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韻》第九集 婉約魁首

《宋之韻》創作歷經13年,縱橫20餘省,行程10萬多公里。由中國頂尖紀錄片人聯袂奉獻。她秉承了《唐之韻》的一貫風格,全片以詞人和流派為分集,但她沒有停留在文字解析的層面上,而是更關注那些作詞的人——關注他們的喜樂哀愁、他們的沉浮榮辱、他們的家國情懷,以及他們對時代深沉的溫情與眷戀。

導演:康健寧 編劇:樊修章

解說:高峰 作曲:張大為



《宋之韻》第七集 曠世奇才(下)已丟失


【解說詞】

秦觀為蘇門四學士之一,他的詞情韻悽婉,是婉約派的代表詞人。他性格柔弱內向,情感細膩纏綿。由於和蘇軾交往,他這個不大熱心政治的人,不由自主的捲入了黨派鬥爭,被一再貶官,一直貶到廣東的雷州,最後死在文本的藤州,只活了五十一歲。

他的詞最突出的特點,就是在纏綿不盡的情感波瀾中,永遠都飽和著揮發不盡的哀愁。“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這兩句詞正好展示出他的詞給人的總體印象。他千古傳誦的名篇《滿庭芳》是他三十一歲時在今天紹興為告別一個歌伎而作的。那時他還沒有遭受政治迫害,按說情緒應當是輕鬆的,可他卻寫得那麼纏綿悱惻,像個飽經憂患的人。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徵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讀這首詞,最可注意的,一是秦觀對歌伎舞女不僅沒有玩弄的心理,而且是作為正式的戀愛對象。二是他的思想感情女性氣質很重,展示出濃厚的陰柔美,這是他的詞令人擊節歎賞的一個重要原因。

其實,不光是詞,他的詩一樣也具有陰柔美。

一夕輕雷落萬絲,霽光浮瓦碧參差。

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

一夜春雷隱隱,震落細雨如絲,清早泛晴的亮色,遇在綠琉璃瓦上,反射出深一塊淺一聲的綠色,脈脈含情的芍藥綴著雨點兒,象含著淚珠兒,薔薇的嫩枝被雨泡了一夜,軟軟的,像剛睡醒一樣嬌柔無力。

很顯然,秦觀寫這首詩的時候,是用寫詞一樣的眼光來觀照的。而所見的芍藥和薔薇都帶著濃厚的女性氣質,詩也就帶出一種女人氣。金朝大詩人元好問說,“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拈出退之出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這是說秦觀“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這兩句寫得非常精巧的詩,讓韓愈《山石》中的“山石犖确行徑微,芭蕉葉大梔子肥”這種詩一比,就顯得格局狹小,只能算女郎詩。當然,元好問這話也帶有偏見,因為女郎詩不過是風格偏於陰柔罷了,在詩歌的百花園裡,這一格也是不可少的。蘇軾能把詞寫得像詩,秦觀為什麼就不能把詩寫得像詞呢?

《鵲橋仙》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這首詞上下片一樣,都是前三句敘事,後兩句就所敘的事,進行哲理的概括。“銀漢迢迢暗度”,織女悄悄地渡過銀河,敘七月七日織女渡過鵲橋會見牛郎的神話傳說。“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儘管每年都只有秋天能見上一面,但由於感情真摯,永不變心,就比人世間那種見異思遷的淺薄之情要強得多。“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柔情像天河的水一樣滔滔不絕,會面的佳期卻像夢一樣短暫,怎捨得渡過鵲橋再回到對岸去。到這裡,詞人又出來總結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只要感情能歷久不變,又哪在乎朝朝暮暮能不能見上。由於這一概括,既提到哲理的高度上,又貼近生活,是直接可以感受到的,就使這首詞的內涵顯得特別豐富。“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千百年來,兩地相思的有情人,誰不是用這兩句詞來求得暫時的溫慰,來填補內心的空缺呢?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連寫牛郎織女的神話傳說,情緒也偏於低沉,可想而知,他貶官之後的詞,該是怎樣的傷感了。

