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韻》第八集 蘇門學士

《宋之韻》創作歷經13年,縱橫20餘省,行程10萬多公里。由中國頂尖紀錄片人聯袂奉獻。她秉承了《唐之韻》的一貫風格,全片以詞人和流派為分集,但她沒有停留在文字解析的層面上,而是更關注那些作詞的人——關注他們的喜樂哀愁、他們的沉浮榮辱、他們的家國情懷,以及他們對時代深沉的溫情與眷戀。

導演:康健寧 編劇:樊修章

解說:高峰 作曲:張大為




【解說詞】

黃庭堅是蘇軾的追隨者,為蘇門四學士之一,詩與蘇軾齊名,號稱蘇黃,為江西詩派的開山祖,對宋詩有深遠的影響。書法為蘇黃米蔡四大家之一,筆勢強勁,一波三折,不少人認為成就在蘇軾之上。他的詞風格多樣,但主要還是接近蘇軾,像這首《水調歌頭》,句式就很像蘇軾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瑤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無數,花上有黃鸝。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虹霓。只恐花深裡,紅露溼人衣。

春天,詞人走進一處山谷,只見桃花鮮豔,黃鸝鳴叫,像走進了桃花源一樣。心裡一高興,他於是想一直走到山溪深處,高歌一曲,吐出心中的豪邁氣概。可轉念一想,又怕花叢裡的露水沾溼衣服,弄得不愉快。

這首詞創作時間不詳,但從這種謹小慎微的心情看,大概是貶官時的作品吧。下片:

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我為靈芝仙草,不為朱唇丹臉,長嘯亦何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歸。

像李白那樣,“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人物哪裡有呢?沒有,於是因為沒有能叫人開懷痛飲的酒伴兒,酒也喝得沒味道,只好冷清清坐著,在明月的照耀下,“醉舞下山去”。乘興而來的一次春遊,就這樣在孤寂中結束了。

這首詞瀟灑飄逸,展示出黃庭堅高超絕俗的氣派和決不同流合汙的人格魅力。“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我為靈芝仙草,不為朱唇丹臉,長嘯亦何為”,這幾句詞,很容易使人想起他的詩:“朱弦已為佳人絕,青眼聊因美酒橫”。詞和詩都顯示出他對現實有意見,有話要說,但只點到為止,不正面說出來,而用展示的兀傲來暗示,讓讀者自己去想像。

痴兒了卻公家事,快閣東西倚晚晴。落木千山天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

朱弦已為佳人絕,青眼聊因美酒橫。萬里歸船弄長笛,此心吾與白鷗盟。

辦完公事,就登上快閣去遊玩,只見“落木千山天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一派秋高氣爽的開闊。沒有知音,琴只好不彈。看著美酒,眼為之一亮。於是想離開官場,乘船回老家,與白鷗在一起嬉戲。從詩中可以明顯地感受到,抒情主人公的不同流俗,孤高自賞。

蘇軾由於說話不留餘地,從三十歲起基本上就一直在貶謫中過日子。黃庭堅雖然為人謹慎得多,但既然接近蘇軾,也就免不了要捲入黨派鬥爭,免不了要受到牽連。他貶過兩次官,第一次是十一世紀末,貶到今天四川宜賓市,下面這首詞就是在這裡寫的。

《鷓鴣天》

黃菊枝頭生曉寒,人生莫放酒杯幹。風前橫笛斜吹雨,醉裡簪花倒著冠。

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盡清歡,黃花白髮相牽挽,付與時人冷眼看。

這首詞筆鋒老辣,意氣倔拗,與他的詩很接近。這時,他被貶出京城已經五年,但看來稜角並沒有磨掉。貶官就說明有罪,因為就應當悄悄地待著,至少也裝出一副認罪的樣子。然而他卻公然喊著“人生莫放酒杯幹”,而且“風前橫笛斜吹雨”,意態是那麼瀟灑,“醉裡簪花倒著冠”,心氣是那麼狂傲。結尾處乾脆毫不掩飾的喊出來“付與時人冷眼看”。人們想翻著白眼來看笑話就看好了。言下之意,是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第二次貶官更遠,貶到了今廣西宜山,他在這裡待了三年,最後就死在這裡,這首詞就是去世那一年在宜山寫的。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夜闌風細得香遲,不道曉來開遍向南枝。

