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申，上海師範大學哲學系教授，中國無神論學會副理事長、國際儒學聯合會學術委員。
三、什麼是哲學
漢語中的“哲學”一詞，對應的英語詞彙是“Philosophy”，據說該詞源於古希臘，本義是“愛智”。然而愛智只能說明人從事這門學問的動機，不是對這門學問本身性質的定義和描述。在這裡，亞里士多德的“物理學之後”，或許更切近這門學問的本質：它是探討在那些具體的知識之後、之上的一種更高、更具有普遍性的知識的學問。探討這類知識的學問，不只是要獲得某種知識，而且能培養自己的思維能力和智力水平，所以是愛好智慧的學問。
“Philosophy”傳到中國，被譯為“哲學”。有人說“哲學”這概念是外來語，其實不是的。它是用一個漢語新詞彙去對應外來語的翻譯。中國人曾經用過不只一個詞和Philosophy對應，比如“格致”，就是其中之一。最後，中國人選定了“哲學”，就像選用“汽車”去對應BUS，選用“桌子”去對應DESK一樣。有人說“哲學”一詞是日本人創造的，所以應是外來語。然而日本人是用漢語創造的，並且用的是“哲”與“學”二字固有的漢語詞義，所以從這個角度講，哲學對於漢語，就不是外來語。
哲，漢語的意思就是“智慧”。在古代漢語中。不僅有“既明且哲”“知人則哲”、“能哲而惠”之類的說法，還常有“哲王”“哲人”“哲夫”“哲婦”之稱，特別是孔子自稱和被稱為“哲人”，影響深遠。因此，在中國語言中，哲，就是智慧。而這個譯名，也是準確地把握了這門學問的本質，即，這是一種追求智慧的學問。
關於這門學問本身性質的說明，中國古代也有相應的詞彙。大家習慣了的“玄學”，就是“物理學之後”的意思。玄，意思是深暗幽遠。具體事物，或可視其形，或可聽其聲，或可嗅其氣味，或可觸其質礙，總之是可以藉助感官加以感知，所以可以昭示於人。但是，人類認識的發展達到了這樣一個地步，能夠運用自己的思維，從這些紛紜複雜的現象世界中，抽象出一些共同的原則或本質出來，並且認為，這種被抽象出來的東西，雖然耳不能聞其聲，眼也不能視其形，嗅覺不能知其氣味，觸覺不能覺其質礙，好像處在深暗幽遠之處，但它是一種真實的存在，並且正是它，才是所有現象世界的本質或根據，甚至是它在支配著那些有形可見、有聲可聞的存在。
老子認為，道，就是這樣的存在。他多方描述了道的性質，認為道是“玄之又玄”的東西。所謂玄之又玄，就是說，道是超乎感覺、不能被感知的存在，好像是躲在深暗幽遠的處所，使人看不見摸不著。探討這樣一種不可感知的對象的學問，亞里士多德稱為“物理學之後”，中國人稱之為“玄學”，說的都是一個意思，即哲學是探討現象世界之上或背後的一般原理或法則的認識活動。
探討這樣一種學問，不是一件普通的技術，不是一般世人所能勝任的工作。它是一種智慧的作業，是一種增進智慧的活動。所以古希臘人把哲學稱為“愛智”，中國人則把具有這種能力的人稱為“哲人”。
一般說來，科學也是探討一般原理的認識活動。花是紅的，葉子是綠的，就是一般原理，不是對個別事物的描述。在這裡，一般和個別，處於一種相對的關係之中。在一個時期被認為是普遍原理的東西，到另一時期，就可能僅僅是一些個別原則。所以哲學史上許多在當時被認為是探討普遍原理的哲學內容，後來就成了具體科學的內容。直到十七世紀，牛頓仍然把自己的物理學稱為“自然哲學”。而中國古代的宇宙論等等內容，雖然是中國哲學史的重要內容，但在今天，宇宙論卻只能是天文科學的分支，而不能再作為哲學存在。
然而無論如何，在某個時期，或者某個領域，只要是那些探討該時期、該領域最普遍原理的學問，都可以稱之為“哲學”。過去有什麼法哲學，自然哲學，現在仍然有科技哲學、歷史哲學、經濟哲學這些名稱。它們的共同特點，都是探討自己領域中那些最一般、最普遍的原理。這些最普遍的原理，也是一種最普遍的知識。至於哪些是普遍原理，哪些是個別原理，可以是變動的；但是哲學是探討具有最高普遍性的原理的學問，則沒有變化。因此，我們可以把哲學定義為人類探討最高、最普遍原理的學問。
探討什麼樣的最高、最普遍的原理，不僅各個歷史時期不盡一致，各個領域各有差別，各個民族也不一樣。由於各民族發展的具體情況不同，所以產生了自己特殊的探討對象。在一個民族被認為是最重要的問題和最高的原理，在另一個民族或許並不為人所重視。這樣，哲學要探討的問題也就呈現出千差萬別的面貌來。我們不能夠因為這一個民族探討的是這樣的問題而另一個民族不是，就認為只有這個民族有哲學而另一個民族沒有。只要是通過抽象思維探討當時認為最普遍原理的學問，都是一種最高智慧的作業，都是哲學。
要探討最高的原理，需要人類智力相當高度的發展。所以，只有智慧達到一定高度的民族，才可能產生哲學。所以在古代各民族中，只有古希臘、印度和中國等少數國家和民族，才各自發展出了自己的哲學體系。
那麼，這樣一種智慧的作業，和科學、宗教是一種什麼關係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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