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胎的自我修養

備胎的自我修養

(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1

世上的愛情,兩情相悅的少,一廂情願的多。明知心上人不愛自己,明知在一起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卻還要為TA死去活來無怨無悔,這種人,我們稱之為“備胎”。

金庸是寫愛情的高手,寫過的錯位愛情多不勝數,由此產生了一個龐大的備胎群。

雖然金庸的武俠世界是以男性為主導,女備胎自然比男備胎多,但我是女流之輩,只想聊聊男備胎。

同樣是男備胎,境界是有區別的。

較低的有:在郭芙面前爭寵而醜態百出的武敦儒、武修文兄弟,為了阿紫迷失掉自我的遊坦之,瘋狂迷戀小龍女以致犯罪的尹志平,為周芷若不惜踐踏道德底線的宋青書,等等。

較高的有:給王語嫣當跟屁蟲的段譽,苦戀小師妹而不得的令狐沖,不明真相要為未婚妻報仇的殷梨亭,為救情敵導致毀容的餘魚同,等等。

還有一個特例,就是韋小寶。

給一個人當備胎已經夠辛苦了,他卻同時擔任幾個人的備胎。七個夫人中,一半曾經名花有主,被他百般討好苦纏到底才終於抱了回來。

不過這篇的主角並不是韋小寶,而是《鹿鼎記》中另一個情痴,他叫胡逸之。

胡逸之是個小配角,全書中只出現過兩次。但在金庸筆下眾多備胎中,他絕對是個大神級人物。

在他身上,隱含著某種愛情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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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胡逸之是帶著一連串懸念出場的。

他第一次亮相,是在廣西柳州的一家賭館裡:

“西首坐的是個鄉農般人物,五十歲左右年紀,神色愁苦,垂眉低目,顯然已輸得抬不起頭來。”

這鄉農看起來毫不起眼,然而韋小寶瞅了一眼他手裡的牌,竟是一對好牌。韋小寶縱橫賭場無敵手,什麼場面沒見過,當即心想:這人不動聲色,是個最厲害的賭客。

接著發生馮錫範暗算事件,賭場中所有人瞬間被一一點中要穴(跟成昆偷襲明教眾高手差不多)。等到援軍趕到,馮錫範撤退,這個貌不驚人的鄉農不用別人幫忙,自己運功衝破穴道,大搖大擺地走了。

天地會中見多識廣的吳六奇,對鄉農這一手武功讚不絕口,稱:“武林中有如此功夫的人寥寥可數。”

讀到這裡,第一個問題就來了:這個低調沉穩、武功極高的鄉農,到底是何人?

當天晚上,鄉農來找馮錫範報點穴之辱,故意逗他玩,兩人在柳江之中打成一團。

這場打鬥十分精彩,是金庸寫得最好看的武戲之一。鄉農展露了一手極厲害的刀法,終於被對手和圍觀群眾認了出來,原來他就是當年武林中第一美男子,號稱“百勝刀王”的胡逸之。

溶溶月色之下,見江面上白光閃爍,二人兀自鬥得甚緊……百勝刀王胡逸之的刀法招招險、刀刀狠,只攻不守,每一刀似乎都是要拚個同歸於盡。這等打法若在武藝平庸之人使來,本是使潑耍賴,但胡逸之刀法自成一家,雖險實安。他武功本已精奇,加上這一般凌厲無前的狠勁,馮錫範不由得心生怯意……”

馮錫範是《鹿鼎記》中武功最高的反派,卻被胡逸之的刀法逼得連鬥志都沒有,最後落荒而逃。

天地會眾人與胡逸之素不相識,猜出他的身份後,便馬上划船過去,想跟他交個朋友。不但如此,明為清廷廣東提督、實為天地會洪順堂紅旗香主的吳六奇,初次見面就向胡逸之報上了真實身份,絲毫不怕洩漏風聲招來大禍,還說:“倘若信不過百勝刀王,兄弟豈不是成了卑鄙小人麼?”

