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華都市-第一章

馮葦一在大馬路上匆匆地走著,他上了人行天橋,下了人行天橋,走過斑馬線,整個人就像有遙控器操縱那樣,面無表情,目不旁視,行速始終大步流星。而且,對周圍的一切絕緣般的沒有反應。

這時已是傍晚時分,街市在轉暗的光線下漸漸熱鬧起來,“走鬼”的小販開始進入活躍的交易,空氣裡臭豆腐飄 香,音像店大放情歌,毫無節制的深情款款讓人在麻木中有一些逆反情緒,巨幅的電影廣告牌被白熾燈照得雪亮,總之是一些“終結”這個,又“終結”那個。馮葦一最近的心情可以說是糟透了,可是熱鬧的市井還是那麼熱鬧,臭豆腐還是那麼臭,電影情節該怎麼終結還 是怎麼終結,根本不理會他的心情。馮葦一在找一個人,一個叫阿輝的人。

阿輝曾經是他的好友,兩年前兩個人合力打造一家小公司,由於厭煩複雜的手續,便用了阿輝姐姐的待業證辦理。在克服重重困難之後,公司總算有了一些正常業務,雖說每一擔的營業額不大,但是穩穩妥妥算是一盤正經生意在手,慢慢做,就不信不能做大做好。然而突然有一天,馮葦一真是做夢都沒想到,阿輝竟然揹著他賣掉公司,在人間蒸發了。

一開始,馮葦一的同居女友商曉燕還幫著他一塊找阿輝,兩個人同聲同氣地發誓,找到阿輝以後,一定要劈了他。後來實在找不到阿輝和他姐姐,商曉燕就轉過彎子來勸馮葦一要面對現實。馮葦一不肯,說非要找到阿輝不可。商曉燕說,這件事你不願意報案,又一定要找到他,你到底想怎樣?馮葦一說我要親口問一問他是怎麼想的?為何大家兄弟一場他竟幹這樣的事?

商曉燕說,葦一,拜託你不要像文藝青年那樣行不行?事已至此,他說出原因來又有什麼意義?馮葦一不理,照樣發瘋一樣地找阿輝,自以為佈下天羅地網,有一天有一個朋友跑來告之阿輝在某個酒吧浮頭,馮葦一 一聽,分秒必爭地趕了去。然而,馮葦一在那個酒吧間裡一無所獲,不知是阿輝真 的走了,還是一開始朋友就認錯了人,反正他沒有找到阿輝,此時心中的怒火被挑了起來可又無處發洩,他不想在這種時候回到住處,不想把這種要命的情緒一次一次地帶回去。於是他去了健身房,以雙拳擊沙袋這並不新鮮的方式來發洩。在那裡他耽擱到很晚。回到住處時,商曉燕坐在窗臺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夜京,兩個打包的盒飯放在餐桌上,看上去沒有動過。

商曉燕望了一眼疲憊不堪的馮葦一,什麼也沒說,跳下窗臺,坐到餐桌前打開盒飯。 馮葦一手也沒洗,在她的對面坐下了。商曉燕在天都不動產公司當售樓小姐,這個活兒並不輕鬆,忙的時候一天要站將近十個小時,今日累得她連吵架的力氣都沒有了。 要說年輕漂亮的女孩子誰沒有一點脾氣,可是商曉燕體諒馮葦一的心情,他們是大學同學,真心相愛,在雙方都沒有錢的情況下願意守在一起的人,這份感情是值得珍惜的。 商曉燕儘可能地包容馮葦一,可是她心裡明白,這樣下去無論如何不是一個辦法,等到花完積蓄還

找不到阿輝該怎麼辦? 退一萬步說,就算找到了阿輝,由於當初你我不分的,什麼合同、協議也沒有留下,你告人傢什麼?兩個人悶聲吃了一會兒飯,商曉燕看了看一蹶不振的馮葦一,她已經忍了兩個半月了,實在不忍心再看著他在這件事上越陷越深,於是終於開口說話了。 她說:“葦一,我們能不能不再找那個阿輝了?”

馮葦一不吭氣。

每回都是這樣,從沉默開始,以爆發告終。 今天也不例外,憋了一晚上氣的馮葦一終於又跟商曉燕幹了起來。 他說:“不是你一拳一腳創辦起來的公司,你自然是不心痛的。”商曉燕壓住火說道:“葦一,聽我一句話,你現在必須用找阿輝的時間去找工作。”

馮葦一站起身,飯也不吃了,不改初衷道:“我一定要找到他,而且還要跟他同歸於盡。”

商曉燕抬起眼睛,呆呆地看著馮葦一離去。第二天上班,商曉燕的臉色自然很差。同事劉冬看了

她一會兒說:“你怎麼了?跟男朋友吵架了?”商曉燕神情黯淡地說:“誰告訴你我有男朋友?”這是她

做人的原則,永遠不公開自己的私生活,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公開。

劉冬笑道:“你真不禁詐,看來還是名花無主,可這怎 麼可能呢?”

