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族是一個與自然關係密切的農業民族,中國文人又是些性情溫潤、心靈細膩敏感的人。在這樣一種生活環境和心靈特性中,中國詩人很早就自發地借用自然景物來蘊蓄、抒發他們的情感。這種特性在詩經時代就表現得非常鮮明。最典型的表現便是所謂“
詩歌中的自然景物
其實,所謂“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寫景抒情的畫面
這首詩詠的是愛情的可望而不可及,情感十分蒼涼然而詩人並不一開始就直言其情,而是先描繪出一片蒹葭(蘆葦)蒼蒼的景象來“興”一下,然後引出他心中實實在在的悲涼之情,說“蒹葭”二句是“興”亦可,是寫景抒情亦可。當然,《詩經》的“興”從總體上看與後來的寫景抒情還是有一些區別,除了上面提到的位置固定和靈活的區別外,區別之二就是詩經時代運用這種手法還不太熟練,有時所寫之景與所抒之情還有些不相關,還不能做到景與情的“妙合無痕”,如《詩經》開篇第一首《關雎》的前兩章:“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這是一首詠相思和愛的遐想的詩,但以一隻鳥兒在河洲中叫、水草在水中搖擺來引起、渲染這種情感,卻還是叫人有些費解。但不管怎麼說,詩經的“興”已經奠定了中國寫景抒情的基礎。
詩歌中的唯美意境
在同屬先秦的《楚辭》中,寫景抒情手法在詩中的地位似不如在《詩經》中那麼重要,運用得也相對少些,屈原的“香草美人”手法更多的是一種象徵。不過間或也有一些很精彩的寫景抒情,如屈原《湘夫人》第一節的“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一句,就是很精彩的寫景抒情,後來的仿效者還很多。又如屈原《涉江》中的“
秋景
寫景抒情發展的第二個階段是兩漢。這一階段的寫景抒情,總的說來依然保持著古樸的面貌。更由於漢樂府濃厚的敘事性,作為抒情詩之法的寫景抒情反不如《詩經》中運用得那麼普遍。常為人引用的“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以及《隴頭歌辭》中的“隴頭流水,流離四下。念吾行役,飄然曠野”等,恐怕要算其中的佼佼者了。不過,漢代的寫景抒情較之於《詩經》,畢竟也有些新變,這主要表現在一組稱為“古詩十九首”的文人五言詩中。十九首詩中的絕大部分,都有著自覺運用寫景抒情的痕跡,似《詩經》中那種景與情不相稱合的情形已不多見。如《青青河畔草》中的“青青河畔草,鬱郁園中柳”、《涉江採芙蓉》中的“涉江採芙蓉,蘭澤多芳草”、《明月何皎皎》中的“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等,其寫景抒情已經很明確地融匯了詩人的主觀情感,且都能大致與後面所抒之情稱合另外,“
青青河畔草
如《明月皎夜光》中的第一節:“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玉衡指孟冬,眾星何歷歷。白露沾野草,時節忽復易。秋蟬鳴樹間,玄鳥逝安適?”就連續運用了七種不同的景物渲染了主人公失意悲涼的情緒,類似這樣的情形在《詩經》中是絕沒有的。以後,似這種繁複的寫景抒情手法在唐詩中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另外,十九首中寫景抒情的位置也開始有了變化,寫景抒情的隨機性與情景交錯的手法已露出了端倪。如《去者日已疏》中的“
以景抒情
降及晉,一種新時代的“綺麗”、“形似”之風更為隆盛,繁複而精美的寫景抒情更是詩人追求的重要目標,例如下面張協的《雜詩十首》其一:
秋夜涼風起,清氣蕩暄濁。
蜻蛚吟階下,飛蛾拂明燭。
君子從遠役,佳人守煢獨。
離居幾何時,鑽燧忽改木。
房櫳無行跡,庭草悽已綠。
青苔依空牆,蜘蛛網四屋。
感物多所懷,沈憂結心曲。
秋景
同是一首傳統的思婦之詩,但在張協的筆下,卻網羅瞭如此之多的寫景抒情句子來渲染烘托,且刻意精美,這在以前時代的詩中是見不到的。孫礦評雲:“此與十九首相遠,全是晉人詩。”王夫之說:“二陸雖為陶謝之先,而方在驅除,尤多耰鋤棘矜之色。景陽(即張協)亭立其際,獨以天光映拂,袚塵土而納之春柳秋月之前,開人眉目,以獲人心,清氣蕩暄濁,殆自謂也。”可見,從晉開始,伴隨著詩壇的綺麗之風,寫景抒情也在進一步向著繁複而精緻的方向發展。張協之後,寫景抒情又經過陶謝諸人山水田園詩的刺激展衍,到謝朓時代,已經進入了一個相對成熟的階段,為唐代寫景抒情的高度成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嚴羽雲:“謝朓之詩已有全篇似唐人者。”葉矯然稱:謝朓詩“高秀絕塵,直開三唐諸公妙境。”這些評價,雖是對謝朓詩的整體風韻而言,但僅就其寫景抒情來說,說謝朓詩已開“三唐妙境
春柳
如下面二詩:
夕殿下珠簾,流螢飛復息。
長夜縫羅衣,思君此何極。
《玉階怨》
疲策倦人世,斂性就幽蓬。
停琴佇涼月,滅燭聽歸鴻。
涼薰乘暮晰,秋華臨夜空。
葉低知露密,崖斷識雲重。
折荷葺寒袂,開鏡眄衰容。
海暮騰清氣,河關秘棲衝。
煙衡時未歇,芝蘭去相從。
《移病還園示親屬》
秋景唯美境界
上第一首,儼然一唐絕。前二句寫景抒情精美有致,且含蓄雋永。沈德潛甚至說:“在唐人中為最上者。”第二首從整體看,仍有繁重雕琢之病,但“停琴佇涼月”以下四句,景中含情,風華流美,也讓我們想起唐人很多類似的句子。當然,謝朓之為謝朓,就在於他的詩從整體上仍處在古詩的凝重古樸與今詩(唐詩)的風華流美的中間位置,且其詩也有著那個時代的繁重與雕琢之病。真要做到風華流美而又氣韻渾然,則需要到唐方始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