由此可見,當年胡逸之在江湖上不但名氣大,名聲也相當好。

那麼第二個問題來了:美貌與武藝並存,英雄與俠義的化身胡逸之,為何會變成一個又老又黑的農民伯伯?

胡逸之很爽快,幾杯酒下肚,不等眾人提問,自己就說了出來:“兄弟二十餘年來退出江湖,隱居昆明城郊,只不過為了一個女子。”還說:“我在她身邊住了二十三年。她……她……嘿嘿,她從來正眼也不瞧我一下。我在三聖庵中種菜掃地、打柴挑水,她只道我是個鄉下田夫。”

吳六奇等人都是豪傑之士,無論權勢金錢美女,都不放在眼裡,眼見一個大好青年為了美色淪落成這般模樣,頓時心生鄙夷。只有韋小寶一聽之後大為讚歎,恨不得拜胡逸之為師。

不是想學他的刀法,而是要學他的一片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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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鹿鼎記》的主角是韋小寶,一個出身卑賤,既沒文化、又沒武藝,坑蒙拐騙、出口成髒的小混混。

然而讀完原著之後,你會發現,這個小混混比絕大多數正兒八經的君子都要有原則、有底線、敢擔當。

就連最為人揶揄的愛情方面,也是如此。

他有四個情敵:方怡的前男友劉一舟,是個貪生怕死賣友求榮的小人;阿珂的心上人鄭克塽,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絝子弟;蘇荃的丈夫洪安通,是個強搶民女心理變態的老頭子;建寧公主的未婚夫吳應熊,不但是個無趣的心機boy,還是大反派吳三桂的兒子。

這些人的存在,簡直是為了反襯韋小寶。他們不是被韋小寶打敗,而是輸給了真理與正義。

但是光這麼寫,會讓讀者覺得有點假,難道除了韋小寶,就沒有一個靠譜的男人嗎?

所以金庸又塑造了胡逸之。

論人品,胡逸之正直、豪爽,待人誠懇。論武藝,他僅次於神龍教教主洪安通,以及從《碧血劍》穿越而來的歸辛樹和九難,在《鹿鼎記》中排前五名應該沒問題。論相貌,他年輕時號稱武林第一,瀟灑倜儻無人能比。論情趣,他頗有文采,又懂藝術,說話也很機敏。

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是武俠世界中女子的理想對象。

更難得的是他的痴情與奉獻,不但秒殺書中各色人等,就連對阿珂愛得不能自拔的韋小寶也自嘆不如。

胡逸之低下頭來,嘆了口氣,說道:‘那日我在四川成都,無意中見了陳姑娘一眼,唉,那也是前生冤孽,從此神魂顛倒,不能自拔。韋香主,胡某是個沒出息、沒志氣的漢子。當年陳姑娘在平西王府中之時,我在王府裡做園丁,給她種花拔草。她去了三聖庵,我便跟著去做火伕。我別無他求,只盼早上晚間偷偷見到她一眼,便已心滿意足……’韋小寶道:‘那麼你心中愛煞了她,這二十幾年來,她竟始終不知道?’胡逸之苦笑搖頭,說道:‘我怕洩漏了身份,平日一天之中,難得說三句話,在她面前更是啞口無言。這二十三年之中,跟她也只說過三十九句話。她倒向我說過五十五句。’

對韋小寶來說,愛情是本能,是佔有,是結果而不是過程。對胡逸之來說,愛情卻是信仰,是奉獻,是耕耘而不是收穫。

絕大多數備胎都懷有轉正的夢想。且不說韋小寶千方百計討好阿珂,發誓就算千刀萬剮、粉身碎骨都要將她娶到手,就連心思最溫柔的段譽,付出最巨大的遊坦之,當看到自己女神情有別鍾時,也會覺得傷心失落、自怨自艾。

