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考那年冬天,我考了22所學校

艺考那年冬天,我考了22所学校

那天在朋友圈裡刷到了一張來自高中母校的喜報:“恭喜我校18屆學子榜上有名!”喜報上是一個高大帥氣的男孩,我放大了圖片,看了看他的藝考排名,隨即留言:“一定要好好學文化課,想去這所大學,必須要比藝術類文科一本線高出四五十分!”

我反覆看著那張喜報,甚至點進了那所大學的官網查看去年的藝考排名。我的名字和名次都還在那裡,可我卻來到了另一座城市。

1

“非一本不報,我就是吃這口飯的人!”

“要是去不了這個學校,我就復讀,直到考上為止。”

“今年這個學校不在省內招生,咱們組隊去外省考吧。”

高考幾乎是每個學子的難忘經歷,而藝考這段獨屬於藝考生的廝殺,有著外人不曾瞭解的殘酷和瘋狂。

很多人都會問:“你們藝考生憑什麼拿著上大專的分數來唸本科?憑什麼我超了重本那麼多分數,卻和考了四五百分的你進了同一所學校?”“你們不就是長得好看,畢業以後能做什麼?”

高二,參加完會考後的第二天,我就去了一家封閉式機構為藝考做準備。藝考包括聯考和校考,聯考是一次面向本省全體藝術生的統一考試,會劃一條合格線,過線即半隻腳踏入了大學,因為省內外的很多大學會承認這場考試的分數;聯考過線後可以參加各高校相關專業的校考,若是沒有過線,則可以參加部分學校的校考,獲得校考合格證後,一樣能在六月的全國統一高考後填報通過了校考的學校。

“放心,我們的宗旨就是送每一個孩子上大學。”校長眯著眼,指著牆上的合格證橫幅,說道,“只要你家娃想好了來吃苦,肯定要好好培養她。”

越臨近考試時間,機構就越像是一個災難集中營。

理論知識的惡補與拉片同時進行。老師會把一部電影的精彩片段反覆拖拉三次以上,要求我們在觀看的同時記錄下鏡頭的視聽語言。如果說不出觀點,就會被要求當晚多刷一部電影,多寫一篇影評分析。在看婁燁導演的《推拿》時,由於電影運用了大量的手持拍攝方式和虛焦鏡頭,當片中的小馬拿著刀子划向脖子時,我感到頭暈目眩甚至胃部不舒服,同桌則是反應明顯得出門就吐。

每天清晨,作為編導生的我們從六點開始背文藝常識,當我們嘴裡唸叨著何為法國新浪潮電影運動時,隔壁班的播音生已經“嘿哈嘿哈”地開嗓,麻溜地做著口部操,偶爾還來一段報菜名。

根據考試要求,編導生也需要進行類似訓練。山西人說話普遍存在尖音問題,播音老師便一遍遍地糾正,這是最讓我頭皮發麻的訓練,因為老師要求我們全程提顴肌,笑得不能假。兩次模擬考試後,形體課上加了靠牆站訓練:繃直身體十五分鐘,不能佝肩塌背。剛開始這真的很難熬,膝蓋總是不由自主地打顫,可還要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微笑。

才藝是在九月份突擊學的,這是聯考和部分校考的加分環節。為防止評委老師審美疲勞,大家學的東西五花八門,我在變臉、皮影、戲曲身段等眾多選擇中,捧起了古典樂器——阮。剛開始掄熟了《在水一方》,但後來發現手指跨度太大以至於眼神總要不住地看琴碼,便重新學了一支民歌《十送紅軍》。

彈斷了三根一弦和一根二絃,每天抽著最少兩個小時的碎片時間鞏固左右手的肌肉記憶,無名指的指肚磨出了水泡後形成了厚厚的繭……但還遠遠不夠,必須要營造出一種已經學過很多年的感覺。哪怕每天彈這一首曲子已經噁心到了放琴時要狠狠磕上琴盒以洩恨的程度,第二天還是要像對待孫子一樣捧它出來。

艺考那年冬天,我考了22所学校

2

每年的十二月是報名的集中時間。所有學生都需要在短短十五天裡挨個查找好要報考的學校,進行網上報名和繳費。幾天後,聯考章程出來了,元旦當天進行全省聯考筆試,面試期為筆試之後的三天,聯考十五天後開始校考。

報名結束後,訓練強度進一步提高。

“你在剛才模擬考試的時候眼神沒有和我交流,而且你坐在那裡候場時背沒有挺直,如果我是考官我會pass掉你!讓你注意你的jxq,可是又出現了尖音!”