《踏莎行》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月朦朧,霧朦朧,樓臺消隱,渡口消失,那避世的桃花源,該到哪裡去尋找呢?詞人的內心只剩下徹底的失望。獨自住在旅舍裡,聽杜鵑在斜陽裡叫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這種鏡況叫人怎麼能忍受得了呢?朋友們每次寄信來慰問,都只是增加一重愁恨,郴江啊,你原是繞著郴州的山流著的,為什麼能流出去流進湘江呢?為什麼我被貶在這裡,卻就是走不出去呢?“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這個好象問的很傻的問題,愈益襯出詞人內心的無限悲哀。

秦觀是個被情折磨得不能自拔的詞人,情對他來說,幾乎是人生的第一要義。有時,他乾脆把自己設想為女性,用女性的被拋棄,琮寄託自己被朝廷拋棄的哀怨。

《浣溪沙》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閒掛小銀鉤。

詞中的抒情主人公,一個被拋棄的女子,在春雨濛濛中上到小樓上,她感到孤獨無依,以致暮春天氣竟像深秋一樣的淒涼。她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呆呆地對著屏風,看著那淡煙流水的畫面出神,她這樣也不知坐了多久,終於還是坐不住了,於是又起身把窗簾掛在小銀鉤上,望著窗外。窗外絲絲的小雨,就像她心頭灑落的愁緒,殘花幽幽的飄落,像夢一樣地落地無聲。她的心也隨之進入了一種失重狀態,百無聊賴向無限的孤獨中沉落。

李後主說“人生愁恨何能免”,愁也許只次於呼吸一等,同樣是生命的表現形式。然而對一般人來說,愁是跳躍出現的,而對秦觀則是人生的全過程,可以說他是愁死的。

憶昔西池會。鵷鷺同飛蓋。攜手處,今誰在。

日邊清夢斷,鏡裡朱顏改。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

當年在京城開封府郊外歡宴的時候,像鵷鷺一樣排成行趕著車在路上飛跑。那攜手歡遊之處,如今還有誰在呢?“日邊清夢斷”,再回到京城,靠近皇帝身邊的可能已經像夢一樣的消亡,再也喚不回來了。剩下的只是“鏡裡朱顏改”,一天一天迅速地消失青春的顏色,照一回鏡子就老一回。“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又一個春天消逝了,經不住時間震撼的鮮花一瓣一瓣飄落,都飄進無限擴張的愁的海洋。

據記載,秦觀的朋友曾說他“必不久於世”,原因是一個人到了愁如海的地步,是活不長的。這種記載即便於事未必有,也於理必有。因為泡在愁海里的靈魂,必然會被淹死。

秦觀這個多愁善感的詞人,生活是暗淡的,思緒是暗淡的,連靈感也是暗淡的。只有在夢裡,他的目光才會閃現出一抹淡淡的春色,下面這首詞就是他夢中寫就的

《好事近》

春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處,有黃鸝千百。

飛雲當面化龍蛇,夭矯轉空碧,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

在夢中,他的靈感閃現為五彩繽紛的煙火,他夢入山溪深處,春雨綿綿中到處是鮮花盛開,到處是黃鸝鳴叫,飛雲幻作龍蛇,在碧空伸屈變化,於是他在古藤陰下喝酒,喝醉了就躺下睡覺,東西南北一概不管。“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這是一種全身心的放鬆,醒著的時候,他好像從來沒有這麼舒坦過。他活得太累了,他渴望從貶謫的現實中跳出來,能“行到小溪深處”去尋找“有黃鸝千百”一起鳴叫的妙境。既然活在夢中比醒著的時候輕鬆,死對他來說,大概也是一種解脫,一種全身心的放鬆吧。

終於,他早早的告別了生活,結束了他那段永遠傾訴不盡的哀愁——

憶昔西池會。鵷鷺同飛蓋。攜手處,今誰在。

日邊清夢斷,鏡裡朱顏改。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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