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当鲸鱼在海洋中死去，它的尸体最终会沉入海底，生物学家赋予这个过程一个名字——鲸落，Whale fall。
一只鲸鱼的尸体，可以供整套生命系统长达数百年，这是它留给大海最后的温柔。
池末望是在2016年的七夕后知道林盛景的秘密的，在知道了林盛景的秘密后的第三天，池末望就结婚了。
1
池末望回国之前给林盛景发了短信，告诉他，她要回国了。然后，问他有没有空，能不能来接她。
三年不搭理她的林盛景竟然回复了她，还答应来接她。然后告诉她，B市最近天气冷，回国时记得多穿些衣服。
池末望欣喜若狂，兴奋到原地满血复活，在床上打滚好几圈后，冷静装逼地回了一句“嗯，知道了”。
放下手机，她惊喜尖叫，在房间里跳起舞来。和她合住的外国美女Sara听见动静，走到她房间的门口，问她：“你中彩票了？“
“比中彩票还高兴!“池末望从床上跳下去抱她，“林盛景刚刚回我短信了，他还说国内天气冷，让我多穿点。”
池末望乐了一晚上都没有睡觉，第二天，她就拉着Sara去做了全身美容，换了发型，还花了重金买了一件红色的风衣战袍。
上飞机回国之前，Sara和学校里的一个男同学来送她。
那个男同学追了她很久了，看着归心似箭的她，那个男同学说：“末望，我知道你喜欢林盛景很久了，但，你有考虑过吗？一个人爱上小溪，是因为没有见过大海。“
“不，”池末望打断他，”我已经见过银河，可我只爱那一颗星。“
那个男生说不过她，只能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末望，祝你好运，但你要记住，如果有哪一天，你不喜欢他了一定要记得还有我。“
池末望笑，“知道了。”
几个小时的航班，池末望一直处于亢奋状态。
好不容易熬到了B市机场，池末望的亢奋不减反增。她在下飞机前给自己补了个妆，手竟然都是抖的。
来到候机大厅，她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林盛景。
池末望不禁感叹，也就只有这般美貌，才能让她倾心了这么多年。
林盛景也看见她了，视线透过人群定格在她身上。
池末望拉着行李箱就往林盛景的方向小跑过去。
“林盛景！”她激动地冲他挥手。
林盛景也迈开步子向她走来。
“好久不见。”林盛景来到她面前，对她勾唇浅笑，然后张开双臂拥她入怀，“小望，欢迎回来。”
林盛景身上的气息在瞬间将她包围，寒冷的空气与他身上的温暖形成鲜明对比，池末望差点就要溺死在这久违的温暖里了。
岁月时光无可厚非，千里迢迢只为赴心上人一约，三年思念换来此刻的温柔，值了。
“林盛景，我饿了。”车刚刚开了十几分钟，池末望就开始喊饿。
林盛景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了几包零食丢给她。
“先吃些零食顶饿，我先把你送回家，然后我再带你出去吃东西。”
一听见林盛景说要送自己回家，池末望顿时就不谈定了，连忙说：“我爸妈回老家了，我哥在外地出差，我的备用钥匙留在国外，本市里没有一个亲戚有我家的钥匙。”
池末望一口气说完，然后讨好地看向他，“而且，你知道的，我住不惯酒店，所以，今晚我可能就要住你家了。”
林盛景闻言皱眉，“你回国没有告诉你家里人？”
“嗯，”池末望点头，“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正巧红灯停车，林盛景停车转头，对上她的眸子，就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慌了神。多年以来用于伪装的冰冷外壳，差点因为她的一个眼神而瓦解。
绿灯亮起，可林盛景还没有反应过来，后面的车鸣笛催促，林盛景才回过神来踩下油门。
架不住池末望的哀求，林盛景最终还是把她的行李搬到了他家。
林盛景的厨房不常用，冰箱里也没有菜，池末望跟着林盛景去楼下超市买了菜。回到家后池末望把袖子一撸，就开始做菜。
窗外寒风刺骨，室内热气升腾，油烟味唤醒了藏在屋子角落的温情。
