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易经》是世界之最难读的两本经典之一。另一部,据传是和《易经》同一时期的著作——印度的古籍《波尼尼》。实际上真正说来恐怕不是难读,而是难懂。
《易经》虽然数千年来有不知多少最极聪睿之士穷其一生地研究玩味,最终虽然大家都知道这里面有着甚深的微妙,却是谁也说不出其微妙的所以然。
历来文人学者给古书作广告,都是要讲一番古书如何不难懂的道理,用以鼓舞青年的勇气,让看了广告的人有胆去读。这里却是先浇上一盆凉水:说是谁也没能够把《易经》弄个明白。真像佛教常说的,“只闻千万人去学法,不见一两个能得道”。
古人都没读懂,今人该怎么办?按金克木先生的说法,第一是把文言当白话读,第二是可以跳着读,千万不求处处都懂,第三是自己去解说,边读边解。“别去找标准答案,那是不存在的,深浅只能由自己,别人是帮不上忙的”。
易经里的河图与洛书,是古代学术里的大秘密。现代学者,往往视为糟粕,语焉不详。实际上,是一种大逃避的态度。究其原因,就在于总想用现代的,源于西方的数理逻辑理论来理解传统的华夏文明。这是一条行不通的“死路”。
要是我们回到传统的视角来体悟,则即便不能完全把“黑箱”透视成“白箱”,至少也会让“死路”换成一条“活路”。
比如洛书,如果不再把它看成是三阶幻方,而是画成原本的模样,会发现,每条对线,不只是有着相加和为15的特点,而且都是由两个“阴数”夹着一个“阳数”来构成的。用图上的符号,就是两组黑点夹着一组白圈。这叫做“重阴以贵阳”。
最低程度上,表明了传统文化里,一方面重视青少年的学习教养和老年的休养安乐,另一方面也强调一个人生命最耀目的成就都应该在中年期得以显现的道理。
河图,文字表述是“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这便说:五行在北方为水,为寒,其生数为一,成为六;在南方为火,为热,其生数为二,成数为七……
怎么理解?《内经》讲了,“水火者,阴阳之征兆也”。先看水,国历一月,冰河解冻,绵绵春雨,应时而下。这个月份里的节气,叫雨水,也就是“天一生水”。
到了国历六月,雨量最多,洪水往往发在此期,“地六成之”。火,国历二月,令在惊蛰,雷声隆隆,电光闪闪,是生长在大地上的人类得火的源头。“地二生火”。天上是没有火的,有的只是雷电,火却在地上。
七月,“大火西流”,处暑主气,不正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吗?借用老舍先生的名句,“七月的天空下起了火”。当然,也有其他的说法。比如有说大火乃大火星,七月流火乃天气转凉。
其他“金”、“木”、“土”与数的关系不一一谈了。最重要的思想:“天地阴阳者,不以数推,以象之谓也。”在我们的先民看来,天地之间微妙的阴阳之道,不是不可以加以推衍运算的,但不能像数理逻辑那样用“抽象”的方式来推衍运算。
中国文化的精粹要求我们不允许“抽象”这种方式。要“具象”,具足的象。不能“抽”。“抽”出来的,无论多像,都不是,不真。抽象是以理性和心思自我欺骗的路数。要运算推衍天地间的微妙,只能依靠完整的,不是“抽”出来的,具足的、具体的“象”,才行。
想必读者中不少人对这看似复杂实则简便的“筮法”还是既弄不明白又感兴趣,希望有人简单介绍一下呢。原来,筮法里这样的:
取同株蓍草的茎50根。抽掉l根(这1根很重要,代表能生天、地、人的“一”),只用49根。双手将49根任意分为两份,左手里的“象天”,右手里的“象地”。从右手取出l根置左手小指间,“象人”。先用右手数左手中的蓍茎,再以左手数右手中的蓍茎,以四根为一组,数不尽,称作“余”。
此“余”蓍数有一定规律,左1则右3,左2则右2,左3则右l,左4则右4。将左手所余之茎置左手中指与无名指间,右手所余之茎置左手食指与中指间,则左手各指间之茎数(包括一开始置于无名指与小指间“象人”的1根)非5即9,故除去余数外必为44或40,这叫“第一变”。
“一变”之后,去除非5即9的余数,以两手所持的44或40根草茎按“一变”同样的方法和顺序再演练一遍,叫“二变”。“二变”的结果,左余1则右余2,左余2则右余1,左余3则右余4,左余4则右余3,其和非4即8,而去除“二变”的余数外的茎数为40或36或32。
