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縣“扒龍船”:五月五,龍船下水打爛鼓!

道縣“扒龍船”:五月五,龍船下水打爛鼓!

一千年前的道州,十多隻龍船正在濂溪河裡飛舟競渡。這一天正好下著毛毛細雨,眼看著就讓五月初五的濂溪河陡然增添了幾分寒意。可是,這樣的雨似乎並沒淋溼劃龍船的漢子們的激情。

一種火焰在濂溪河上燃燒。

一種力量在濂溪河裡膨脹。

一種狂歡在濂溪河岸奔騰。

然而,就在這時,幾個全副武裝的官兵突然趕到濂溪河,他們揮舞著白晃晃的長刀,一下子就將端午的喜慶砍斷了,將喧囂的鑼鼓聲砍斷了,將兩岸的歡笑聲砍斷了,將一個地方的民俗風情砍斷了。

這種可惡的干涉,無不讓劃龍船的漢子們和兩岸的觀者沮喪懊惱而又無可奈何,可他們還沒有理由責怪這些官兵,他們知道這些官兵也是奉命行事,是奉皇帝的旨意才來制止這種民間活動的。皇帝制止劃龍船的理由非常簡單:龍即天子,天子即龍。一個當朝天子,怎麼能允許有人跨坐在他們的龍體上呢?因為這些獨裁專橫的皇帝的自以為是,古代的道州龍船賽又怎麼能不一次次遭到當地官府的禁止呢?

據《續資治通鑑長編》記載,宋太祖在乾德元年和開寶五年間三次傳旨,不準湖南、四川一帶民間“為龍舟戲”。《道州志》也說到,明朝萬曆二十六年,州守韓子祁革龍舟四十艘,改浮橋往來之便。

那些霸道而又可恨的朝廷官員,簡直無聊之極,他們居然將四十艘龍船改成浮橋,任人踩踏。

可是,那些皇帝們對於自己以龍自喻和自戀的愚蠢行為,並不能遏制真正的龍的子孫的精神信仰。他們雖然無法抵抗皇權,但他們卻更不願意放棄對龍的精神的膜拜。今年在濂水劃龍船被官兵制止,他們明年又駕著龍的翅膀飛翔在瀟水裡。古代的道州漢子不僅有一股蠻勁倔勁狠勁,還有一股巧勁。官府奉皇上旨意不許他們坐在龍體上,他們就將龍頭換成虎頭鳳頭貓頭鷹頭,讓龍的頭顱高高地昂揚在他們的內心裡。

也正是這種偷樑換柱的變通,才讓道州的龍船沿著宋代的濂水和瀟水,一路或劈波斬浪或輕歌曼舞地游到了我們面前,這一遊就遊了一千多年。

某個祠廟裡,香火正在一點點燃燒,供奉者正在虔誠的祭拜著他們的祖先。跪在正中間的那個漢子,將三杯道縣特有的土燒酒輕輕地倒在地上,就像給他的莊稼澆水一樣,認真而又仔細。

這是龍船下水前必然的祭祀。

那個漢子就是掌龍頭的人。

千萬不要小看了這個“龍頭老大”。

道州龍舟賽的龍頭,是非常講究的。我們現在應該感謝從宋代開始那些獨裁霸氣的皇帝們。如果不是他們的淫威所逼,道州龍船的龍頭就不可能有現在這麼豐富,也不可能有現在這麼多元的文化指向。本來是為躲避官府的制止和扼殺而變通的虎頭、鳳頭、貓頭、鷹頭,現在竟然被沿襲下來成了道州龍船獨有的特色。

道州龍船的龍頭都有其各自不同的顏色。千萬不要以為他們是隨意選擇自己喜愛的顏色才有了這種色彩繽紛的龍船。就像每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服飾和頭巾一樣,道州的每一隻龍船,都有它們各自不同的衣服和頭飾。也就是說,道州龍船見頭知村,其龍頭的每種顏色代表一個村或一個族群。龍頭的產生必須是有龍才有廟,由廟而生何種顏色的龍,其他村或族不能使用與其相同的顏色。這就讓我們不難想到,道州的龍船,還包含了另外兩種文化元素,那就是姓氏文化和廟宇文化。

道州龍船賽主要分佈在以縣城道江鎮為中心的周邊五個鄉,三十三個行政村之間。南起萬家莊鄉五洲村,北至上關鄉鯉魚壩村,南北距離十六公里,東西相距十公里範圍內。縣城瀟水河段西起含暉岸巖,東止東洲山,全長五公里水域為主要活動賽區。

好一個水上競技場。

由於道州龍船船頭,都由“龍生廟,廟生龍”演繹而來,所以,每一個龍頭的顏色就都有其文化來歷。比如道江鎮東陽村有座供奉“火神爺”的火神廟,東陽社區東陽坊村的十五隻龍船就都是金色龍頭;東門鄉東門村有座黃龍廟,他們的龍頭就都是黃色;營江鄉陽樂田村有座烏龍廟,他們的龍頭就是烏黑色的;西洲社區有座白龍廟,其龍頭自然也就被製作成了白色。

令人深思的是,在這些根據其供奉的廟宇決定顏色的龍頭上,都分別描繪著那些廟宇圖案。

正因為每一個龍頭,就是一座廟宇文化圖騰,就是一脈姓氏文化傳承,而掌龍頭的人,無疑就顯得更為重要和神聖了。這掌龍頭的人,要麼是在村中最有威望的長輩,要麼就是由大家推選的富甲精英、名校學子或行孝大善者。這些人在當地都是一種身份或德操的象徵,是龍的子孫的佼佼者。