林盛景原本是坐在客厅看电视，不知怎么地，就走到厨房门口看着池末望在小小的厨房里忙碌，最后，他竟然动手帮池末望洗菜。
饭桌上，池末望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跟林盛景说自己在国外三年的生活。林盛景也仔细听着，时不时还往她碗里夹菜。
见气氛不错，池末望咬着筷子，说：“林盛景，问你个事呗。”
“嗯？”林盛景应了一声，却没有看她。
“我去国外的三年，为什么不理我？”
林盛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去，“不为什么，就是不想理。”
“那现在为什么又理了？”
“不为什么，就突然想理了。”
“那以后呢，以后你是理还是不理我？”
林盛景夹了一块鱼肉到她碗里，“看心情吧。”
“林盛景！”池末望怒了，一筷子拍在桌子上，“你是觉得这样对我很有意思吗？”
池末望说着说着就哭了，从椅子上滑下来，蹲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哭得肩膀直颤抖。
池末望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可林盛景一直都没有理她。
好久之后，她听见收拾碗筷的声音。
“我吃完了，你吃完之后把碗放着，我洗就可以了。”
池末望抬起头，看见林盛景端着碗进了厨房，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失败。
林盛景还是不喜欢她，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林盛景都不喜欢她。
可是，她该怎么办呢？她喜欢林盛景啊，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好喜欢林盛景，喜欢到不行。
晚上睡觉时林盛景睡主卧，池末望睡客房，明明只有一墙之隔，池末望却觉得林盛景离她很远。
到底是什么才让林盛景变得离她这么远的呢？
以前的林盛景，不是这样的啊。
2
林盛景是在高二的上学期才转到她们学校的。
身穿白色衬衫的少年，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只一眼，就让池末望倾了心。
没办法，她就是这么肤浅的颜控。
林盛景是典型的青春期叛逆少年，痞子作风。
下了课喜欢跟同学们成群结队去厕所抽烟，然后再成群结队踩着上课铃声回到教室。但很意外的，他成绩很好，再加上长着一副好皮囊，他刚转学来不久，就成了学校女生追捧的对象。
每逢过节日，他都会收到来自本班的、其他班的、本年级的、其他年级的女生送的礼物。
池末望呢，虽然为他的长相着了迷，却也深知这种男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林盛景转来一个学期了，池末望和他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流。
林盛景第一次主动搭理她，是在网吧。
她和朋友去网吧通宵，可网吧人满，连在一起的位置不够，池末望图清净，就和朋友们分开，自己找了角落看电影。
高中时期的池末望已经出落得很漂亮了，气质出众，往角落一坐，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自动吸引烂桃花。
有几个小混混围在她身边搭讪，池末望不悦，可朋友离自己又远，她正不知道怎么办，林盛景就出现了。
他推开围着她的小混混来到她身边，左手手掌附上她的头顶，他把下巴放到池末望的肩上，夹着香烟的右手去动了她的鼠标。
“在看岩井俊二的《情书》啊，都这么老的片子了。”
池末望转头看他，目光定格在他那双闪着星光的眸子，她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林盛景笑着去揉乱她的头发，痞里痞气地问她：“柏崇原帅还是我帅？”
“啊?”