如法炮制,再来“三变”。去除“三变”的余数后,茎数有36、32、28、24四种可能。用这4种可能出现的数除以4,36/4=9,9为老阳,会变为阴爻;32/4=8,8为少阴,不变;28/4=7,7为少阳,不变;24/4=6,6为老阴,会变为阳爻。
这就得到了一个爻。反复六次“三变”,可以得到六个爻,也就是一个“卦”,有变爻的,变了之后的卦称为“之卦”。这种“成卦术”,有明确的证据,不迟于西元前1200年,就已经有了。以朝代论,约略在殷太王迁都之前。
“三变而成爻”,“十有八变而成卦”,说起来很复杂,但真正操作起来,反倒是方便得很。就像用筷子夹菜,要描述清楚,非得洋洋千言以上不可,但却没有哪个中国人是不会的。
这叫做“日用而不知”。禅宗祖师说得更绝了——“只许老胡会,不许老胡知”。“会”了自然“知”,若是先“知”了,反倒要障碍那“会”。
《周易》里有句话叫做“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后来又有了悟道的人,进一步解释“易”字说有“三原则”:
首先是世间一切都在“变易”,随时随地都在变,没有可以持续的存在。看似持续的存在,只是我们不能证悟“变易”时的幻相。
最终是“不易”,在变易的一切的背面,只是一个。也就是50茎蓍草最先取出的一根,最神圣的一根!这变易的一切背面只是这一个,叫“一切即一”;这一个又能化生出无穷的一切变易,“一即一切。”
“一切”是变易,“一”是“不易”。只要还是会“变”的东西,就不是“不易”的“一”。在“变易”和“不易”之间,有个“简易”。
把这些“变易”的东西都“简”下去,简约掉了,余下的是“不易”。“变易”是现实,但这现实不真,是幻象;“不易”才是“从未离开过幻象的真”。
“不易”与“变易”绝非是所谓“从量变到质变”的数理逻辑之“减(简)”,因为“不易”不是“变易”的彼端,这个“不易”是“变易”背后的质、神,所以“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那么“简”是怎么“简”的呢?真的是个“方法”吗?所以,如果不以数理逻辑的惯性推衍而以直觉性灵来体会这个“简易”,还要看这个“简易”一语的出处。
“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经·系辞二传》)故陆象山总说“易,简”——“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易简功夫终久大”,此“简易”之由来乎?
徐梵澄先生曾说:“‘精微之学’,原是‘着意’不得的,往往至精深极微妙之处只可心领神会。于此不可执著。以道学正统自矜者,未免过此,使人感觉其道高深莫测。”
还是老路数,把古说列在下面:
乾为天、为圆、为君(领导)、为父、为玉、为金、为寒、为冰、为大赤、为良马、为瘠马、为骏马、为木果(树木的果实)。
坤为地、为母、为布、为釜、为吝啬、为均、为子母牛、为大舆(大车)、为文、为众、为柄、其于地也为黑。
震为雷、为龙、为玄黄、为敷、为大涂、为长子、为决躁、为苍阆竹、为萑苇。其于马也,为善鸣、为足,为的颡。其于稼也,为反生。其究为健,为蕃鲜。
巽为木、为风、为长女、为绳直、为工、为白、为长、为高、为进退、为不果、为臭。其于人也,为寡发、为广颡、为多白眼、为近利市三倍。其究为躁卦。
坎为水、为沟渎、为隐伏、为矫软、为弓轮。其于人也,为加忧、为心病、为耳痛、为血卦、为赤。其于马也,为美脊、为亟心、为下首、为薄蹄、为曳。其于舆也,为丁躜。为通、为月、为盗。其于木也,为坚多心。
离为火、为日、为电、为中女、为甲胄、为戈兵。其于人也,为大腹,为乾卦。为鳖、为蟹、为赢、为蚌、为龟。其于木也,为科上槁。
艮为山、为径路、为小石、为门阙、为果蓏、为阍寺、为指、为狗、为鼠、为黔喙之属。其于木也,为坚多节。
兑为泽、为少女、为巫、为口舌、为毁折、为附决。其于地也,刚卤。为妾、为羊。
《易经》其实哲学书也好,占筮术也好,既非终极真理,更与一般民众无甚大的关系。我们真正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幸福与安乐。有没有道理,用之可不可行,借用一位自欧洲来的藏传密教修士葛兰波氏·彼特的窍诀语——“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