偌大的教室裡除了一臺孤零零的鋼琴,就只有五個考官和參加模擬面試的我,我站在原地被劈頭蓋臉地說教了一通,隨後班主任對著攝像的老師打手勢:“她可以繼續了。”

模擬面試結束後,我來辦公室找老師。

“我覺得你最近有些飄了。”說著,老師把我剛寫好的影評甩到了桌上。

“我和你們說過了,省聯考就是那幾個套路和格式,你要是喜歡獨闢蹊徑那你過幾天就看運氣吧。”

“可是……”我欲言又止。

我黑著一張臉回到了教室,憤怒地將影評撕得粉碎,白花花的碎紙屑飄在桌上,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老師又罵你了?”同學關切地問。

“嗯。”

“別理他。”

“下午的課我不想上了。”滿臉頹廢的我將頭髮抓成了一個雞窩。“提顴肌笑得假,尖音舌尖抵不住下齒齦……就算是把大頭針塞我嘴裡,我說那幾個詞還是要往針上戳。”

隨著每個學校的校考細綱逐漸公佈出來,聯考的日子來臨了。

新年的第一天清晨,我提前一個小時來到了聯考考場外候考,手裡捏著身份證和准考證,口袋裡裝著兩支黑筆。

撇過頭看著身後的長龍,有人說隊伍已經排到了體育館。每個人看上去都意氣風發,有人小聲地對我說:

“你說現在我們站在隊伍的最前頭,要是排名也這麼靠前就好了。”

“說不準呢!”我給他打氣。“學了這麼長時間肯定會對得起辛苦。”

艺考那年冬天,我考了22所学校

聯考成績公佈的那天,我的校考旅程已經開始了。

那天,隨著人流走出考場,從寄存處取回了手機,手機滿電,但沒有一格信號。我一邊疾走,一邊來回切換飛行模式。終於接收到了信號,QQ消息震動提醒,點開一看,是關於聯考成績的消息。

“分數是306.12?”我看著截圖上的數字,急忙回消息問班主任:“這是過了還是沒過?”

“小白338,阿楊312……”

我的心咯噔了下,屏幕上繼續有文字蹦出來:“今年的聯考合格線應該要往上走,好好奮鬥校考吧……很多人都是聯考走不了最後走的校考。”

當時我的大腦嗡嗡地響著,什麼都聽不到,委屈得只想流淚。避開人流量大的地方,我走到了學校的小樹林,拿出手機給媽媽打電話。

電話那頭的音樂唱得歡快,在撥通的一瞬間,我“哇”地哭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冷風吹在臉上生疼。我靠著一棵手腕細的小樹伸手搖它,那為數不多的幾片葉子落下來,散在腳邊,使我覺得自己更加狼狽了。

“聽說你今天搖斷了傳媒院的一棵樹,人家保衛室還找我了呢。”晚上,好朋友把我叫到他的房間,和我談心,“放寬心態考,現在又沒有塵埃落定,剩下幾所學校的校考好好準備,你路長著呢。”

3

校考下一站,是吉林大學。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飛行,我抵達了長春龍嘉機場。一下飛機就感受到了大東北的熱情,雪花鋪天蓋地。坐高鐵轉站,車窗外是古樸陳舊的老工業形象,街道上空無一人,車流量也沒有太原大。

我喜歡這座城市,想來這裡上學。

我住在了吉林大學附近的酒店,出門直走左拐就是學校的大門。

雖然在北方長大,但我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雪。雪地靴踩下去能感覺到厚實的觸感,“嘎吱——嘎吱——”,好像這樣才是冬天。

姐姐站在校門口的牌匾下,興奮地讓我給她拍照。拍完,她揚起臉,露出凍得通紅的鼻子問:“你要不要留一個影?”

“人家說和學校留影多半考不住,因為從你拍照的時候你就在把它當做回憶。”

姐姐沒有吱聲,帶著我在雪夜中行走。校園實在太大,走了四十多分鐘也沒有看到考場。

“看這個樣子明天也會下雪。”姐姐擔憂地看著手機上的天氣預報。“我怕你凍壞了。”

“面試是在下午,你中午把琴和衣裳拿給我,我在洗手間換。”

吉大的筆試考了《黃土地》,一部老師說不會考而我也沒看過的無字幕電影。一個多小時觀看,一個小時寫,我不知道自己分析得對不對,只能給自己暗示:怕個毛,你可是要高強度地參加22場校考的人,今天來這裡的八成都是第一次參加考試,你個老油條怕啥!