池末望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又看向林盛景。
好像，都差不多。
周围的小混混看见他们这么亲昵，就识趣地散开了。
池末望知道林盛景是在帮他解围，小混混走后，就把头一缩，离开了林盛景的包围圈，跟他说了句谢谢。
林盛景笑得狡黠，“我这也算是英雄救美吧，按照剧情发展，你是不是应该以身相许啊，池末望同学。”
池末望一皱眉，“我觉得你是想趁机敲诈。”
林盛景笑得坦荡，然后，他把池末望拐到了网吧附近的夜市烧烤摊。
林盛景似乎心情不错，池末望却心不在焉，一边小口吃着，一边暗暗计算自己带的钱够不够。
吃完烧烤，池末望去结账，却被告知，他们那一桌已经有人结账了。
池末望回头看向林盛景，他站在路灯下抽烟，注意到了池末望的目光，他抬眸，冲她挥手笑了笑。
池末望走到他面前，“不是说要敲诈我吗，怎么自己把账结了？”
“不这样的话，怎么把你骗来陪我吃东西？”
路灯昏暗，少年的眸子里却有星河闪烁。
在那个深夜，池末望的情窦初开第一次萌芽。
潮湿的风，明亮的星，温润的雨，世界风景千般好，可春风十里，也不及他一人。
那晚之后，林盛景开始以野草生长的速度闯进池末望的世界。
高二的下学期，他们就成了同桌。
林盛景去厕所抽烟，满身烟味地回来，池末望捏着鼻子赶他。
“臭死了臭死了，林盛景你快走开。”
林盛景打开自己外套的拉链闻了闻，“不臭啊。”然后他就用外套罩住池末望，严严实实地把池末望往自己怀里带。
不过，从那时候开始，林盛景抽烟的次数就减少了。
3
以前的林盛景多好啊，翩翩美少年，再看看现在的林盛景，都成什么玩意了。
池末望越想越生气，就躺在床上，用脚去踢床头的墙，踢得砰砰响。
她睡不着，隔壁的林盛景也别想睡。
第二天池末望顶着大熊猫眼起床，穿着睡衣要去洗漱，一出房门，就看见池末宇坐在客厅里，西装革履，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哥。”池末望叫了他一声。
在这种地方相遇，池末望有些尴尬，但她还是堆起讨好般的笑脸迎上去。
池末宇冷哼一声，“我哪是你哥啊，你跟别人说的，你哥现在可是在外地出差，我这个一直留在本市的人怎么会是你哥呢？”
池末望咬牙切齿，在心底暗骂林盛景那个白眼狼，竟然敢出卖她！
她到处找了找，没有发现林盛景，就问池末宇。
“林盛景人呢？”
池末宇早就料到她会暴走，很谈定地回复：“他昨晚上打电话给我，说你回国了赖在他家不走，让我来接你回家，大晚上的我也赶不过来。他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不妥，昨晚上大半夜的就出去住酒店了。”
“我……”池末望差点就要爆粗口问候他全家了。
她被池末宇拉回家，一路上池末宇都在训她。
到了家门口，池末望站在门口不进去，气鼓鼓地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嘴巴一扁，眼眶里就含了泪。
池末宇也是心疼她才骂她，现在看见她这样，他也就心软了。
“小望啊，不是哥说你，那林盛景有什么好的，他就是个高中都没有毕业的小混混。”
“喜欢就是喜欢，干身高、年龄、学历这些外在因素什么事？西楚霸王项羽不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吗？他和虞姬的爱情还不是流芳千古。”
“可《霸王别姬》的故事是悲剧收尾。”池末宇打断她。
4
林盛景高中的成绩是很不错的，一直都是年级前十。
池末望记忆里的林盛景，是个气质干净的少年，慵懒，却不颓废。
池末望那时候和他同桌，没有老师的自习课上，林盛景就会趴在桌子上睡觉，好看的侧脸对着她。
池末望抄完笔记转头看向熟睡的他，看着看着，一节课就过去了。
池末望有时也会手痒，会凑过去用手指去碰他长长的睫毛。林盛景很敏感，她轻轻一碰，他就会惊醒，睁开眼睛发现是她后，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抓着她的手说一句“别闹”，就又趴下去睡觉了。
那是她和林盛景最亲密的时光，一瓶饮料两根吸管，困了就趴在桌子上头碰头睡觉。
她的日记是他每天的日常读物，别的女生写给他的情书也成了她摘抄句子的范文。
高三下学期，有一天的体育课，林盛景没有去上课。
池末望不喜欢打球，太阳太晒，她就偷偷跑回教室。
她和林盛景的桌子靠墙，她坐里面，林盛景坐外面。池末望满头大汗地跑回教室，看见林盛景趴在桌子上睡觉，她进不去，就伸手去推他。
“林盛景，快点起来，我要进去。”
林盛景因为她的动作，身体一顿，然后就慢慢站起来，脸却是移向别处。
