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景祐三年,在四川眉州一處翠竹環繞的小院裡,一個嬰兒在襁褓之中發出了人生第一聲啼哭。一位中國文學史上的巨擘——蘇軾,誕生了。
父親蘇洵為長子取名“蘇軾”,“軾”指的是車廂前面用來扶手的橫木,告誡他要像“軾”一樣低調,不要自以為是,更不可鋒芒畢露。後來蘇軾由於性情率真而導致一生風波不斷,這恰好也印證了父親的擔憂。
蘇軾父子三人在文學上有很深的造詣,在“唐宋八大家”裡,父子三人就佔了三位。母親程夫人出身名門,自幼飽讀詩書,是兩個兒子的啟蒙老師。
蘇軾灑脫、不畏權貴的性格,離不開兒時母親對他的教導。
在蘇軾兒時,母親給他教《後漢書》,書中記載了一位忠貞廉潔之士範滂,他聯合了一些忠義之士,冒著生命危險上書彈劾奸黨。
蘇軾問母親:“我長大能不能做範滂這樣的人?”
母親回答:“你若能做範滂,那我就做範滂的母親。”
可以說,有如此廣闊胸襟的母親,才有了以後不卑不亢、一身正氣的蘇軾。
我對蘇軾的喜愛由來已久,因為我的家鄉在陝西鳳翔,這裡有一處和蘇軾密不可分的著名景點“東湖”(舊稱“飲鳳池”)。
當年蘇軾在鳳翔任職時,引城西北鳳凰泉水注入“飲鳳池”,種蓮植柳,建亭修橋,築樓成閣,並取名為“東湖”,為這座西北小城留下一處寶貴的自然人文景觀。
蘇軾將自己獨特的個人魅力注入了東湖,當地百姓說東湖必言蘇軾:“君子亭”、“宛在亭”、“喜雨亭”……
時至今日,每次遊覽東湖,我都會誦讀一遍石碑上的《喜雨亭記》:“亭以雨名,誌喜也。古者有喜,則以名物,示不忘也……”
蘇軾一生宦海沉浮,雖然才華橫溢,但在當時的中國,他的個性和狗苟蠅營的官場格格不入。他不懂見風使舵,不懂趨炎附勢。公然反對勢力龐大的王安石,被貶為杭州通判。
冥冥之中,蘇軾與杭州有著一種微妙的緣分:
遊西湖時,偶遇王朝雲,與其情投意合,結為伉儷。
後來,遊覽西湖旁邊的壽星院,一入寺門,他便說道:“這裡的景物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記得這裡一共有九十二級臺階。”人們數了一下,果然如此,讓人不禁相信前世之說。
他離開杭州之後,還經常夢到自己遊覽西湖景色。
在杭州任職期間,與當年任職鳳翔修建東湖一樣,他大力修建西湖,留下了“蘇公堤”、“三潭印月”等美景,為後人廣為傳頌。
蘇軾如此極具個人魅力之人,總能給一個地方留下自己獨特的印記。
十八歲時,蘇軾娶王弗為妻。
蘇軾生性豁達,說話漸入佳境時,難免口無遮攔,而王弗性情沉穩謹慎,正好與蘇軾的性格形成互補。
相傳蘇軾每次接待客人時,王弗就躲在屏風後屏息靜聽,待客人走後,王弗便指出蘇軾的不妥之處,蘇軾對於妻子的見解和意見總是虛心接受。
可以說,蘇軾早年仕途平步青雲,與這位賢內助是密不可分的。
蘇軾與王弗
只可惜天命無常,王弗於治平二年去世,留下蘇軾和年僅六歲的兒子蘇邁。
十年後,蘇軾在亡妻的十年祭時,寫下了讓人肝腸寸斷的悼詞,至今讀起來都讓人唏噓不已: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蘇軾《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
十年了,蘇軾的心裡仍然放不下她,無奈陰陽相隔,生死兩茫茫,嘆只能“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思念,無聲無息,縱然夢中相見,也只能“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第二任妻子王閏之是王弗的堂妹,人稱“二十七娘”。性格溫和、善解人意。
在蘇軾被貶的艱難歲月裡,她始終任勞任怨,與蘇軾相濡以沫。她雖沒有王弗精明能幹,卻兢兢業業,盡到了一個妻子的本份。從某種意義上說,她的出現,彌補了王弗離世的殘缺,在蘇軾最需要的時候,她讓蘇軾感到了家的溫暖。