中午待在面試的一樓休息區,大廳裡有一面落地鏡,很多面試的女孩子都在鏡子前塗塗抹抹,陪考的家長在門外絮絮叨叨。

“我兒子可是衡水中學的。”

“嚯!那還和我們的孩子搶名額?當狀元郎多好。”

“他就喜歡這個,我們家文化課五百七呢!”

姐姐姍姍來遲。她骨架小,揹著我的大肚子琴盒顯得有些不協調。我抓過衣服袋就跑進了洗手間。

熟練地穿好襯衫,套上絲襪和短裙,腳踩在低跟鞋上有些僵硬。我以為我在這般天氣下這麼穿是瘋狂的,出來的時候竟看到了一個蒙古族的女孩穿著一條拉丁裙。

我們倆同時對著鏡子塗口紅。

“你真好看。”

“你能把睫毛膏借我用用嗎,我的結塊了。”

“喏。”

那女孩半揚起臉,吊著眼刷睫毛,手輕輕地推著眼皮,刷得根根挺立。

“我希望我們都能拿到合格證。”

“祝你好運!”

艺考那年冬天,我考了22所学校

4

手機早就被沒收了,可明天是情人節,好不容易拿回了手機,偷偷去了廁所。

“我想送你一束玫瑰花。”我看到信息。

“你在東北怎麼送?”我問他。“別麻煩,我現在如同坐監獄,就是訂外賣都吃不到。”

愛情來得突然。我和老王相遇在一個作者的群聊裡,同為粉絲的我們嘰裡呱啦地催更。那天剛下飛機,我在群裡喊了一句:“誰在長春,從機場到吉林大學怎麼走?”

一個新對話框彈了出來,一大段的文字加圖片發了過來。“這個就是路線。”

“你在長春啊?”

“嗯。”

老王的出現滿足了我對另一半的所有幻想,覺得這便是最大的浪漫。我這個人是經不住別人對我好的,尤其在那個最焦躁、為了上一個理想大學而拼搏的時候,他的出現像一針強心劑,接納著我的負能量,並用溫和的言語溫暖著我那顆敏感造作的心。

“我想去長春讀書。”我不止一次地隔著屏幕和他說。“我喜歡那裡的皚皚白雪和暖氣。”

“如果不是吉林大學,我希望你可以從所有拿到合格證的學校裡挑選一個最好的,可能我們的距離會很遠,但你在那裡安心上學就好,等我去找你。”

像是需要定期打氣一般,我每個禮拜拿到手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聯繫。每次我一出現,他都在。

“五一我去看你吧。”

至尊寶的頭像跳動著,點開,我聽到了他的語音。頭像是紫霞仙子的我沒有回話。隔了許久,那頭又發來一句話:“不行嗎?”

“好啊。”語音發過去的那一刻,身子莫名地顫抖了一下。我總覺得自己遇到老王是踩了狗屎運,有時候做題累了,只要想到老王就會感到暖意,他總能不經意地觸碰到我心底最柔軟的那一部分。

5

在培訓機構裡,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以後要去的城市和大學,或者還有的要重戰,可是大家願意談論。

“這個機構真是爛得要死,也許我當時選另一個會更好。”

“那天新來的學弟還問我這裡怎麼樣,我肯定得說不好!”

拿到合格證後,我莫名被孤立,之前好好的同窗關係也因為大家緊繃的神經而產生裂痕。

“你還有什麼說的,你都有合格證了。”

“可是我考了二十多所啊,現在只有三個證你以為我不會難過?”

“你就是炫耀!”

那段時間我剛拿到了幾個合格證,精神一直處於興奮狀態。數學英語政治地理連軸轉,一連半個月都熬夜到凌晨兩點才睡覺。

書架上貼著便利貼。“不要讓爸媽失望,去最好的那個。”“如果你想要擁有愛情的話,就努力複習。”“合格證已經到手,不要做笨蛋才做的事。”

有時候堅持不住了,就在學校的封閉樓裡上下走樓梯,從二層到四層,一圈下來一共要兩百二十三步。

小賣部開夜車到一點,實在熬不住了就去買一瓶冰櫃裡的雪碧。在眼皮上貼一會兒,涼涼的,再擰開瓶蓋猛灌一口。

直到現在,我還保留著這個習慣,依舊喜歡汽水冰涼劃過食管的刺激感。

說起高三,好像大家都是在努力地為理想的大學而拼搏,每個人都憧憬著未來和自由,但是那種提前經歷22場考試和走南闖北的回憶,卻只能是屬於我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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