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不熟
常常看到一個歷久彌新、正義凜然的問題：“為什麼上海廣州帶動了周邊，而北京沒有？”
每每看到這個充滿道德感的偽問題，我都想懟一懟，因為這個問句至少有三個顯而易見的謬誤。
第一重謬誤是：上海廣州沒有帶動周邊，其實“周邊”原本就很富。上海周邊的蘇杭，廣州周邊的佛山，自古就是富庶之地，蘇杭富甲天下的時候，上海還是個小漁村。
廣州倒是和佛山一樣富了很久，但如果回顧最近40年的時間，就會有新的發現：改革開放之初，在珠三角地區打先鋒的，並非廣州這個大城市，而是其周邊“鎮鎮點火、村村冒煙“的鄉鎮地區。這其中，順德、中山、東莞、南海最為出色，被媒體譽為“廣東四小虎”。
當時在這個地區引領風騷的那些著名企業，容聲、美的、萬和、格蘭仕、健力寶、小霸王、步步高都來自“四小虎”好嗎， 有廣州什麼事兒？真要說誰帶動了誰，應該是“四小虎”帶動了廣州。要知道，80年代的改革是一種冒險，廣州這種由國有資本把持的省會城市，哪裡敢先冒頭，只能被周邊小城市推著走。
90年代，有位順德人到廣州做市長，他的名字叫黎子流，為了在廣州搞改革，說過一句名言，“得唔得，唔得返順德”，可見當時的順德搞經濟可不比廣州差。
所以，懟這個謬誤的糾正是：不是上海廣州帶動了周邊，而是周邊孕育了上海廣州，等到上海廣州變強之後，的確又反哺了周邊。二者與周邊的互動關係是雙向的，絕非單向的“帶動”。
第二重謬誤是：北京在經濟上“榨乾”了周邊——我就想問，北京到底從周邊“榨取”了什麼？要說人才、稅收、資本，北京吸納的遠非河北一地，而是全國，這方面，河北的貢獻只是1/N，份額上很可能還遠遠不如上海廣東福建湖北湖南這些離北京遠得多的地區。比如，你去統計一下北京各行業的外來人才，以及從外地遷入北京的企業，看看從河北來的人多還是從其他省份的人多？
要說水、電、煤、氣這些自然資源，北京對河北的索取的確有很大側重，但這個也不是白拿啊，國家在總體上是有補償的。根據財政部近日公佈的“2017年中央對地方稅收返還和轉移支付分地區預算彙總表”，2016年國家對河北的轉移支付達到2618.51億元，接近該省2017年上交的國稅總額（2801.5億元），居全國前列，相當於廣東的2倍、浙江的3倍、上海的6倍。
當然，更關鍵的問題是，北京在資源上的索取，是否構成“河北發展不起來”的根本原因呢？不一定，要知道，資源對一個地區的經濟發展來說，從來都不構成決定性力量。
放眼全球，日韓兩國資源十分貧瘠，地理位置可以說也非常差，卻是世界一流的工業強國，俄羅斯地大物博、資源豐富，可是隻能靠賣石油和天然氣過日子。在國內，浙江、福建、廣東都是自然資源貧瘠的地區，而且連平地都很少，與華北平原“沃野千里”的磅礴氣勢相比，簡直就是窮山惡水之地。山西和內蒙古倒是自然資源豐富，但紅極一時的煤炭經濟早已曇花一現，未能持續。
什麼才是一個地區經濟發展的決定性力量？ 觀點各自闡述，我認為是民營企業，一個地區能不能富、能富多久，關鍵還是看民營企業的力量。看河北經濟的結構，民營企業的存在感是很低的，這和北京的關係不大吧。
滴滴出行製作的北京“城市星雲圖”
第三重謬誤是：某某大城市為什麼沒有帶動周邊地區？——我就想問，比如你做生意發財了，是不是一定帶動你的親戚朋友發達？不一定吧，真正跟你發達的往往是你的合夥人、股東、同事。這個世界不是靠地緣關係和血緣關係建構的，而是靠利益關係建構的，你的合夥人、股東、同事之所以能享受你的“帶動”，是因為你們有利益上的合作需求，而這個需求與“距離近”有一定關係，但不是必然關係。
這個道理同樣適用於城市，正如我在上一篇文章《珠三角為什麼帶不動粵東西北？》裡寫的那樣，北京連廊坊都帶不動，但是可以帶動全中國。硅谷連拉斯維加斯都帶不動，但是可以帶動全世界。珠三角沒有帶動粵東西北，但帶動了鄭州武漢長沙合肥，甚至還帶動了東南亞。
滴滴出行製作的上海“城市星雲圖”
說北京沒有帶動河北，這句話是對的，但說這句話的時候，千萬不要含有道德色彩，因為北京與周邊地區除了物理距離上的近，真實的關聯度是不大的，這是兩個可以完全不同、可以完全不發生聯繫的經濟單元。同濟大學的唐子來教授做過一個城市網絡關聯度的研究，他的統計發現，對北京來說，第一關聯城市上海，第二關聯城市是深圳， 第三關聯城市是廣州，第四關聯城市是天津，沒有一個在河北。對“周邊”來說，北京很重要，但對北京來說，“周邊”沒那麼重要。
所以，城市之間，距離近，不如圈層近。
舉個也許不恰當的例子，廣州從化山區有個著名的豪宅，叫做從都國際，那裡的房子可以賣到十萬一平，但這個價格根本就帶不動臨近的普通住宅，這是兩個完全不同、完全沒有聯繫的市場。但是，從都國際作為廣州豪宅的一個標杆，它能夠帶動全市的豪宅市場。
房產也一樣，離得近，不如圈層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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