玉臺弄粉花應妒,飄到眉心住。平生個裡願杯深,去國十年老盡少年心。

這時他虛歲六十一,又貶在荒遠的廣西,偏生清空有賞梅的雅興。從第一次貶到四川離開京城,到這時已經十年,“去國十年老盡少年心”,話裡飽含著多少悲愴與憤懣。說書法家都長壽,大書法家黃庭堅,卻沒有沾著什麼好處,沒有留下更多的書法作品,沒有留下更多的詩詞,沒有留下更多挺拔的身影,他早早的凋落了。人世間總是會留下這樣那樣的遺憾。

黃庭堅最膾炙人口的是這首《清平樂》:

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

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

這首詞故意提出幾個傻問題,來表示惜春之情,展示出盎然的童趣,特別有韻味。春天忽然間就沒了,到哪裡去了呢?弄得人冷冷清清,不知該上哪兒去玩兒好。要是有人知道,春天到哪裡去了,把它叫回來那該多好。可惜沒地方打聽,除非去問隨春天一起到來的黃鸝。黃鸝不是歡快地唱了一整個春天的歌嗎?它應當知道春天到哪裡去了。薔薇開在初夏。黃鸝既然去找薔薇,就說明春天實在是追不回來了。這首詞設想入奇,意境空靈,令人百讀不厭。

蘇門四學士中的另一個學士晁補之也寫過一首追惜春天的詞,也不妨一讀。

東城南陌路岐斜,芳草遍藏遮。黃鸝自是來晚,莫恨海棠花。

驚雪絮,落天涯,送春賒。問春莫是,憶著東君自去還家。

從黃庭堅那首詞裡,飛出來的那隻黃鸝,又飛到這裡來了。可是海棠花已經凋謝,這隻能怨你來遲了,有什麼法子。如今柳絮滿天飛,正送春走呢。春天怎麼突然間就沒了?春天是春神東君送來的,會不會是想起了春神,不顧一切,又跑回去找他去了呢?

同時代而略早的王觀,也有一首意境相近的詞: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東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王觀送一個朋友到南方去,送別地大概是京城開封吧。春天是從南往北過來的,回去自然就是由北往南,那個朋友正好也往南走。詞人於是就從這個角度切入。詩詞裡向來說,女子的眉毛像遠山,稱為眉山或眉峰。而稱女子的眼波,為秋波或秋水。這裡反過來,用眉比山,用眼波實際是暗指眼淚來比水,那個朋友要去“眉眼盈盈處”。也就是要去山重水複的南方去。前片是鋪墊,後片才切入正題。剛送春天往南,又送這個朋友往南。因此希望朋友能趕上歸去的春天,和春天在一起,也就是說祝願朋友永遠處在新春的溫暖中,永遠都感到舒適。送別的話一句都沒有說,但比說一千句一萬句更有意義,這就是詩詞的魅力所在。

《卜算子》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東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還有個李之儀,也該在這裡提一筆。他與蘇軾有交往,也曾受到過連累,他有一首《卜算子》寫得極有情味。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從詞意看,顯然是長江沿岸某處一對戀人因故分散了,男子去了下游某處,因此有地域上的這層關係。詞人就非常巧妙的借長江起興。“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用長江把這份相思之情連綴起來。可是“共飲長江水”卻偏偏“日日思君不見君”。下片推進一層,點出這一腔相思之情,像長江水一樣,永遠滾滾滔滔,不會有枯竭的時候。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