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恩不圖報是一句鬼話，任何事都有他的代價。
在《說唐全傳》裡，竇建德麾下猛將尉遲恭一日之內連破大唐五城，無奈之下，李世民派徐茂公到洛陽，打算招攬秦叔寶、程咬金和羅成。此時洛陽城是王世充的大本營，單雄信辭別瓦崗寨後，也成了王世充的女婿。
所以當秦叔寶、程咬金打算離開單雄信投奔大唐時，單雄信出來了。二人簡單聊了幾句，單雄信確認秦叔寶要投奔大唐，程咬金表示：如果單雄信不能照顧好羅成，我跟你沒完。然後大家拜了拜，就此分別。
然而，在陳蔭榮的《興唐傳》中，這個故事卻成了另外一個樣子，也為我們瞭解好漢之間的義氣的計算方式，提供了一個角度。
1.撒謊
我們都知道，單雄信忠肝義膽，在隋唐演義的故事裡是出了名的，秦叔寶則在故事裡被塑造成了一個講義氣，但為人相對忠厚的形象。所以離開王世充投奔李唐，對秦叔寶來說最大的障礙就是單雄信。
於是秦叔寶在離開前一天，透露出自己打算從洛陽北門出發的信息，次日卻從東門和程咬金去了。卻不曾想，單雄信正在東門，備好酒菜等著秦、程二人。
於是秦叔寶再次向單雄信撒謊，表示自己此去是回山東歷城探望年邁的老母，怕給單雄信添麻煩。卻不想被單雄信再次說破，單雄信說道：
您要去投唐，我要一攔您，那我單雄信就叫不夠朋友，因為咱們哥兒倆過真的呀！可是您總得給我一句實話吧！
秦叔寶最笨，只好回覆道：
兄弟，我不是跟你說回家看你乾孃去嗎？即使我投唐去你也甭管，就當我是回家了。你就拿我這話當真的聽，這不就完了嗎？
所以在這一輪交流中，秦叔寶顯然落了下成，甚至會覺得“特別對不起單雄信”。
2. 交情
看到秦叔寶這麼說，單雄信忽然拋出了一個問題：
當初您在山東歷城做捕快班頭，我在山西潞州做五路綠林都頭領，咱們倆是慕名的朋友。您被困潞州，當鐧賣馬，咱們初次相遇。從交朋友到現在，要言不繁，我就問您一句話：咱們誰欠誰的人情？
單雄信的意思簡單，當初單雄信風光的時候，正巧秦叔寶生病用假名賣馬，單雄信只聽說眼前的人認識秦叔寶，就付了三十兩銀子，還送了兩匹絹。隨後單雄信得知真相，讓秦叔寶在單雄信處養病八個月，還為秦叔寶的黃驃馬配上了金鐙銀鞍，又以重金相贈。
此後單雄信還為秦叔寶老母蓋了房子，各種施恩，不在話下。
所以聽到這裡，這話秦叔寶就接不下去了。
“今天二哥不答覆你，就算對不起你了。還是那句話，交朋友要往長了看，你記住：早晚二哥有對得起你那一天！現在不許再說別的了，話就說到這兒啦”
顯然在秦叔寶心裡，的確是單雄信對自己情深義重，此去投奔李唐，愧對五哥，只好來日報答了。
然而就在此時，程咬金吃飽了。
3. 算計
程咬金說：“二哥當鐧賣馬也好，鐧傷人命你到宮府託人情也好，發配北平府你派人探望也好，直頂到給秦家蓋房也好，都好象二哥欠你的人情，其實呀，是你欠著二哥的人情呢！”
程咬金的邏輯是這樣的：
“想當初你是五路綠林都頭領，二哥是抓差辦案的官人，聽二哥說過，他從北平府回來沒回家就先到二賢莊給你道乏去，有這麼回事沒有？ ”“嗯，不錯。”“在你家大門口，你假裝喝醉了酒，愣說二哥先來看你，是心裡沒有自己老孃，還說你倆一個是犯法的，一個是官人，冰火不同爐。叭！你把綠林總賬甩給了二哥，說是讓二哥按名捉拿，其實是讓二哥暗中護庇你們。二哥拿了綠林總賬，對哪個弟兄沒有照顧到。你想想，你欠二哥的人情還小嗎？這你還得起嗎？”
在程咬金看來，單雄信對秦叔寶花的錢，都是小恩小惠，畢竟花錢就可以辦到的事情，怎麼能叫恩情呢？秦叔寶作為一個“公務猿”，卻用自己的權力罩著單雄信的一幫兄弟們，這才是真正的大恩大德，是單雄信根本就還不起的。
果然，單雄信聽完愣住了，程咬金也不理他，拉著秦叔寶騎馬走了。
4. 義氣
以往人們都認為，作為一個綠林好漢，仗義疏財，結交天下豪傑，這個人就很容易做到“義薄雲天”。然而，兩個相互平等的人在一起，其實永遠都不會產生任何“義氣”，比如我和我從小玩到大的小夥伴，大家相互知根知底，所以根本談不上“義氣”。
換句話說，義氣這個詞本身，就並不是一個平等的關係，往往是一方出錢，另一方出命。比較典型的是《水滸傳》宋江和李逵的關係，對李逵來說，拿了宋江的錢，替宋江賣命就可以了。
這也是單雄信的計算方法，在秦叔寶落難的時候，作為江湖大哥，我出錢幫你度過危機；大家都知道你孝順，那麼我出錢給你母親蓋大房子。所以我知道單雄信不是明主，但你要離開，難道連一句真話都不願意和我說？事實上單雄信的理由是成立的。
然而，程咬金卻給出了另一個計算方法，秦叔寶是一個公務猿，和單雄信這樣的土匪頭子，天生都談不上“義氣”，換句話說，單雄信所講的義氣，是單雄信和比單雄信級別低的人講的。像秦叔寶這樣的人，是單雄信努力巴結，也巴結不上的主，所以單雄信給秦叔寶錢，其實是小恩小惠，而秦叔寶在職期間，罩著單雄信和他手下的兄弟們，那才算是“大恩大德”。
也就是說，對秦叔寶這樣的人，肯收你單雄信的錢就是給了單雄信天大的臉面，你也配和秦叔寶談交情？這放在《水滸傳》裡，為什麼晁蓋一直都想方設法的營救報答宋江是一個道理，宋江是鄆城縣的押斯，具有官方身份，為晁蓋這個頭號通緝犯報信，是擔著血海般的干係，為了這個，晁蓋抵了命都可以，更何況是獲得山寨之主？
於是我們就找到了一條清晰的義氣鄙視鏈：官方——土匪頭子財主——小弟。
在這個鏈條上，小弟如果想上位，成為土匪頭子是沒意義的，比如程咬金就從來不買單雄信的賬；投奔衙門當差，才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閱讀更多 酒騎風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