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马少年(散文故事)

题记:这是一段快乐时光的追忆,没有动人心魄的情节,没有五味杂陈的鸡汤,有的只是大山、草原、奔驰的骏马、纯真的欢乐、真挚的友情、浪漫的情怀,你可以慢慢品读,感受那份新奇的场景和浅浅的愉悦。

—— 河西醉客

清晨的阳光爬上树梢翻过院墙,鸟儿们在树枝间飞来飞去啁啾歌唱。我从马厩里牵出大黄马,仔细地刷去粘在它身上的草叶,然后把行囊搭在马背上。马儿跟着我来到村外的池塘边,吱儿吱儿喝足了水,愉快地打着响鼻。这时候,早已相约的伴儿们陆陆续续聚齐了,大家跨上各自的坐骑整装出发,一天美好的时光就这样开始了。

沐浴在朝阳、晨风和潮润的气息中,马蹄儿嘚嘚,伴着我们的欢声笑语,打破山路上悠长的宁静。 “驾——”,突然有人一声吆喝,一匹马儿甩开四蹄向前奔跑,紧接着大家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队人马在山谷里狂奔,身后腾起滚滚飞尘。到了山脚下,略作歇息,开始爬山,沿着S形的羊肠小路缓缓前行,这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喧闹累了的时候,大家会安静一会儿,但很快又热闹起来。有人会突然亮开嗓子唱起山歌,或者对着远山大吼一声,声音在山谷间久久回响。

你一定会问,这是去干什么呢?哈哈,告诉你吧,这不是度假,不是郊游,这是我们少年时常做的一样农活——放牧。每年暑假,各家交给牧马人集体放养的牲口被送回来了,学生娃就理所当然承担起放牧的责任。要去的地方是平岭洼、野麦岭或是后台,那里比较开阔又有背阴的草坡,马儿有草吃,走远一点也看得见,不怕跑丢了。解了缰绳的马儿撒几步欢儿,找个地方低头享受美食。我们也开始做自己的事了,在干燥的地方铺上塑料布、麻袋片,打扑克牌的,看书的,舞拳弄棒的,追逐嬉戏的,山野变成了我们的游乐场。爱唱歌的银成拿出自己心爱的竹笛,嘹亮悠长的笛声传得很远很远,我对他羡慕地近乎崇拜,很多次央求他教我,却总是学不会。但我也有拿手好戏,有时把书上看来的故事讲给大家听,很受欢迎。我还会采来宽宽的马兰草叶编出惟妙惟肖的马驹、长颈鹿、小狗等小动物,他们不会。那是我更小的时候跟妈妈学的,可惜现在忘了,有一次想要教给女儿,苦思冥想却怎么也编不出来了,总觉得有点遗憾。

马儿们渐行渐远,快要脱离视线了,我们也要像游牧民族一样跟着“迁徙”。一阵忙乱之后,新的欢乐又开始了,似乎从来就没有无聊的时候。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大家开始张罗吃午饭,当然没有什么丰盛的野炊了,只有馒头、烙饼、炒面(豆麦炒熟后磨的粉)等干粮,再加一壶白开水。偶尔有人带来韭菜盒子或者一壶甜茶,就算是很不错了。物质无疑是贫乏的,但从来没有人为此烦恼和抱怨。有时也会打“野食”,山地里的麦子饱满的时候,我们会去偷来烧着吃,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碰到豆田。干草燃起熊熊大火,我们拿着麦秆围着火堆烧烤,等到烧熟了的麦穗一个个从麦秆上掉落到火堆里,算是大功告成。从灰烬中拔出烫手的麦穗,放在手掌间揉搓一会儿,然后在两手间交换着吹去麦壳,一仰头,喷香的青粮食进了口,腮帮子甩的煞是有劲。等到吃完了,都变成了黑花猫,你看我,我看你,大笑一阵,那份感觉大概比今天吃一顿大餐要惬意。

虽然快乐很多,但毕竟是一项劳动,也有烦恼甚至危险。我第一年开始放马的时候,很长时间不敢和大家一样解了马缰绳,生怕马儿会跑了没法追回来。一开始总是把缰绳牵在手里,后来听了同伴的话,把缰绳接长一点,找一丛芨芨草,把缰绳栓在上面,这样的好处是把我从牵缰绳的差事中解脱了出来。可是有一天却出事了,不知是没有拴牢还是马儿咬断了芨芨草,反正它是跑了。等我突然发现的时候,它正在远处的一个山峁上吃草,我赶忙跑过去追。这讨厌的家伙似乎在故意逗我,我离它远的时候,它若无其事的低头吃草,等我快靠近了,它就跑。反反复复好几次,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气,心中充满了孤独无助的恐惧。正在这时突然听见马蹄声和喊叫声,原来是柱子哥骑马追了上来。跳下马来,他假装很悠闲的慢慢走近大黄马,趁它不注意,突然冲过去抓住缰绳。大黄马拼命甩开四蹄,把柱子哥拉到在地上,拉了好几米远,但最终还是停下了。等柱子哥把马缰绳递给我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胳膊上被蹭出一片血印,我第一次恨大黄马,恨不得有个皮鞭狠狠抽它一顿。后来,柱子哥对我说:马儿栓的久了,一旦脱缰就会跑,生怕再被拴住;要是不拴了,反倒会放心的和别的牲口伙在一块儿吃草,也不会想着跑了。事实证明柱子哥的话是对的,第二天上山,我和大家一样解掉马缰绳,马儿真没有再跑掉过。原来放马也是能悟出学问和哲理来的啊!