道州的龍船雖然從宋代開始就被官府以種種理由阻止干涉,但龍船在道州,卻像濂溪水一樣,不僅沒有乾涸,而且到了清代,還成了滿河的文化波濤。據清光緒三年修訂的《道州志》記載:“五月端午城市龍舟競渡於東西洲,鼓聲喧震,觀者如堵”。

道江鎮的東陽社區,過去叫東陽坊,曾經有“九龍二虎”十一條龍船。這十一條龍船,在當時的名氣可大得不得了,據說是名傳萬里,威震四方。

遺憾的是,文革期間,道州龍船再次重遭復劫,成為破“四舊”的犧牲品。直到1979年,營江公社白地頭大隊農民們冒著天大的膽子,造出兩艘龍船,道州龍船才重新找回被強制埋在時光瓦礫裡的根脈。到了第二年中秋節,道州龍船就像道州復活的蓮花一樣競相浮出水面,瀟水河上竟然出現了十五隻龍船隊,其中還有兩支女子龍船隊。女人的柔美,在瀟水河上綻放出同男人一樣的不屈與剛毅,陰柔與陽剛的組合,構築成道州龍船賽的文化異彩,構築成瀟水河全新的韻味和魅力。

這種魅力到底有多綺麗?那就讓一艘艘龍船來回答你。當你真正瞭解了一艘龍船的面容、筋骨、血肉、靈魂,當你真正瞭解了道州人對龍船那種近乎詭秘的崇拜情結,你自然就對其釋然了。

道州龍船,龍頭一般用柳樹、樟樹製成,因為柳樹、樟樹木質硬而細膩,經久耐用。船身大多用樟木製作,也有樟、杉木混用的。划船木漿則用苦楝木製成,因為苦楝樹木質輕巧,划起來省力有勁。

在道州農村,凡新打造一隻龍船,鄰近鄉村大都會來賀喜,造船者也必然會擺宴席熱忱招待。下水時,還要請巫師“樂龍”祭祀,期間鑼鼓齊響,鞭炮整天。

道州龍船雖然一年兩度的端午、中秋都有賽事,但按古道州習俗,新造龍船必須要在當年的八月十五“中秋節”進行新造龍船下水的“暖龍”儀式,也就是“試劃”,直到第二年才能參加“端午節”比賽。試劃時,鄰村老龍船會主動相伴,表達一種安龍睦鄰,團結友好的情誼。

道州龍船雖有金龍頭、黃龍頭、青龍頭、紅龍頭、白龍頭、烏龍頭和金虎頭、黃虎頭、紅虎頭、白虎頭、黑虎頭以及粉紅鳳頭各色不同的頭部造型,但其形態卻各呈異彩,各有其意。其中的張口龍,預示伸張正氣,呼風喚雨,風調雨順。咪嘴龍則隱意為話到口邊留三分,凡事三思而行,不要禍從口出。還有閉口的為飽虎,意為家財萬貫,開口的是餓虎,即發大財創大業之意。

一隻龍頭,竟然隱含著如此豐富的人文內涵。

一隻虎頭,竟然預示著如此善美的俗世心願。

世界一切都在變,道州龍船的龍頭也跟著在變。過去的龍頭只有龍、虎、鳳,現在的龍頭,龍、虎、鳳、貓、鷹等各種不同造型都成了道州龍船文化的社會元素。

從審美的維度來看,道州龍船的龍頭,就像一張張戲劇臉譜,演繹著中國的表情,社會的表情,文化的表情。我們看川劇,最驚歎的可能就是“變臉”了。其實,那不僅僅是戲劇藝人嫻熟的手法,更是川劇的精華所在。一張臉譜,隱藏著那麼多的瞬間變異,人的內心,也會隨著臉譜的變化而律動。人的每一張臉,其實是與每一顆心內在相連的,其心跳頻率,心跳力度,心跳節奏,都會直接映射在一個人的臉上。變臉的川劇藝人,在那個時刻,其實只是世界與人類的活道具而已,他幫助和引導我們在那麼簡短的瞬間,去捕捉人類與世界的表情。

從這個角度來看道州龍船,我不能不說,它們也一直站在舞臺上,只是,它們的舞臺是水,是河流,是歷史和歲月。它們幾千年前就開始站在自己的舞臺上,等待一場又一場行為的表演,等待更多的觀眾盯著它們的臉譜,向世人訴說它們的酸辛和悲憫。它們豁達而又寬容,就如同它們腳下的河流。

如是這般,我是否可以這樣發問:道州龍船賽活動的傳承者,是否就是臉譜的精心製造者?而那一個個站在龍頭上的人,是否就是變臉的藝人?他們用智者的手勢,跟世界對話,跟人類對話。用勇者的力量,跟時光交鋒,跟歲月交鋒。然後沉澱下來,成為文化的道具。

因為據我所知,一場龍船賽,就能派生出更多的社會意義。

在道州,青年男女相約觀舟,被視為青年男女的“情人節”。

親戚相邀看賽,又衍生出“趕龍舟廟會”的習俗。

商賈籍龍船賽洽談生意,便派生出“龍船賽經濟”現象。

在水的舞臺上,一個一個表情也在舞臺的邊緣隨著龍頭的表情在變臉。

在河流的舞臺上,一個一個社會角色也在舞臺的邊緣隨著龍頭的表情在更改和完善自己的臉譜。

道州龍船賽活動的傳承者,又將會給道州龍頭創造什麼樣的新臉譜?又將會給道州龍船賽搭建怎樣一個新的舞臺?人們又將從中看到什麼新的表情?只有濂水和瀟水可以回答了。

道縣“扒龍船”:五月五,龍船下水打爛鼓!

龍頭老大。

道縣“扒龍船”:五月五,龍船下水打爛鼓!

形色各異的龍頭。

道縣“扒龍船”:五月五,龍船下水打爛鼓!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