池末望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后，林盛景又趴回桌子上。
池末望觉得不对劲，就问他：“林盛景，你怎么了？”
“没事。”林盛景继续趴着，说出的话却明显带着哭腔。
一个大男生竟然哭了。
池末望连忙去拉他。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带你去医务室吧。”
池末望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林盛景却先她一步握住她的手，他终于肯抬头看她，可好看的眸子，此刻却通红。
“小望，”他看着她，“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那个时候池末望体会不到林盛景是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才会在她面前失态。
那样的林盛景，实在令人心疼。
可池末望不知道怎么帮他，她也无能为力。
林盛景从那天开始请假，一请就是一个星期，回来上课也是趴在桌子上睡觉，甚至有一次回来，脸上还是带着伤。
池末望问他怎么了，可他不说。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上午，林盛景终于不再请假，回到学校上课。
见她一脸担忧，林盛景却等得坦荡。
“明天周末，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鹤发鸡皮的老人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见林盛景带着池末望来了，林奶奶很高兴。
池末望给林奶奶削了苹果，坐在病床边陪她聊天。林盛景就半倚在窗边看着她们，时不时插科打诨一句，逗林奶奶和池末望笑。
后来林盛景去买东西，林奶奶就跟池末望说了林盛景的事。
林盛景高一的时候，原本在是在市里的重点高中念书的，可后来，他父母闹离婚，在开车时吵架，结果发生了车祸，两个人都离开了人世。
林盛景休学了大半年，才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凑学费到池末望所在的学校复读。
没有亲戚愿意收留一个无父无母，正在念书开销大的孩子，林盛景只能和奶奶相依为命。
最近奶奶生病，家里积蓄都花光了，也不知道以后林盛景念书要怎么办。
林奶奶还说，自从父母去世，林盛景的性子一直很孤僻，难得他肯把池末望带回来，说明啊，林盛景是把池末望当成可以信任的人了。
晚上林盛景送池末望回家，池末望走在前头，林盛景就跟在后面，双手插在裤兜，一步一步慢慢跟着。
那时候池末望多幸福啊，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见那个少年。
那段时间，是池末望和林盛景兵荒马乱的感情里，最后一段好时光。
5
不久之后，就到了高考体检，池末望是在体检之后班干统计名单，才发现林盛景没去体检的。
不去体检，就意味着不能参加高考。
可还没等到她知道林盛景为什么不去体检，班主任就说，林盛景退学了。
林盛景走那天，池末望帮他收拾东西，知道他家里的事，池末望也没有多做挽留，只是默默地帮他把东西搬到校门口。
其实林盛景的东西不多，池末望没必要送的，她只是想跟他多待一会儿。到了校门口林盛景要去拿她手里的书，池末望低着头，不放。
林盛景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盯着她的头顶。
“就不能不走吗？”池末望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林盛景喉头一紧，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
他想像以前一样，抬手揉乱她的头发，安慰她说：“我不会走远，我很快就回来。”
可他不能，他不敢，他已经没有了许下承诺的底气和资本。
林盛景还是走了，池末望站在校门口，看他在一步步远。
“林盛景！”
她突然住喊他，林盛景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记得回来看我。”
池末望没有把话说完，就开始哽咽。可到了最后，林盛景还是没有回头。
在准备毕业的那个夏天，她提前跟她爱的少年道别，他一步一步走远，最终消失在种有梧桐树的街角。
林盛景走后，没有回来看过池末望。
退学之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QQ离线，电话不接，没有人可以联系到他。