只有胡逸之與眾不同,他說:“你喜歡一個女子,那是要讓她心裡高興,為的是她,不是為你自己。倘若她想嫁給鄭公子,你就該千方百計的助她完成心願。倘若有人要害鄭公子,你為了心上人,就該全力保護鄭公子,縱然送了自己性命,那也無傷大雅啊。”

這境界,接近於神。

備胎當到這種境界,實屬不易。別說韋小寶,段譽和遊坦之見了恐怕也要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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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英俊少俠愛上絕色美人,聽起來是一段佳話。可惜男方是胡逸之,女方是陳圓圓。

胡逸之的愛情,是一場單向的精神戀愛。他隱姓埋名,在陳圓圓身邊為奴為僕,做牛做馬,只是為了能夠偶爾見到她一面。他默默守候女神二十三年之久,卻沒有一絲一毫非份之想,甚至根本不讓對方注意到自己。他連她的衣角都不敢碰,生怕褻瀆了佳人。

如此純粹到一塵不染的愛情,跟陳圓圓聯繫在一起,卻讓人有種微微的苦澀感。

陳圓圓乃是“秦淮八豔”之一,號稱“天下第一美人”。明清易代之際,秦淮名妓大多命運坎坷,最離奇的一個就是陳圓圓。她離開蘇州北上京城,當過崇禎皇帝的寵姬,周國丈的歌伎,吳三桂的小妾,然後被李自成奪去,又被吳三桂奪回,在跟隨吳三桂遠赴西南期間,她與李自成偷偷保持親密關係,並誕下女兒阿珂。中年以後,她失寵於吳三桂,到昆明郊外的三聖庵中帶髮修行。

陳圓圓認為自己只是一個貨色,誰的力氣大,誰就能把她奪走。正因為抱著這種心態,無論跟哪個男人在一起,陳圓圓都是溫柔體貼,百依百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誰,也不知道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而自身條件與陳圓圓最為般配的胡逸之,明知她過得並不幸福,卻選擇了隱身模式,把她當成神一樣供奉起來,匍匐在她腳邊,不聲不響地跪舔。

書中關於陳圓圓的最後一則消息,是吳三桂兵敗,昆明城破,陳圓圓不知所蹤。

阿珂聽說母親不知所蹤,雖然她自幼為九難盜去,不在母親身邊,但母女親情,不免也感傷心。韋小寶勸阿珂不必擔心,說她母親不論到了甚麼地方,那‘百勝刀王’胡逸之一定隨侍在側,寸步不離,說道:‘阿珂,這胡大哥的武功高得了不得,你是親眼見過的了,要保護你母親一人,那是易如反掌。’阿珂心想倒也不錯,愁眉稍展。

韋小寶猜想胡逸之和陳圓圓會不會在危難之中走到一起,可是從胡逸之的性格為人來看,這只是個美好而不可能的願望。

胡逸之神化陳圓圓的同時,也拔高了自己對她的愛:“武功算得甚麼?我這番深情,那才難得。”

他只知道深情可貴,卻不知愛一個人不是養育嬰兒或寵物,只要精心照顧就夠了。明明有可能給予對方完美的愛情,卻只做了一個超長待機的保鏢,怪可惜。

無私到了極致,有時也是一種自私。

他是為自己內心的安寧而奉獻,不是針對陳圓圓的需要而付出。如果他了解女性,瞭解陳圓圓,就會明白:

與其在神壇上展覽,不如跟相愛的人互耍流氓。

備胎的自我修養

最後引用一段英國作家毛姆的話:

“一般來說,愛情在男人身上只不過是一個插曲,是日常生活中許多事務中的一件事,但是小說卻把愛情誇大了,給予它一個違反生活真實性的重要地位。儘管也有很少數男人把愛情當作世界上的頭等大事,但這些人常常是一些索然寡味的人;即便對愛情感到無限興趣的女人,對這類男人也不太看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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