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中極品——玉露香
我一生中吃過最好吃的兩種梨都在2011年。
一種是自己試驗基地中在大棚裡種植出來的翠冠梨。我做大棚梨試驗很多年，那一年的翠冠特別好吃——甜，細嫩，多汁。另一種是浙江省農科院園藝研究所梨育種專家施澤彬研究員（也是翠冠的主要培育者之一）送我的一盒梨，相似的口感，但程度上比我引以自豪的大棚翠冠梨又更上了一個臺階。
從此，我就記住了這個梨的名字——玉露香。
01
培育出玉露香的人叫鄒樂敏，山西省農科院果樹研究所的梨育種專家。
1974年，為了培育出既有庫爾勒香梨的好品質，又能彌補其個小、核大的缺點的新品種，鄒樂敏用庫爾勒香梨作為母本，雪花梨作為父本進行雜交，最後選育出了幾個優系，其中表現最好的就是74-7-8（育種代號），也就是後來的玉露香。
山西省農科院果樹研究所的梨資源圃
1985年，鄒樂敏調離了工作崗位。接下來的時間恰好是 “造原子彈不如賣茶葉蛋” 那段最讓科研人員尷尬的歲月，沒有人再去關心這些還只是代號的雜交單株。
那段時光，玉露香還是隻“醜小鴨”，在改革開放的浪潮中隨波逐流，隨時有可能夭折。
很幸運，玉露香等到了化身“白天鵝”的時機。
當新世紀的鐘聲敲響的那年，山西省農科院果樹研究所讓郭黃萍接上了梨育種崗位。“我是植保專業畢業的，基礎不行，接上去之後就一邊學一邊幹，能幹多少就多少。”郭黃萍笑著說。
郭黃萍負責的國家梨產業技術體系太谷綜合試驗站
到崗不久，郭黃萍就接到一封陝西農民的來信，信上說74-7-8在他們那裡表現不錯，這引起了郭黃萍的特別關注。
在接下來的原優系區試情況調查中，郭黃萍在隰縣找到了幾十株74-7-8，有種在大田的，也有種在房前屋後的。種植戶普遍反映，這個品種很好吃，就是不耐放，不敢發展。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郭黃萍在窯洞貯藏失敗後，開始嘗試在冷庫裡做玉露香的冷藏試驗，結果發現玉露香在0℃的環境下貯藏性非常好，能貯放一週年，完全能滿足它的銷售需要。
“其實能貯藏九個月就可以了，到第二年六月份就足夠了。”郭黃萍說。
在解決掉貯藏保鮮的問題後，郭黃萍又針對這個優系的生物學特性配套了適用栽培技術，讓品種優勢能夠最大限度地發揮出來。
郭黃萍和她的玉露香
2003年，74-7-8通過審定，正式命名為“玉露香”。
2008年，玉露香在北京奧運推薦果品評選中獲一等獎，成為北京奧運會指定產品；2013 年，在北京舉辦的中華名梨·全國梨王擂臺賽上獲得金獎；2014年，玉露香成為農業部推介的主導品種；同年10月，深圳金豐利果品有限公司首次將隰縣玉露香出口到美國市場……
從“醜小鴨”到“白天鵝”，玉露香化了整整40年的時間，和兩代人的心血。
02
在冰天雪地中品嚐剛從零度環境中拿出來的“凍梨”是一種非常爽的舌尖上的運動，我沒有辦法用更具體的文字去描繪這種冷並快樂著的體驗。但是，我只吃剩下一個小小的梨核，連果核邊上殘留的些許果肉也不肯浪費。
從2011年到現在，我已經快七年沒有嚐到過讓我覺得滿意的梨。
玉露香就像一個變大了的香梨，它幾乎繼承了庫爾勒香梨所有的優點——果肉細膩、汁液多、沒有石細胞。除了在香氣方面略有遜色以外，其他品質性狀如個頭、肉質、汁液、可食率等方面都明顯超越了庫爾勒香梨。
果面也帶有一些紅暈，就像一個羞答答的女子。
冷庫中剛拿出的玉露香
“所有人吃過後的人都說，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香梨。”郭黃萍自豪地說，“玉露香吃起來很爽，一邊吃一邊流水，就跟吃西瓜似的那種感覺，又甜又香。不像庫爾勒香梨一樣，一咬就咬到核上。”
“我覺得在肉質上玉露香已經很難超越了。”在郭黃萍後續的育種工作中，選育的眾多優系在內在品質方面都沒能超越玉露香。
“那與現在市場上熱銷的秋月相比呢？”
我說的秋月是日本農林水產省果樹試驗場培育的梨新品種，我國於2002年引進，近幾年被“百果園”等精品水果店推崇，稱得上是梨中的“新貴”。
“秋月確定好吃，但它們不是一個梨系的，秋月是日本梨，而玉露香是新疆梨（庫爾勒香梨）和白梨（雪花梨）的後代，兩者是不一樣的風味，沒法比。我覺得各有特色。”
郭黃萍在國家梨產業技術體系太谷綜合試驗站
“那如果從品質性狀上往細裡評價，玉露香哪些方面是優於秋月，哪些方面又不如秋月？”我繼續問道。
“秋月的糖度很高，但是糖度太高會有一種‘膩’的感覺；玉露香是清香型的，吃完一個還想再吃，它糖度不是很高，一般在12%-13%，管得好的少量能達到14%。”
我嘗過山東的秋月，外觀、糖度都無可挑剔，但我不喜歡這種軟脆型的肉質，吃起來不像玉露香或者翠冠那般爽口。
所以，如果非要讓我在梨上面選一個“極品品種”，那我首推玉露香。
03
跟所有“極品品種”一樣，玉露香也是一個很難伺候的“美人”。
其中反映最大的問題是僵芽——本來看起來挺好的花芽，過了一個冬天就會出現芽鱗鬆散，內部乾癟變黑等現象。有些年份有的地方的僵芽率可以高達90%以上。