有时候她会想，林盛景是杀人放火还是强奸抢劫了，才要退学出去避风头。
很快就高考了，池末望不怕毕业，只怕毕业以后，她的青春里不再有她一直惦记的他。
高中毕业聚餐，池末望没有去。
最想见的人都不在，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参加那种吃完之后就天各一方的聚餐。
临近十点，她想上床睡觉，躺在床上刷QQ空间，竟然看见去聚餐的同学上传了林盛景的相片。
林盛景在聚餐的地方！
池末望蹭地一下就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然后冲出家门。
可是，等她赶到的时候，林盛景已经走了。
池未望是跑着上楼的，心跳加速喘得胸口发疼，再加上听见林盛景不在她鼻头一酸，眼泪和鼻血一齐流出来。
同学把她带到附近的诊所，调侃道：“小望，你不至于这么舍不得我们吧？”
池末望不说话，捂在被子里哭得胆汁都要吐出来了才消停。
6
上了大学，也有人追池末望，可都被她婉拒了。
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林盛景，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年少时别太轻易遇见太过惊艳的少年，否则这一生都太孤独，因为念念不忘。
高中毕业后第一次见到林盛景，是在大二升大三的那个暑假，池末望放假回到自己故乡的小城。
暑假过半的时候，林盛景给她打了电话。
他换了号码，池末望看见是陌生号码，第一次没接，他再打，她才接通了电话。
池末望喂了一声，“请问你是？”
“小望。”另一头传来林盛景的声音。
池末望的胸腔在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猛地炸开。
林盛景，是林盛景！
“林盛景。”池末望的声音打着颤，手都止不住地发抖。
“小望，我想见你。”
只一句话，就让池末望溃不成军。
她还是把他看得太重，所以只要他的一句话，就可以让她平静了两年的生活开始兵荒马乱。
林盛景想见她，林盛景约了她明早八点在高中校门口见面。
挂了电话，池末望还是久久反应不过来，她觉得脸上一凉，伸手一摸，居然是泪。
池末望一夜未眠，约定的时间是八点，可她六点已经出了家门，到了学校，天不过刚蒙蒙亮。
她跑到校门口，远远的，竟然看见林盛景蹲在校门口的台阶上抽烟。他也看见她了，盯着她看了好久，才把烟掐灭，然后站起来。
他瘦了，白了。
池末望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手指绞着裙角，走到低他几级的台阶，抬头看他。
“林盛景，好久不见。”
“不是说好了八点见面的吗？”林盛景问。
“我睡不着。”
“我也是，那么，我们就早一点相见吧。”
“叮铃铃……”
学校里的起床铃声响起，宁静的校园在一瞬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池末望看着林盛景的眼睛，只觉得外界的嘈杂都与她无关，时间定格，万古皆为沉寂。
那一天，林盛景带池末望去了很多地方。
池末望没问他这几年去了哪里，林盛景也没说他为什么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他们都很有默契地对这两年来的隔阂绝口不提。
等池末望玩累了，林盛景就带着她到冷饮店休息。池末望捧着一大碗沙冰吃得开心，林盛景却不动，看着池末望欲言又止。
池末望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她放下沙冰，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林盛景和她对视，但原本藏有星河的眸子，此刻却暗淡无光，没有丝毫生气。
他动了动唇，说：“小望，我奶奶不在了。”
池末望第二次见到林奶奶，是在墓地。
两年不见，慈祥的老人已经化作一方矮矮的坟墓，落叶归根。林盛景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也离开了人世。
林盛景蹲在地上烧了一把纸钱，池末望在林奶奶的坟上放了一束花。
纸钱遇火化灰，风起，灰尘被卷进风里，打着旋被吹向远方。
“奶奶是在半个月前走的，我办完后事，才有时间来找你。”
林盛景烧完纸钱站起来，看着她，目光深情，“我想和你说说话，像以前一样。”
7
