在了過道上。大漢喊叫說:“我是開玩笑的,我不是什麼殺人犯,我怎敢殺人啊,連雞都沒殺過……”

這大姑娘威風凜凜的,目光炯炯有神的。她出示證件告訴大家,她說她是警察,叫大家別慌張,別害怕。大家這才深呼了口氣,如釋重負。然後見她拿起手機呼叫:“9號逃犯已抓到!9號逃犯已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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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後,來了一輛警車。這位女警察把歹徒大漢押下車去。車上的人們不約而同地都站了起來,不是看那歹徒是如何狼狽地被押進警車,而是對那女警察致以敬佩的注目禮。

大客車重新上路。車內的氣氛開始活躍起來。人們議論說要是沒有這位便衣警察在,後果真不堪設想。有人議論司機,說他沒有職業道德,那大漢要換位,怎麼就由他換,一句阻止的話都不發。司機說他有苦衷,家裡上有老下有小,靠他養,他不敢多事,以免節外生枝,他怕連這破車都開不上,家裡生活就更困難了。司機這樣一說,讓人同情理解了。有人問司機,說剛才那歹徒說惡語狂言的時候,已知面臨危險,你為什麼反而顯得平靜了?司機說,這樣的事他遇上多回了,遭遇這種事就要沉著,冷靜,不能跟他毛,跟他毛上了,可能不僅很快給自己帶來災難,也很快給大家帶來災難。他說他裝著平靜的樣子跟歹徒搭話,目的試探歹徒的動機,從他口中獲取他曾經的犯罪行為,然後見機行事。我不由長長地“哦”了一聲,算是對司機性格特點的理解了。

那對少男少女不知什麼時候又親熱起來了。兩個肩搭肩地側起身子,額頭頂著額頭,時而竊竊私語,時而竊竊歡笑。

凌晨一點過鍾,大客到達廣州南站。我和那個身穿綠色短袖襯衣,說是來廣州會男朋友的小姑娘,那個一邊臉有疤痕的老男人,以及那對少男少女都在南站下車。雖然是深更半夜,站上還有好些人。

一個穿得花裡胡哨的老婦人鬼鬼祟祟地朝那老男人走過來,不知在那老男人耳邊說了什麼,只見那老男人神色慌張地一把抓住那老婦人的手,急匆匆地朝前走去;那個少女把手提包放在自己胯下,站起身,手先是在挎包裡翻找什麼,然後在自己身上摸這摸那的,像是掉什麼東西了,當她把手摸上自己脖子,這才見她脖子上那條亮閃閃的項鍊已經不在了。

這時,看到車上和那少女親熱纏綿在一起的那個少男正躲躲閃閃在人群中往外走。那少女像丟了魂似的趕忙拎起放在胯下的提包朝那少男追去,邊跑邊指著那少男顫聲喊:“抓住那小子!那小子是小偷!”那個說是來會男朋友的小姑娘呢,她下車來,整整衣領,拉拉衣角,還用小鏡子照著弄了弄幾下額前的秀髮,並對著鏡子微微地笑了笑,然後從挎包裡取出張一尺見方的紙牌來,只見那紙牌上寫著“我是綿綿球”幾個大字,她站像圓規似的,一臉的笑容,把紙牌高高舉起,向左一個轉身,又向右一個轉身,那對動人的眼晴總是對前方搜尋。一個看上去已經中年的男人像從地下冒出來似的,他笑笑地朝這小姑娘走來,也高高舉起一張紙牌,他手裡的紙牌上寫的是“我是滔滔水”幾個大字。一看就知道,“綿綿球”“滔滔水”是他們各自的網名。他們以這樣的方式約會見面,真有意思,有詩情有韻味。

只見那小姑娘笑吟吟地扔掉手中的紙牌,張開雙臂。兩個人熱烈地擁抱在一起。此情此景,真令人讚歎,激動和羨慕。忽然,只見一婦女怒氣衝衝地朝那兩個相擁在一起的人衝來,她顫啦啦地喊:“捉姦捉雙,捉姦捉雙,終於抓了個正著啦!”那個男的慌忙推開那個小姑娘,剛轉過身來,就被那個怒氣衝冠的婦女抓住胸衣“啪啪”幾個耳光甩在臉上。那婦女氣憤地罵:“鬼打的!沒良心的!最近總是魂不守舍的,原來是為勾引這小姑娘!你嫌我,你喜新厭舊就直說,我成全你,你揹著我鬼鬼祟祟……”這一罵,引來很多人圍觀。

那小姑娘似乎清醒反應過來了,指著那男人氣急地罵:“原來你是個騙子!你野崽的說自己是單身,原來是個有婦之夫,騙子!騙子!沒良心的騙子!……”看著,我深呼了口氣,心裡說:“人心啊,人心啊,真險惡!”

我到那個叫我“務必到廣州幫他一把”的老鄉出租屋門口,迎接我的是門上一把冷冰冰的鐵鎖。我撥打他幾回電話,總是“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我既有點火冒又有點著急,心想這個老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呢?我經幾番周折,找到這家出租屋的房東,說明來意,那房東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就拉起臉,氣鼓鼓地說:“唔,你和他是老鄉呀?同夥吧?嘿!他呀,簡直樣子是人其實是鬼!當初我真瞎了眼把房子租給他住,他拿我那房子當做犯罪的窩點。昨天早上在我那房子裡幾個人說是分什麼贓,分不勻爭吵打起來,被公安的抓去了。後來據說他在外邊專搞搶、騙、給人販賣毒品的事,還引誘不良少女來我那屋裡跟他過夜。嘿!你找他,要贖他,上拘留所去吧!”房東說罷“當”一聲把門關上了。

我吃了個閉門羹,心裡忐忑不安的。猛然想,和那老鄉也只是在外邊認識的,對他並沒有多少了解,真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接著聯想到昨晚一夜的所見:那個途中上車的魁梧大漢狂言惡語的,原來真是個通緝犯;那個滿懷激情來約會男朋友的天真姑娘,遭遇的是騙子;那個和少女親熱纏綿的少男原來是小偷;那個一邊臉有疤痕的老男人慌慌張張地拉著個花裡胡哨的老婦人走又是幹什麼去呢?

人心難測,人心險惡。要是這老鄉叫我來是不安好心的那種“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當面微微笑,背後甩一炮”的那種貨色……我心猛然一緊,害怕了起來,警惕了起來,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真怕那犯法的老鄉自己背時倒黴了要找個人給他“墊背”,硬誣陷說我和他是同夥,自己不是自找麻煩來嗎?我於是趕忙趕回車站,買了回汕頭的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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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陸龍超,男,布依族,貴州省平塘縣人,黔南州作家協會會員、平塘縣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平塘玉水河》《天眼文學》《夜郎文學》《貴州作家》《短小說》《未央文學》《百花園》等國內多種文學期刊、《中華散文精粹》《中國詩萃》《中國當代散文大觀》等叢書年卷以及今貴州、中國鄉村、作家新幹線、西散南國文學等微信公眾號,出版有小說集《如此配合》詩文集《草根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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