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天,我想起了你

今天,我想起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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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今天,我想起了你

一、陪伴

晚上,哪怕是深夜,一个人呆在家里,即使关上所有的灯,也难有黑暗和恐惧的感觉。拉上厚厚的双层窗帘,光线还是会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在城里很难体会到了,那种单纯的恐惧感觉似乎随着黑暗的消失也不复存在了。加上马路上传来的车辆通过的声音,让耳朵全天候地接受着噪音的刺激,连寂静也随之消失了。

小时候,怕黑暗,怕寂静,怕那些从来没见过的妖魔鬼怪。

那时候,家在村子的最南边,孤零零的,早上上学得穿过一片庄稼地才能到有同伴的巷子。那时候的天总是很黑,冬天早上五点多钟,黑暗和寂静构成了整个世界。在我的想象中,那片不长的庄稼地里潜藏着无穷的恐惧,里边随时会蹿出鬼怪,让我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三年时间,都是母亲陪我走这段路的。到了有同伴的巷子,母亲陪我一路走过去,依次喊醒三个同伴。我的声音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传出很远,喊到同伴的家人答应一声为止。然后,母亲和我就静静地站在巷子里等着,有时也随便啦啦闲话,直到有一个同伴出来。我有伴了,母亲再一个人穿过那片黑暗的庄稼地回家去。

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想过母亲独自回去会不会害怕,也许潜意识里觉得大人都不会有恐惧感吧。

二、拉土

母亲,今天,我想起了你

家里就只有母亲一个劳力。

勤快的母亲总要抽空给家里拉几车土垫猪圈用,起出粪来也能换工分。

拉土的时间,不是上工前,就是下工后,天都比较黑,关键是死寂死寂的,让人陡然生起恐惧的感觉。

空车去土壕的时候,我拉着车子跑,下坡的时候,还能游戏般地在车辕上缩起双脚,“飞翔”一段时间,感觉挺快活。

可惜这种快活太短暂了。

到了土壕,寂静的四周只有我和母亲。土壕上边就是一片坟地,恐惧让我紧闭嘴巴,起劲地往车上搬土块,只希望快快装满,快快逃离这让人恐惧的土壕。

车上装着满满的土,压得实实在在的,最上边再摞上几个大土块。母亲在前边驾着架子车的辕,腰深深地弯着,袢绳深深地勒在肩上。我在后边弓着背,使出吃奶的劲往前推。旁边包谷地里随时都会蹿出什么怪物的恐惧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那段路是一段长长的慢上坡,车子就在我和母亲全力地拉推下,缓缓地、艰难地向前移动。上了坡,离村子就越来越近了,我和母亲都松了一口气,车子开始轻快地往前转动了。

天长日久,我家院墙外边就堆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土堆。

村子里有人说母亲,这个女人不简单,看起来单薄瘦弱,没想到能干得不得了。

母亲,体力的透支也是你早早离开人世的原因吗?

三、浇水

母亲,今天,我想起了你

后来分田到户了。

冬天,给麦苗冬灌,家家户户按某个顺序排好队,一天24小时不停歇。有时轮到我家就是半夜了。排在我家前边的人家浇完回到村里,在我家院门前一喊,母亲就起来去浇地。奶奶也把我喊醒,让我陪母亲一起去。我是老大,责无旁贷。虽然被从热被窝里揪出来心怀不满,却也无可奈何。现在想来,母亲之所以没有拒绝奶奶的建议,是因为她心里也有恐惧吧。

到了地里,母亲要接上电源。不知为什么,电线杆子上的电源在接的时候总是要冒火花,这个时候,我恐惧的就不只是黑暗了,还怕跑电发生意外,总觉得母亲的生命危在旦夕。直到今天,我对电还有一种恐惧,也许女人的天性大都如此吧,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天生敬畏。当年的母亲是怎么胆战心惊地完成了那冒着火花的操作呢?

只要水泵转了起来,我才会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觉得又平安地走过了一趟鬼门关。同样的担心在浇完后断电的时候还得经受一次。

浇地的中间其实也不轻松。看起来平整的地块,浇起来才知道完全和看起来两样。水自然是向着偏低的地方流,偏低的地方已成了一片汪洋,偏高的地方却基本浇不到。这时候就得堵截,母亲经常跑前跑后,在冬夜出一头大汗。那时的我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一个劲地担心旁边的坟堆里突然钻出个鬼来怎么办。

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黑暗的地下,母亲,你害怕吗?

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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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总是穿着她自己做的大襟上衣,宽大的裤子,松紧口布鞋。母亲生活在乡下,在那样的背景下,我从没觉得母亲的穿着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很和谐。

母亲穿着一件什么毛衣呀,那还是我上中学时,突然间心血来潮,想学织毛衣,在家里四处找毛线,粗的,细的,直的,弯的,什么颜色的都有,最后总算织成了,水平如何,也就可想而知。此刻,母亲就穿着我学生时代的这件“杰作”——领子敞着,袖子紧紧地箍在胳膊上,乱七八糟、毫无变化规则的颜色让年近六十的母亲显得很怪异。而旁边的我,上身是一件几千块钱的皮衣,裤子也是上千块的品牌,脚上的皮鞋也一千多。在同学的眼里,我该是多么不孝的一个女儿!

可是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委屈,夏单冻棉,一年四季的衣服我真的没少给母亲买呀。我竭力忍着,但帮母亲往上卷袖子的动作还是有点儿不自然——那衣袖太瘦了,也实在不好卷,为此还挨了那个老医生几句训,说什么照我的动作,血压就是不高也得升上去。当着同学的面,我的脸更烧了,简直有点无地自容。

我打算等母亲看完病好好地数落她一顿:这叫我以后怎么做人,我还有脸去见同学吗?可是,等母亲的病检查出来后,我埋怨母亲的心思彻底消失了。

母亲患了癌,晚期!我不知道上天给母亲留下的时间有多长,让母亲剩下来的日子过得舒心就成了我最大的心愿。母亲住院期间,我陪在她身边。晚上,给母亲洗脚时,看到她脚上的袜子摞着厚厚的补丁,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洗脚盆里。母亲轻描淡写地说:“补补还能穿,扔了就可惜了。”

第二天,我上街给母亲从里到外买了两身衣服。母亲问价钱时,我按惯例只说了个零头,母亲也就按惯例嘟囔了半天,嫌我买的贵。住院期间,母亲就是这两身衣服换洗着穿,这也是母亲一生穿的最好的衣服了。

三个月后,母亲在受尽了病痛的折磨后走了。办完母亲的后事,我打算把她的衣柜整理整理。打开衣柜,里面塞得满满当当——我们姊妹给她买的羊毛衫、织的毛衣摞得整整齐齐,光是保暖内衣就有三套,包装都没有拆开,夏天的丝袜、冬天的棉袜都是成打的。

我的眼泪一串串地滴在这些衣服上。假若有来生,假若让我们依然做了母女,也许我们都会换一种方式沟通,然后重新生活。

一年一度的母亲节又到了。

在这样的五月,母亲,我想起了你。虽然你生前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母亲节。

母亲,今天,我想起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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