林奶奶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完全是在拿钱续命，林盛景倾尽所有，可他到底还是太渺小，抵不住死神的一次次逼近。
这一次，他只身一人，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所以，他来找她了。
林盛景又开始闯进了她的生活。
他在池末望的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每天等她下课，然后带她去各种她想去的地方。
看电影、压马路、去游乐场坐过山车和摩天轮，在蹦极时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这样的生活太幸福，太虚幻了，是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她很怕这只是昙花一梦，指不定哪天闹钟响了她醒来，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没有了。
她时时往外跑，林盛景有时还会送她回宿舍，室友看见了，就会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她答不上来，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跟林盛景谈恋爱。
等下一次林盛景来找她时，池末望牵着他的小手指问他：“阿盛，我们是在谈恋爱吗？”
林盛景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拉着她继续走，“应该吧。”
“林盛景！ ”
池末望恼了，正准备动手打他，林盛景却突然转身停在她面前，池末望刹不住车，就扑进了他怀里。
林盛景趁机抱住她，把下巴枕在她头顶，很亲昵地蹭了蹭。
“我说不上这种感觉是不是喜欢，但是奶奶走后，我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你。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在谈恋爱，我只知道，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就这样，他们就算是在一起了。
她和他认识那么多年，但能和爱情沾上边的，就只有那么几个月。
那段时间，池末望过得非常开心，林盛景对她也是好到不行。
可时间久了，池末望就觉得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林盛景不碰她。
交往好几个月，他们的肢体接触止于牵手、拥抱。
又比如，林盛景没有工作。
可他却能带她出入各种高档场所，首饰、化妆品等小礼物也从来没有给她断过。他身边还经常围着一群看起来很不正经的人，那些人叫他林哥，知道她是林盛景的女朋友，就笑嘻嘻地叫她嫂子。
没工作，身边还围着那种人，池末望曾经问过林盛景，可他却打着马虎眼应付过去，嬉皮笑脸地对她说：“你难道不知道，长得帅也可以当饭吃吗？”
池末望那时候被心上人失而复得的幸福冲昏了头脑，觉得只要林盛景在她身边就好了，所以，他不说，她也就没有多问。
谁还没有点小秘密呢？
只要林盛景不是去夜店当鸭来养她，她都能接受的。
可是，上天似乎不想让池末望过得太好。
在她和林盛景在一起后的三个月零十五天后，他们分手了。
分手的导火线，是那天情人节，本来说好了要出去约会，可是池末望在林盛景租的房子里等了一整天，可林盛景都没有回来。
直到深夜了，林盛景才回来，可他却对自己错过约会的事不做任何解释。
恋爱中的姑娘，谁不矫情？都希望心上人宠着，护着自己，可现在林盛景错过约会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是他们谈恋爱以来，池末望第一次生气。
林盛景任她闹，可他越一言不发，逆来顺受，池末望就越生气。她剪了他的衬衫，把他的烟泡在马桶里，可她再怎么闹，林盛景还是一言不发。
等她闹累了，坐在沙发上，越想自己越委屈，就自己抹起了泪水。
林盛景单膝跪在她面前，轻轻抹干她的泪，他捧着她的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很久很久之后，他在她额上留下一吻。
然后他说：“你要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林盛景在她的泪眼中走出家门，然后，就没有再回来。
第二天，第三天，林盛景又开始人间蒸发。他的东西、衣服、钱、银行卡都还留在房子里，可是，唯独少了身份证。
