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論(二)黑與白的辨證

空白論(二)

黑與白的辨證

一張白紙,如不著一點筆墨,是沒有空白可言的,只有當筆墨落在紙上之後,空白才可能產生。同理,一張通體刷黑的紙,也是沒有筆墨的。沒有筆墨,便沒有空白;沒有空白,也不會有筆墨,兩者是相輔相成的矛盾統一關係,舍一而不可言。

有人認為黑與白是筆墨與載體的關係,書法之美是筆墨與載體共同創造的。筆者認為:紙雖然是筆墨的載體,但筆墨在紙上運動過之後,所留下的空白,已不是載體,亦是“筆墨”,是與筆墨一樣的藝術家的創造物,紙這一載體不但承載筆墨,也承載空白。書畫之美的存在固然離不開載體,但構成書畫之美的主體是筆墨和空白,而非筆墨與載體。所以我們首先應該從觀念上把空白從白紙這一載體上脫離出來,才能確立空白的審美地位,才能與筆墨相提並論,才能辨證地理解空白與筆墨的關係。

空白論(二)黑與白的辨證

在我們固有的觀念中,空白在書畫中(特別是畫中)是起烘托、陪襯等次要作用的,這種觀念阻礙了我們對空白的更深刻的思考。而事實上,空白在視覺審美中的作用是完全與筆墨平等的,只是我們的心理定勢放在筆墨一邊,而忽略了空白的重要作用。尤其是無象空白,應該說在審美中是完全與筆墨線起同等重要作用的。

老子云:“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老子辨證法雖過於樸素而顯偏僻,其相輔相成的道理還是可取的。一張白紙,沒有筆墨,是空紙,還只有算“無”,一旦落上筆墨,就成為“有”了。空白相對於空紙是有,而在審美過程中,空白相對於筆墨還是“無”,筆墨相對空白才是“有”。有之所以有,仍是“無”所起的作用。老子又云:“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筆墨是由於空白而產生審美作用的,空白是由於筆墨而產生審美作用的。人們常常感嘆,有筆墨處見筆墨並不難,無筆墨處見筆墨(空白處見筆墨)猶難!然,空白處何以見筆墨?較為辨證的說法應該是:筆墨應在空白處求之,空白應在筆墨處求之。換句話說:“在空白處見筆墨功夫,在筆墨處見空白精神。

空白論(二)黑與白的辨證

為了更具體地說明問題,下面從形、力、意諸層次來分析一下空白與筆墨的辨證關係。

一、黑白之形的辨證

以書法為例,書法是具有生命意蘊的抽象藝術形式,其空白的抽象程度甚至比筆墨線條還要高,因其抽象程度高,所包容的內涵亦大,它反映人,也反映宇宙存在運動的根本規律,太極圖所概括的矛盾統一原理,高度體現了書法黑白之形的關係。太極圖中黑白之形是一模一樣的,兩者是完全平等辨證關係,形狀上沒有大小、主次之分。因此,可以幫助我們理解書法藝術中黑白的關係。

書畫家操筆在手,不管你腦子裡想的是筆墨還是空白,一筆既下,在產生筆墨形態的同時,也產生相應的空白形態。隨著筆墨形態的發展與變化,空白形態也同步發展與變化。筆墨在增加,而空白在減少。在創作過程中,增加筆墨易,增加空白難,減少空白易,減少筆墨難。而當一件完美的藝術品作成之後,嚴格地說,增加一點筆墨和減少一點筆墨都是不可能的。一旦損害了空白的完美,必將破壞筆墨的完美。

中國書畫是以線為主體來表現的,書法則純粹以線條表現手段。線條是人類神妙的創造物,是人們主觀對客觀事物的理解、認識,並企圖用可視圖象表現出來的表述物。不論多麼具象的線條都不可能表述物象的外表形態,只能把物象和物象之間的空間或平面進行分割。因此,可以說線條是為了分割空間或平面(空白)而產生和存在的。線條是客觀事物外表上並不存在的東西,它是觀念性的產物,是人類為在平面上表述客觀事物而使用的虛擬性提示性的視覺語言。線條所具有的這一特性,對書法藝術的空白來說是同樣具有的,這們在視沉上表現為:線條分割空白、空白區分線條。空白區分線條,使人們可視線條的生命運動;線條分割空白,同樣也賦於空白以活力。線不是對客觀對象的被動模擬,而是主觀對客觀的分辨、把握、征服和超越;空白更不可能成為被動的模擬物,它是主觀對客觀的佔有和寄託,征服和超越。線條的變化帶動了空白的變化,而空白有空白的活力。應該說線條與空白的有機組合,方才蘊育了書法作品生命的意味。

