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韻”系列電視片(含解說詞)之十六——一代豪傑(上)

第十六集 一代豪傑(上)

公元1161年,金朝的篡位皇帝完顏亮率大軍南侵,想一舉消滅南宋,二十二歲的辛棄疾在山東濟南拉起一支兩千人的隊伍,與耿京領導的另一支聲勢浩大的義軍並肩作戰。第二年,他從南宋回來覆命時,叛徒張安國已殺耿京投降金朝。辛棄疾當機立斷,帶領五十名忠義軍人,直衝張安國巢穴。當時,張安國正在與金將飲酒,辛棄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拿下,一陣風跑了。等金人發覺,帶兵來追,早已無影無蹤。一代豪傑辛棄疾就以這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闖入了南宋的政壇和詞壇。


“宋之韻”系列電視片(含解說詞)之十六——一代豪傑(上)


落日塞塵起,胡騎獵清秋,漢家組練十萬,列艦聳層樓。

誰道投鞭飛渡,憶昔鳴髇血汙。風雨佛狸愁。季子正年少,匹馬黑貂裘。

當年完顏亮進據揚州,在採石磯被宋軍擊敗,又在內訌中被殺,這次南侵就這樣結束了。

十七年後,辛棄疾再過揚州,回憶當年“季子正年少,匹馬黑貂裘”在戰火中穿行的經歷,依舊是那麼豪情滿懷,甚至直到晚年,他已經退出官場,也還會想起這激戰的場面來。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觮,漢箭朝飛金僕姑。

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鬚。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他帶領一支隊伍,渡江南來,曾與金兵遭遇,雙方用箭對射,激烈交戰,他殺回南宋,想有一番作為,先後進獻過《美芹十論》和《九議》,分析宋金形勢,講明抗金措施。儘管朝廷也知道他不是等閒之輩,分析得有理。但宋王朝的國策就是對外不抵抗。他滿懷壯志而來,卻像墮入了煉獄,開始了無盡期的煎熬。追想往事,感嘆今天,“春風不染白髭鬚”,銀白的鬚髮已經不是春風所能染黑的了,他已經無可挽回地老了。“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學著怎樣種樹,以此來按壓這一腔悲憤。

他不像陸游光憑著一腔熱情吶喊,而是有能力衝鋒陷陣,有能力運籌帷幄,後世也可以相信他有能力出將入相,有能力收回失地。但他卻什麼也做不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廣大的淮河以北地區失陷於金人之手,只能痛苦地去眺望,隱在無數青山之外的中原。

鬱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予,深山聞鷓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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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之變時,金兵曾深入到江西一帶搶劫殺戮,辛棄疾登上贛州鬱孤臺時,想起了這段歷史,所以說鬱孤臺下這清清的贛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他順著北流的江水望去,望見的只是重重疊疊的山。故都開封,不就在重重疊疊的山那面嗎?“可憐無數山”遺憾的是被無數的山遮住瞭望不見。這實在是說,無數青山的背後,那遙遠的開封,已從朝廷的記憶中消失了,朝廷已經忘了淮河以北那大片淪陷的國土。青山擋不住贛江的水,卻能擋住他收復失地的夢想。把他困在鬱孤臺這裡。“深山聞鷓鴣”等於說鷓鴣在提醒人恢復中原的願望是無法實現的。

運用比興手法,把這首容量有限的小令,寫得如此鬱勃深沉,千百年來的讀者一直嘆為奇蹟。這是因為詞人把滿腔的悲鬱和怨憤,濃縮在詞的底層,從而使這首詞底蘊深厚,讀起來餘味無窮。他是那麼執著,望著長江以北,那像簪子像髮髻的山巒也立即會想到那是有待收復的失地。然而他再怎麼擦拭寶劍,等待機會上陣殺敵,又誰能理解他。

楚天千里青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

落日樓頭斷鴻聲裡,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無人會 登臨意”這是慘痛的怒吼,是沁血的哭泣。然而沒人理解他,甚至也沒人理會他。他不得不揹著時代的十字架苦苦的掙扎。甚至寫詞為曾擔任吏部尚書的朋友祝壽,他也跳出極盡阿諛能事的俗套,而與洗雪國恥的主題聯繫起來。