他走了，只是因为池末望生了一次气，剪了他的衬衫，毁了他的烟，他就走掉了，连一句分手的话都没有说。
池末望不是没有想过林盛景是在给她买外卖时出了意外，她逃了课，发疯一样地查附近发生的车祸事故，溺水事件，甚至还去公安局报了案。
可是，她找不到他，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池末望每天都会去林盛景租的房子里，待一整天，也哭一整天。
哭得忘乎所以，天昏地暗，哭够了，她就突然下定决心要忘了林盛景，把他的东西打包拿去扔掉，可转眼又后悔，去垃圾堆里捡了回来，然后，又睹物思人地开始哭起来。
周而复始，反反复复，最后还是池末宇把她拉回家，又把林盛景的东西拿去烧光，池末望才消停。
8
后来，就到了池末望大学毕业，成绩优异的她拿到了出国深造的机会。
出国前，池末望尝试着给林盛景以前的号码发了短信：“我要出国念书了。”
这个号码好几年都打不通，池末望根本就不指望他会回复，所以发完短信，她就上床睡觉了。第二天起床，打开手机一看，发现有回复信息，她的心立刻就像炸了烟花一样。
可她点开短信一看，刚刚燃起的小烟花就被熄灭了。
“一路顺风。”一句话，四个字，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可这到底是那次他不告而别以来第一次有了音信，池末望已经不敢奢望自己能跟他闹脾气，问他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她，她现在只奢望，能跟林盛景说句话。
她给他回了短信，语气卑微得近乎哀求，哀求林盛景能够挽留她。
“其实我不喜欢国外的，你知道的，我吃不惯面包牛排。而且，那里离家远，离父母远，离朋友远，离你，更远。”
短信发出去了，可林盛景没有回复，池末望等啊等，最后着急了，就给林盛景打了电话，林盛景接了，却是劝她去国外。
“小望，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我喜欢过你，但，那都是曾经，以后，你别打扰我，我也别打扰你，我们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
他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像一把利剑，斩断了池末望最后的希望。
后来，池末望就去了国外，三年不闻不问，直到她回国了，两个人才重新联系上。
池末望这次是拿到学位才回国的，回来了，她就不打算回去了。
她给国内的公司投了简历，高学历高智商形象好的海归女硕士，立刻就被上市公司招至麾下重用。
找工作的空隙，池末望去找过林盛景，电话打不通，她就去他家门口守着，可她守了好几天，都不见林盛景回家。最后还是隔壁的阿姨告诉她说：“住这里的小伙子不经常回家的，十天半个月都不回来一次……不过，姑娘，你找他什么事？”
“我……”池末望的脑子转了转，脱口而出，“我怀了他的孩子。”
狡兔三窟，林盛景不在这里，肯定是在其他地方有别的住处，她慢慢找，总会端了他的老巢。
池末望的工作渐渐步入正轨，有一次，公司让她做代表去签一笔合同，对方负责人是个女的，她就单枪匹马赴约饭店。
合同签得很顺利，签完合同，池末望在饭店门口送女负责人上车离开，饭店门口就乌压压走出来一群人。十几号男人，跟在一对男女身后，女的穿一身抹胸短裙，身材异常火辣，那男的……是林盛景？！
林盛景喝得烂醉，整个人都挂在那个女的身上。
池末望顿时就不谈定了，哪里来的小妖精敢动她的男人！
她踩着高跟鞋冲到林盛景和那个女的面前，猛地推开那个女的，然后把林盛景拉到自己身上。
林盛景人高马大，池末望扶着他很是吃力，可她还是腾出力气，恶狠狠地看着那个浓妆艳抹的女的，说：“我知道我男朋友长得帅，可是，就凭你这种货色也想跟我抢？！”
那个女的被推了一把，又莫名其妙被骂，她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指着池末望喊道：“你谁啊你！”
池末望挑眉，“按后宫的规矩，你应该给我行一个大礼，然后再喊我一声皇后千岁。”
那女的一听，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双手环胸，挑衅道：“我跟了林哥这么多年，可没有听说过他有女朋友的。”
她话音未落，身后的一个男人就推开她来到池末望面前。
“嫂子……”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对上池末望的眸子后就确定了，“真的是你啊！”
池末望打量了他一番，“你是？”