沒了花芽，就沒了產量，最好的品質也無濟於事。這自然是個大問題。
玉露香的正常花芽
“這種現象主要發生在河北和河南，像山西、陝西、甘肅、寧夏這些冷涼地方就沒有。”出現僵芽問題後，郭黃萍也做了大量的調查分析。
玉露香樹勢很強，在幼樹期和初結果期尤其明顯，華北平原夏季高溫時間長，肥水條件好，導致營養生長過旺，花芽在分化過程中因為所需要的營養供應不足而中途夭折。
“最後形成的芽只是在表面上看起來像花芽，其實早在八月初的時候其生長點就已經開始變褐壞死了。所以，玉露香最適合冷涼地區，不適合夏季溫度過高的地方。”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玉露香的適宜區是不是山西往西就行了？”我喜歡這種讓人一目瞭然的表述。
“對，但還有一個海拔的因素，像河南，平原的表現不行，但山區就可以。”除此之外，郭黃萍認像長江流域和南方地區冬季休眠期冷量不夠，都不適宜種植。“往南只能到黃河附近。”
玉露香的初結果樹
郭黃萍在調查中發現，玉露香的初結果樹最容易發生僵芽，等到樹冠長成全面結果進入盛果期後，樹勢會變得緩和，就基本上不會再出現僵芽的問題。
所以，郭黃萍建議在容易發生僵芽的產區，初結果樹要採取控氮、控水、枝條緩放、拉枝開角、環割以及噴施生長延緩劑等栽培措施來控制營養生長，減少僵芽的發生。
除了僵芽問題，玉露香還有一個採前落果的問題——管理好的果園落果率在10%以內，管理不好的果園落果率在30%以上。
郭黃萍認為玉露香採前落果的主要原因是該品種的果柄木質化程度高，柔韌性不夠，採收期只要遇到颳風就容易掉；另外，疏果不到位、留果太多的果園也會因為營養不足而導致落果。
採收期的玉露香（照片由郭黃萍提供）
“到採收期一定要及時採摘。”郭黃萍說：“玉露香在山西太古的採收期一般在九月上旬，我建議分批採收，第一批果適當早採，用來貯藏；第二批果適當晚採，在品質達到最佳時採摘直接銷售。”
“玉露香的果皮很薄，尤其在第二批採收成熟度高時，你手上使勁一抓會留下五個指印。”郭黃萍強調一定不能野蠻採收。
郭黃萍還提到，貯藏果實出現的果面油膩化問題是果實老化的表現，解決方法是採摘後的果實要及早入庫，不能在田頭長放。
04
2017年，玉露香的產地收購價是每斤3-5元，是酥梨的3-5倍。價格最高的一戶賣到10元一斤，只有幾畝地，糖度13%-14%，著色率30%-50%。
如果按平均價格4元/斤、平均產量4000斤計算，玉露香的平均畝產值可以達到1.5萬元以上，比當地主栽品種——碭山酥梨的種植效益提高一倍以上。
有著“中國金梨之鄉”、“中國酥梨之鄉”稱號的隰縣率先看到了玉露香的價值所在，2013年，當地政府提出了“主攻玉露香，率先達小康”的奮鬥目標，開始強勢推進玉露香的產業發展，目前種植面積已達25萬畝（號稱），成為全國玉露香種植第一縣。
隰縣果農在分級包裝（照片由郭黃萍提供）
郭黃萍介紹，山西目前的玉露香種植面積在30萬畝左右；河北也有一定面積，但被僵芽問題所困；另外，陝西、甘肅、寧夏等地都有一定面積的種植。全國總面積在40萬畝左右，投產面積不足5萬畝。
儘管上市的量還很少，但玉露香的銷售在2016年就出過岔子了。
2016年的秋天，隰縣本地人看到玉露香的商機，開始大量囤貨，就地漲價等外面的果商來採購。由於要價太高，加上品質把關不嚴，外面的果商並沒有上鉤，結果那年市場很亂，庫中的玉露香最後跌到2元/斤都沒人要。
“2017年本地人不敢大量囤貨了，更多的外地客商進入這個市場，玉露香的銷路就更廣更暢通了，價格反而上來了。”郭黃萍面露喜色。
玉露香的磕碰傷（照片由郭黃萍提供）
郭黃萍還提到玉露香在銷售環節的一個缺點：皮薄肉緊，不耐運輸，所以它的採收和包裝都需要特殊的關照。
“我觀察過隰縣農民採果子，一邊聊天一邊採摘，拽一個掉幾個，掉地下的果子又撿起來放進去。這樣的果子客商拿回去銷售肯定會出問題。果商如果不掙錢，明年他還會來收你的嗎？”
“這樣的路子走不長。”郭黃萍頗為擔心。
“以後要走精細化道路，像日本管理他們的蘋果一樣，把每一個蘋果都當作寶貝，產下一個是一個，那才對。”
05
在我著手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剛好有一位山西的讀者問我能不能種玉露香，我說：可以！
我很少這麼爽快地回答此類問題，因為品種的選擇因人而異、因市而異、因地而異、因時而異，尤其是在當下果品總體過剩的大背景下，推薦一個品種已經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對玉露香，我可能更看中它高品質背後的侷限性，既有區域侷限，又有技術侷限，因而不會像碭山酥梨、鴨梨一樣種得鋪天蓋地。這樣，玉露香的路才會走得更長久些。
玉露香，我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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