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綸手。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舊。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

(況有文章山斗,對桐陰、滿庭清晝。當年墮地,而今試看,風雲奔走。綠野風塵,平章草木,東山歌酒。)待他年,整頓乾坤事了,為先生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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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中用影射的手法,來指責南宋。東晉王朝渡過長江,偏安江南一角。有幾個算得是治理國家的能人呢?中原地區的老百姓盼望朝廷打回去收復北方,朝廷大臣卻只會發發感慨,南北分裂的局面根本沒人管。國家落到這步田地,那些高談哲學的清談家,實際上當然是指南宋那些主和派又何曾反省一下。“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知道嗎,收復北方,驅逐金人,這蓋世功名就等著您這樣德高望重的人士來完成呢。詞人希望等對方把統一祖國的大業完成以後,再來給他祝壽。這是勉勵對方,其實更是自勉,甚至是捨我其誰的自負。可惜在那些處世圓滑,遇事後退的官僚看來,他出色的才能只是妒忌的對象,他愛國的主張只是打擊的靶子。只有把他拱倒,他們那醉生夢死的小日子才能過得安穩。終於,四十二歲時,他受到了彈劾,被趕出官場,於是住在他早已留好退路的江西上饒。

故將軍飲罷夜歸來,長亭解雕鞍。恨灞陵醉尉,匆匆未識桃李無言。

射虎山橫一騎,裂石響驚弦。落魄封侯事,歲晚田園。

誰向桑麻杜曲,要短衣匹馬,移住南山。看風流慷慨,談笑過殘年。

漢開邊功名萬里,甚當時健者也曾閒。紗窗外斜風細雨,一陣輕寒。

一代名將李廣,儘管有射虎的本領,可是邊疆上正要人用的時候,他卻在一旁閒著。辛棄疾終於懂得了人世間的道路看似平坦,其實比江海的風波還要險惡,“今古恨,幾千般,只應離合是悲歡。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如今,他才從生活剜割靈魂時那樣無法言說的慘痛中體味到什麼是無法言說的愁恨。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卻道天涼好個秋”,乍看像是隨便應付的閒話,其實底下瓷瓷實實疊壓著詞人被強行擠出軌道的悲憤。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宋之韻”系列電視片(含解說詞)之十六——一代豪傑(上)


這首詞結構就非常奇特,本來應當上片五句為一個單元,下片五句為一個單元,但詞人卻使前九句為一個單元,極力渲染“沙場秋點兵”的氣勢昂昂,威風凜凜,要一舉殲滅金兵收復失地的英雄氣概。最後一句為一個單元,從意氣風發的幻想中突然一跌,落到現實中,“可憐白髮生”。幹什麼都老了,幹什麼都晚了,從而前面那樣大喊大叫,也就成了毫無結果的咋呼,像雷聲落進沙漠,喚不起任何反響,這才是最最無可慰藉的悲哀。

人世間的一切原本就這樣令人無奈,他也不得不用萬般無奈的態度來看待這一切。

卮酒向人時,和氣先傾倒,最要然然可可,萬事稱好。

滑稽坐上,更對鴟夷笑,寒與熱,總隨人,甘國老。

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此個和合道理,近日方曉。

學人言語,未會十分巧,看他們,得人憐,秦吉了。

他聲言要像善於學人言語的秦吉了一樣,用圓滑來對付圓滑,用下賤來對付下賤。但這只是反話,他不可能做到。因為他是英雄,他的血是英雄的血,他的淚是英雄的淚。他那一腔裂變的憤怒,再怎麼被生活的利刃無所顧惜的凌遲,也仍然是一朵一朵的火花,永遠在他的詞裡閃耀。

繞床飢鼠,蝙蝠翻燈舞。屋上松風吹急雨,破紙窗間自語。

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髮蒼顏。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

在這風雨飄搖的夜裡,他想到的是祖國的風雨飄搖,“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南宋王朝,在偏安的暖夢中睡得正香,而這“眼前萬里江山”卻重重地壓在他的心上,這正是一代豪傑的辛棄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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