空白論(二)黑與白的辨證

(二)黑白之力的辨證

黑與白的作用力是雙向的。在書法作品的黑白世界中,黑的向空白運動擴張之力,而白又有向黑運動擴張之勢,黑和白的視覺力的對抗,構成了畫面的氣息運動。事實上視覺藝術的黑白形態都是相互用力的。太極圖中的黑白魚形,黑逐白,白逐黑地循環運動著,辯證地概括了黑白雙向運動規律。西方許多視覺心理學理論都提到這是心理問題,關鍵是你怎麼看。你站在黑的立場上,則筆墨有一種運動之氣,向空白擴張,空白彷彿在退縮;如果你站在空白的角度,則情形就相反了。站在白的立場,白主動,站在黑的立場,則黑主動。《荀子·正名》中有云:“形體、色、理以目異。”用現代理論來解釋,這是注意力的視覺節選問題。當兩個佛教徒在爭論講壇上空飄動的旗是旗動還是風動的時候,六祖說:不是風動,也不是旗動,而是你們的心在動。空白和筆墨凝固以紙上後是不再改變形態和位置了,我們所感受的動感,實在是心理作用的結果。

空白為筆墨之氣的運動提供了活動空間,而墨塊又為空白的運動創造了條件。沒有空白,黑色形態鐵板一塊,沒有靈動的餘地。同理,空白若沒有黑色形態的存在,也不具備運動的條件。

釋家雲:“色不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白和筆 表現價值和審美價值上只有色相差別,沒有本質的差別。古人墨跡經刻碑成了拓片後,陰陽完全反了,但仍不失其質。從這個意義上看,黑白兩者是完全平等的(筆者在《氣息論》[見《朵雲》第19期]中作過較詳闡述,限篇幅,不再贅述。)

問題是,當我們面臨一張白紙,操筆在手,聚神凝思,下筆之先想到的是筆墨效果還是空白效果?一般的書畫家此刻想的大都是筆墨效果,而空白的情況則不甚了了。人們知道“計白當黑”的道理,但真正把空白當作筆墨來看還是不習慣的。就邊書聖王羲之也如是說“夫欲書者,先乾研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 先,然後作字。”王氏所提意在筆先之意,盡是筆墨,而無正提及空白,不能不說是理論的忽視。

我們要全面理解黑和白的氣息運動關係並不困難,但要正確處理和準確把握的確不易。王羲之雲:“書之氣,必達乎道,同混元之理。”虞世南說書法是“稟陰陽而動靜,體成物以成形”的結果。孫過庭雲:“情動言形,取會風騷之意,陽舒陰慘,本乎天地之心。”先哲們玄玄乎乎的教導,我們只可意會,全憑悟性深淺了,但弄清黑白氣息的辯證特別是注意空白的運動,也許是有助於我們“頓悟”的。

空白論(二)黑與白的辨證

(三)黑白之意的辨證

作書作畫的目的無外乎表意抒情,創造特定的意境起審美的作用。作畫要求形神兼備,書也要有神、氣、骨、血、肉。如果說骨、血、肉等有形可視者筆墨是可以表現的話,那麼神與氣、情與意是無形無象者,光靠筆墨是斷然無法表現的。正如張懷灌《書議》所說,“理不可盡之於詞,妙不可窮之於筆。”筆墨的表現力畢竟有有限的,無論如何象形的文字,都是描摹真實形象的。那末,書法何以起到表情達意,傳神怡心的作用呢?我認為空白的參與並與筆墨有機結合是重要因素。

一般說來,筆墨文字的表現力是單向的、有限的,而情感意境是多元的、無限的。想用筆墨充分表現某種情感是不可實現的。表現得越多、越具體,也許離真實情感越遠。此所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只有在較“虛”、“無”的空白的補充配合下,才可能較完整充分地表現你要表現的東西。但要較準確地把握,又必須通過較“實”、“有”的筆墨的引導與限制。

在這裡,筆墨與空白是不可分而析之的,黑與白水乳交融、血肉相連,才可能產生有生命、有情感、有神韻的審美價值。如果象外科醫生一樣人體,肌肉、骨骼如何如何,只能反映人體魄,並不能反映其思想意識、品性修養。辯證地說,完美的、有感染力的作品,是無所謂黑和白,看不見黑和白的。我們明明知道人是血肉之軀,但優美的人體展現在我們面前時,我們看到的決不是血、肉、骨之類的物質。所以,從意的層次來理解黑與白的辯證關係,似應從兩者不可分離的角度來考慮。如果把兩者從技術上分析之地來辯證,反而無法辯證的。

從“筆意”這一狹義的概念上來看“意”,倒是有從技術上分析處理的必要。筆墨線條中常常有一種“筆斷意連”的情況,可以從中得到啟示。如筆疾墨枯而造成的“飛白”、“澀線”,筆畫與筆畫、結構與結構之間欲斷還連的筆勢的連貫等,這些地方雖然沒有墨色,但由於氣力所溢,墨不到意已到,仍有筆墨的感覺,反之,不論空白被線條分割得支離破碎,仍能相互以息相通,連成一片,空白亦有形斷意連之情,這一點常常被人忽視。黑白兩種“筆意”,相互交織,連成“筆意”的氣息網,使作品產生整體感。氣息網絡的線路變化,又產生韻律感。特定意境的產生有,正是特定的黑白關係和氣息運動的結果。

黑白關係變化,是產生作品意境諸因素中最直觀的因素。愚以為,書法藝術家的“術”字正是體現在黑白關係的處理上的。多層次地、辯證地理解黑與白的關係是必要的。

空白論(二)黑與白的辨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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