“以前我们见过的，那时候你还在读大学。”
大学？池末望想了想，总算是有印象了，以前她和林盛景谈恋爱时，总是围在林盛景喊她嫂子的人啊。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看起来还是很不正经？
正宫回归，那帮小弟就赶走了那个女的。他们帮池末望把林盛景搬上车，然后送池末望回林盛景家。
池末望和林盛景坐在后座，林盛景睡得东倒西歪。池末望为了省事，就把他按在自己腿上睡觉。
送他们回去的男人叫姜磊，说是跟了林盛景好多年了。
池末望问他跟着林盛景是做什么，他不说，池末望的脸色一沉。
姜磊见池末望脸色不好，就开始转移话题。
“嫂子你别生林哥的气，是那个女的自己扑上来的，兄弟们也笨，不知道去拦。”他顿了顿，透过后视镜看了池末望一眼，说，“其实五年前，林哥跟我们说你走了，去了他到不了的地方，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池末望嘴角一抽。
竟然敢造谣说她死了！池末望愤愤地去掐林盛景，用尽全身力气，怎么狠怎么掐。
林盛景在睡梦中疼得直皱眉，迅速抓住她的手，警惕地张开眸子，待看清是她后，松了一口气。
“小望，别闹。”
他说，然后又闭上眼睛睡去。
池末望鼻子一酸。
他的一句话，似乎就把时间拉回到他们之间最亲密的那段时光。
姜磊带池末望去的林盛景的家，不是上次林盛景带她去的那个地方。
狡兔三窟，现在她已经知道两个地方了。
姜磊替林盛景擦了身体，换了睡衣才走。
林盛景醉得不省人事，在卧室睡得天昏地暗，池末望就把他的房子都参观了个遍，能翻的翻，能移的移。
对，她就是要掀了他的老底。
其他地方她都翻过了，就差书房锁着，她进不去。
她站在书房门口看了好久，觉得自己不能半途而废，就去找了扳手菜刀来撬门。
乒乒乓乓一顿乱敲，眼看着就要撬开了，林盛景却醒了。
他收了她手里的扳手和菜刀，看着被她砸得不成样子的门，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疼得厉害。
“你这是准备拆了我家房子啊？”
“送佛送到西，拆房拆到西，你把扳手还给我。”
林盛景把菜刀扳手扔到地上，‘咚’的一声，池末望吓了一跳。可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林盛景就把她打横抱起。
池末望“啊”了一声，反射性地环抱住他的脖子。
林盛景把池末望抱到自己房间里，毫不怜惜地扔在床上，留下一句“好好睡觉”后，就关门出去了。
池末望安分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床，却发现林盛景又不见了。
她气得又剪了他的几件衣服。
9
你是我的乍见之欢，也是我的久处不厌。
林盛景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来势汹汹，像野草一样在她的世界里放肆。可等她的全世界都是他时，他又突然消失。好不容易她准备死心了，他又出现撩拨她的心，让她重新燃起希望。
不知不觉，池末望回国已经大半年了，在这大半年里，她见林盛景的次数不超过十次。
临近七夕，同事们都陆续收到男朋友送的礼物，池末望本来是想杜绝恋爱的酸臭味，保持单身狗的清香的，可越看别人收到的礼物，越觉得自己一个人可怜巴巴的。
晚上下班回家，看见路上一对对的小情侣，她越发觉得自己可怜，然后，她给林盛景发了短信：“五年前你欠我一个情人节，今年，你给我补回来吧。”
快到家了，池末望才收到回复，他说：“好。”
那一年的七夕和市里面的文化节闭幕式相撞，所以比以往还要热闹很多。
很多年后，池末望都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年七夕的场景。
夜幕降临，上万名市民聚集在河边放孔明灯，漫天的孔明灯，夺去了星星月亮的光辉，灯光映在河面上，水下也变得灯火通明。
池末望也去买了一个，她在上面写了一句话，然后念给林盛景听。
“林盛景，你可不可以再喜欢我一次？”
林盛景抬眸看了她一眼，默默在孔明灯上写了一句话，写好了就拿给她看。
“你是我的乍见之欢，也是我的久处不厌。”
孔明灯被放飞，融入漫天绚烂中，池末望抬头看着孔明灯，手却偷偷拉上林盛景的手。
林盛景顿了顿，然后反手握住她。
那天晚上多好啊。
可她没想到，在那天晚上之后，姜磊会突然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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