可惜王閏之也先於蘇軾離世,蘇軾悲痛欲絕,在她墓地親手栽下萬棵松濤寄託哀思,並許下“唯有同穴”的心願。蘇軾去世後,弟弟蘇轍將他與王閏之合葬,了卻了他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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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蘇軾與眾友人泛舟遊西湖時,偶遇王朝雲,當時蘇軾被王朝雲的美貌和才藝深深吸引,為其賦詩一首,暗指王朝雲傾國傾城的美貌: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蘇軾《飲湖上初晴後雨》
王朝雲跟隨蘇軾後,歷盡人生起起伏伏,直到終老。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自古多情空餘恨,每個人都是人生中的過客,在失去後,才發現陪伴的日子彌足珍貴。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蘇軾《蝶戀花·春景》
王朝雲生前,蘇軾最喜歡聽她唱這首曲子。王在彈唱這首曲子時,情到深處不禁潸然淚下,她去世後,蘇軾發誓不復聽此曲,並獨居到老。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蘇軾《定風波》
面對風雨,蘇軾並沒有狼狽逃離,反而在雨中吟詠自若、瀟灑徐行,他曠達超脫的胸襟和超凡脫俗的人生理想在此刻表現無遺。
蘇軾被貶謫黃州,一家人住在一所廢棄的驛站裡,為了解決溫飽,他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他的耕地位於黃州城東外的坡地。白居易的《步東坡》中寫道:“東坡和所愛,愛此新成樹”。故蘇軾乾脆自稱“東坡居士”。
謫居黃州後,蘇軾並沒有一蹶不振,樂天派的他如獲新生,從某種意義上,蘇軾人生的新篇章才拉開帷幕。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悽然北望。
——蘇軾《西江月》
經歷了人生大起大落,歷經人世滄桑,體會到世態炎涼的蘇軾,發出了“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的感慨,但他並沒有就此消沉下去,反而開荒耕田,學習釀酒,與當地農夫徹夜暢談,還發明瞭膾炙人口的“東坡肉”。
在人生的低谷,他沒有怨天尤人,反而積極地讓生命更有意義。
他用自己的方式,在逆境中活出了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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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先生說:“我如果要去旅行,我不要跟李白一起,他這個人不負責任,沒有現實感;跟杜甫在一起呢,他太苦哈哈了,恐怕太嚴肅;可是蘇東坡他就很好,他可以做一個很好的朋友,他真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大家之所以喜愛蘇軾,是因為他即可立於廳堂之上,又食得人間煙火。他一生詩、酒、禪、肉、茶,雅俗共存,所以文人雅士和老弱婦孺都喜歡他,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很有群眾基礎。
他詩、書、畫、詞、文樣樣出類拔萃,是一位難得的全能人才。
他的形象,不似李白狂放不羈,不似歐陽修高深莫測,不似杜甫般苦大仇深。
他一生大起大落,卻都可以隨遇而安,知世俗而不俗。
面對富貴,他不卑不亢。
面對挫折,他樂觀向上。
思念亡妻,他“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人生不如意,他“把酒問青天。”
經歷風雨,他“竹杖芒鞋輕勝馬。”
他有“長風破浪會有時”的理想抱負,
也有“斜風細雨不須歸”的閒情逸致。
縱觀蘇軾的一生,前期有情有義、不卑不亢,後期灑脫超然、笑傲人生。
這,不就是你我理想中的人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