“你不是也閒著嗎。”

“我倆怎麼能比?要說我也算是有幾分姿色,可是跟你 站在一塊那就是俗物。”

“愛錢未必就俗。”

“這麼說吧曉燕,我是寧肯大俗,也要愛錢。”

商曉燕忍不住,到底被她逗笑了。

中午吃盒飯的時候,由於心情黯淡,商曉燕根本沒顧得自己都吃了些什麼。她想,找不到阿輝是噩夢的開始,即使 找到阿輝噩夢也不會結束,在這個怪圈裡,脆弱的感情沒準 哪天就把人給毀掉了。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她跟馮葦一沒什麼積蓄,他們是請不起私家偵探的。

柯智雄是那種家居式美男,他的長相不像他哥哥柯浩雄那麼有氣勢。相比之下,柯智雄顯得寬厚一些,他的五官十分周正,笑起來有些憨氣,有點人見人愛的味道,但不具殺傷力。他的家庭也是典型的中產階級:他本人在佩恩公司做公司總務,雖說如同國營單位的辦公室主任,但佩恩公司是規模很大的合資公司,發展狀況很好,公司的福利也就 水漲船高;妻子夏遵義在市中心血庫工作,端莊美麗外加賢

惠,他們的女兒柯俊天真活潑。在這個家庭裡,可以說是一片陽光。

這天下班時,柯智雄提了一兜爛蘋果走進家。夏遵義 說,為什麼要買爛蘋果?柯智雄說我怎麼會買爛蘋果?這是今天發的蘋果,我總不能把爛的發給別人吧?夏遵義沒有吭聲,因為她從心裡喜歡丈夫這種謙和的 性格。她招呼剛剛放學的柯俊來吃蘋果,柯俊捏著鼻子走了,說爛蘋果好臭。夏遵義只好用水果刀讓爛蘋果變成標 準的果盤,然後放在冰箱裡鎮過之後,再拿出來,那味道還挺好吃。

直到晚上睡覺前,夏遵義才發現柯智雄有點心不在焉,便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柯智雄說,今天上班時收到一封浩雄從北京寄來的信,信中說他的手術日期已經確定了。原來,柯浩雄前段時間在醫院診斷出患有多發性肝囊腫,治療的惟一辦法就是做肝移植手術。至今,他已經等了整整八個月,才終於等來了醫院的通知:肝源已經找到。夏遵義想了想,安慰柯智雄說:“為這事我專門問過專家,據說目前這種手術的技術已經比較成熟了,治癒後的効果也還不錯。”

柯智雄道:“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你知道我們家在業京一個親戚也沒有,我哥又離了婚,這麼大的手術,誰來照顧他呢?”夏遵義說:“你們公司能請假嗎?”

柯智雄說:“要是好請假,我還發什麼愁啊?”

夏遵義說:“先彆著急,會有辦法的。”

不過這個晚上,柯智雄倒是安然睡去,夏遵義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夏遵義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往事一幕幕地出現在她的眼前,其實也是埋藏在她心底的一個秘密,包括柯智雄在內,沒有人知道。

這個秘密便是夏遵義在與柯智雄談戀愛結婚之前,和柯浩雄曾是一對情侶,兩個人的戀情發展得很順利,直到談婚論嫁時,柯浩雄在一個偶然的場合認識了芭蕾舞演員楚霖,從此便像中了魔一樣不能自制。 當時的柯浩雄很年輕,年輕人做事是不會深思熟慮的,很快,柯浩雄便跟楚霖閃電般地結婚了。

柯智雄當時在外地工作,完全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事。柯浩雄的父母很喜歡夏遵義,深感是柯浩雄對不起夏遵義,便私自做主把夏遵義的照片寄給了柯智雄。 柯智雄與夏遵義兩個人在經過一段時間的通信之後,漸漸成了朋反。後來見了面,柯智雄對夏遵義很滿意。夏遵義也沒想到柯智雄更適合自己,於是便有了一個大團圓的結局。可能是大家都不想觸動原來的傷疤吧,再說柯浩雄跟夏遵義好的時候也沒有造成什麼後果,說到底也是普通男女的離合,

所以家人便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單純的柯智雄。時間沖刷了所有的恩怨,生活才是真正的老師。這一

對兄弟的日子,柯智雄和夏遵義過得舒心而恬靜,孩子柯俊又為這個家庭帶來了許多操勞和快樂。可是柯浩雄和楚霖的激情歸於平淡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永無休止的爭吵,兩個人以分手告終!

清夜靜思,老實說,夏遵義對於柯浩雄的感情已經淡而 又淡,往事就是往事,過去的事便過去了,她並非還一直深愛著他。夏遵義不是這樣的女人,她始終相信愛情是雙方的,一方如果決計放棄,那就是沒有愛到願意廝守的程度,就算自己一時想不通,卻也總有想通的時候。目前的問題是,柯浩雄仍舊是她的親人,現在又碰到了困難,自己又該如何面對呢?

第二天下班以後,夏遵義獨自去了母親那裡。夏遵義的母親夏夕是一位言情小說家,父親過世以後,母親更願意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編織一些與她年齡不符的感天動地的情愛故事,對此夏遵義頗不以為然。但是逢到是心境不佳的時候,夏遵義首選的傾訴與商量的對象仍是母親,一方面是母女之情使然,另一方面母親對於情感方面的問題還是有 真知灼見的。夏夕果然不同意夏遵義在柯浩雄生病的問題上介入太深。

“我不是幸災樂禍”她首先用一種漠然的表情開脫了自己,她說:"可是你看看他這兩年過的,他當初不是找到了真愛嗎?為什麼不過得豐富多彩讓我們看看呢?"

“媽,難道你這還不是幸災樂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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