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驢叫(文

半夜驢叫

唐儀天 2016-07-22

半夜驢叫(文/唐儀天)

這些日子,我的驢總是在半夜時分發出一種此起彼伏的吼叫,勞累一天的我和妻子常常被這種嘶鳴從夢中喚醒。妻對驢的這種大不敬行為很不滿意,翻個身恨恨地罵:閒驢懶馬。然後就重新奏鳴了甜美舒暢的酣聲。我被這一聲聲驢吼騷擾得了無睡意,只好耐下心來聆聽,細品味也蠻有趣味的。像如今詩壇上霸氣十足,幾乎把古典詩詞擠得沒有立錐之地的無韻詩。說不定驢也會吟詩,一條驢長年四季耽在驢圈裡,好像一個無用武之地的人,它心裡的急慌和寂寞反覆醞釀為詩,晚上趁我們在家,村裡的囂聲落定之後,就高舉頭顱有板有眼地朗誦出來讓我聽。在這個寂靜的夜晚,我像個靜聽聖歌的信徒,聽著驢的朗讀,一種高傲和自尊感沒來由的在心中升起。我聽到了另一種生命滿懷激情的表述,也似乎理解了它的語言所包含的內容。

驢不認識任何一種人種所創造出來的文字,更不明白人類的語言,驢在它不長不短的生命過程中,只憑借那幾聲簡單的鳴叫。在過去的許多年裡,我從來未認識、諦聽過它的言論,不知道驢面對蒼天和我喊啥?它的這些語言除了它的同類應和外,多聰明的人也無法介入它們或精彩或無奈的生活。

人們對驢的理解總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我總認為這種理解有些偏頗、有些狹隘、有些自滿,誰也沒有真真進入一條驢或一群驢的生活,你能說"驢頭驢腦"的驢什麼也不知道嗎?在哪些以驢為主要生產工具的年代裡,我們去沙漠戈壁打柴禾,天不亮就套了車上路,然後人就裹了皮襖在車廂裡睡覺,驢總是毫不含糊的把我們拉到要去的地方。拋開驢的忠誠老實不說,驢的判斷辨別以及對路的記憶,其實並不亞於人。所以我總認為人是最狂妄最自大的一種動物,人在認識事物方面,總是以自我為中心,這是自認為最聰明的人所犯的最大的錯誤。

我認為一條驢和一個人從生物角度和物理結構上來講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在功用和形態上的相異。這兩種生命各自承負了自己的職責來到生命的舞臺,完成著各自的角色,當天賦的使命完成之後,復歸於一杯黃土,以另一種形態存在。

半夜驢叫(文/唐儀天)

這樣想時,我就覺得有些不安,我們在太多的時候毫不把驢放在眼裡,不知道驢懂不懂人的眼色?好在誰在誰的思維和運動區界裡生活,才使兩種不同的生命走在了一起,不然憑驢的一身力氣,人能奈它幾何?

我一直很懊悔自己年輕的時候所犯的錯誤,我往往把對世事的不平,對自己生存狀態的不滿等等一些與驢無關的惱煩發在驢的身上,驢默默無聲地承載的是一個人所不能承受的煩惱。我用鞭抽打它,用皮鞋狠踢它,想起這些事,我就像因誤解而錯怪了摯友一樣,心裡總是惴惴不安,生為一條驢,多不容易啊!換個角度想想,假如驢也有難腸事,煩惱事讓它對誰發脾氣呢?

驢來到這世上,不與人爭食精細的五穀,卻幹著人幹不動的活生,我每次看到驢一嘴一嘴嚼著青草麥草的時候,總是覺得人太愧對了驢,驢嘴裡的苦澀就會在我的嘴中瀰漫,人的苦難驢不盡知道,驢的苦難誰又能理解呢?

這一聲聲驢叫,莫不是驢發出的怒吼,一條失去勞動權力的驢,成天無所事事的站在驢圈裡,好像一個空有抱負的人,它全身的力氣無處使喚,就像一個滿腹學問的人不被社會器重,物不平則鳴,驢的叫聲是對世界的抗議,是對人的一種詰問。

隨著機械化時代的到來,驢越來越以一種糧食形式而存在,過河拆橋的人,根本不會憐及幾千年來驢為人拉犁套磨的辛勞,毫不臉紅地把天上的龍肉和地下的驢肉,並列為美食珍饈,來宰割它,驢能不言傳嗎?

我突然想起來汩羅江邊披髮行吟的屈原,想起了東籬下破履衲衣的陶淵明,這些人的生命過程,細琢磨好像我的驢,他們的不平的鳴叫,通過一叫做"文字"的東西曆傳千年,而我的驢的鳴叫,只有我知道,我也想用"文字"的形式為驢載傳它的不平,這種對驢的理解中也滲透著對我——一個農夫生存的艱澀和無奈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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