回忆那段时光,快乐中藏着浅浅的忧伤。一起放牧的伙伴很多,柱子哥、银成、双娃、宝元、顺子……,如今,打工的,务农的,做了官的,发了财的,总之是各奔前程,但彼此相伴相助的那份情谊永远难忘。最让我难以忘记的当是喜娃。其实在往常,喜娃是最不让大家待见的,他很少说话,也很少和大家一起玩,很多时候忙着割马草、拔芨芨(可以编筐、搓绳、扎扫帚),要么就呆呆坐着看别人玩。可是经历过一件事以后,喜娃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山里的天气一向凉爽,有一天却猛扎扎热的出奇。到了大后晌的时候,带来的水都已经喝完了,一个个口干舌燥的躺着、坐着,无奈的接受太阳的炙烤。突然,福元翻起来哇哇的呕吐,吐完后软软的卧倒一动不动了。柱子哥过去把福元扶起来,看了一会儿说:”福元可能中暑了,我们得想办法找水!”大家面面相觑,荒山野岭哪里来的水呢?柱子哥让大伙往福元的水壶里尿尿,可水壶在每个人胯下轮了一圈,却只有浅浅一层浑黄的液体。这时候,一直没有做声的喜娃说:“我去找水,前面那个沟里有泉水”。柱子哥听了连连摇头,他也知道那个沟里有水,可那沟太深,两边是悬崖,只有在山下面可以进去,但路程太远来不及。但喜娃坚持要去,他要从沟崖下去!喜娃背了几个水壶就要走,大家阻拦,他红着眼睛说:“福元要死了!你们不要管我!”没办法,柱子哥让几个人跟着喜娃去了。

那沟的确太深,我捡了块石头扔进去,好一会儿才听到回响。银成带着哭音说:“喜娃,别下去了吧,下去就上不来了!”但喜娃没有理睬,从崖边一个陡峭的斜坡上爬了下去。我们努力的向下张望,有时能看见喜娃两手扣着石壁,双脚摸索着向下踩,有时就只听得乱石滚下谷底的声音,我突然担心掉下去的是不是喜娃。后来渐渐听不到声音也看不见喜娃了,时间就像凝固了一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等我们再次听到声音的时候,那是水壶碰撞的声音!天哪,喜娃从另一个地方冒出了脑袋!等他终于艰难的爬上悬崖,我们看见他的脸上被划了几个血道子,裤子的膝盖和屁股部位磕破了好几处,裤腿扯成了两片。我们接过喜娃绑在腰里的水壶,簇拥着他返回驻地,柱子哥老远迎过来,紧紧抱住喜娃,眼圈红红的。福元喝了清凉的泉水慢慢好起来,我们也分享了喜娃的劳动成果,大家都说那泉水很甜很甜,那的确是我至今喝过的最甘美的泉水了!

我高中毕业的那年,大黄马死了。它本来已经很老了,又吃了晒蔫的青草,得了结症,没有救过来。等我放学回到家里,只看见一张剥下来不久的马皮,父亲坐在马皮旁边默默地抽着旱烟卷。我看看空荡荡的马厩,再看看那张软踏踏的马皮,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晚饭时,全村人都在吃马肉,我们一家都没有吃,我知道父亲心里比我难过,因为大黄马是父亲艰难岁月里的好伙伴、好帮手,陪父亲度过了十多个春秋。

如今多少年过去了,我还常常梦回西山,驾着我的大黄马尽情驰骋,但知道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偶尔回老家给父母亲上坟,呆呆的站在山脚遥望远山,心中充满挥不去的惆怅。后来也有过骑马的经历,虽然短暂的只有片刻,但回忆起来仍觉得美好。一次是兰州的黄河边上,有人在一条坡地上经营骑马的生意,上坡下坡每次两元。当时上学期间,虽然囊中羞涩,但还是经不住诱惑骑了一把。我跨上马背,从马老板手里结果缰绳,突然就有了感觉,“驾——”,两腿一夹,缰绳在马屁股上抽了几下,马儿就狂奔起来,下坡上坡,只听得耳边呼呼作响,似乎还有围观者的喝彩声。跑了两个来回之后,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家的大黄马,只好极不情愿的勒住马头,这时候真真切切听到了周围的喝彩声。马老板兴奋的拍拍我的肩膀说:“不错啊小伙子,再骑两趟,免费!”喜出望外,我又迫不及待的跨上马背,扬鞭策马,意气飞扬,马儿疾驰如电,一切皆如梦中。等再次到坡顶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死死拽住了马笼头,原来是马老板。“行了行了,你把我的马惹出性子了,幸亏我的马训的好,要不会冲到黄河里!你看都冲到哪里了?”顺着马老板的手看去,我倒吸一口冷气,天哪,离黄河不到十米的地方有清晰的马蹄印!有惊无险,我过了把瘾,马老板的生意也火了起来,围观的好多人过来骑马,皆大欢喜。等我走的时候,马老板还笑着打招呼:“有空再来啊,让你多骑两趟”。还有一次,是在兴隆山森林里的一块坡道上,也是做骑马生意的那里,同样过瘾。

不知什么缘故,那段时光的记忆总是真真切切,也许是因为,置身于大自然中的自由和欢乐是我内心最深的渴望。也不知道,整天在钢筋丛林里忙忙碌碌的现代人是不是和我有着同样的梦想?工业化的文明注定让人们远离自然,如今就连老家山区的孩子们也没有马儿放了。城里的孩子们更不用说,节假日和课余时间更多的泡在手机里、电视前,那里面有多少纯真的友谊和欢乐呢?我一直有个偏执的想法:离开了广阔的原野、雄伟的大山、奔腾的江河,人们能不能永远保持无穷的智慧、深沉的思想和博大的胸怀呢?

放马西山,我永远的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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