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主播崔志剛談現代詩寫作(四)

央視主播崔志剛談現代詩寫作(四)

央視主播崔志剛談現代詩寫作

再回到我們說的韻律上,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的很多現代詩作者,看了翻譯來的外國詩,誤以為只要寫出所謂獨特的內涵意境就行,無所謂韻律,而沒有考慮到你還是用中國字在作詩,結果寫出來的東西,中不中、西不西,失去了中國字的韻律,我看也未必就得了外國詩的內涵精髓,這是一個很不好的寫詩風尚。沒有押韻、沒有韻律的詩,那隻能是叫散文或是別的什麼東西呢,一堆長短句子而已,按我的理解,絕對不能叫詩!這種風潮我前邊也說了是民國之初白話文運動帶來的副作用,對太難懂的古文體進行一下改革沒有問題,但是不能對中國傳統文化中好的東西都廢除,這就像你可以引進西洋畫和油畫的技法,但是中國畫,講究的就是水墨山水,黑白為主色調,偶兼幾筆彩色,自有中國畫的優美意境。因此,各畫各的就得了,畫油畫就按西洋的技法,畫中國畫就按水墨丹青的規矩來,千萬不能混到一起,那就四不像了,即使要借鑑,中國畫的傳統是不能丟的。作詩也一樣,要學外國詩,可以借鑑其中的哲理思考,但是用中國字寫的話,還是要依中國詩的規矩,必須押韻!

所以,很多非漢語的詩作在翻譯時,如果不能顧及到中國文字的韻律美,不管其意境和力量多麼宏大精深,也是不會為大眾所接受的。而這其中,像倉央嘉措的詩,在翻譯上就做得非常之好(雖然倉央嘉措也是中國人,但所在區域的語言和漢語還是有著很大的不同,故可借來做比之用),因為倉央嘉措是一位活佛,他的原始詩篇是用古藏語寫成的,原本的韻律肯定也是按藏語的發音來布的韻,所以我說這個翻譯倉央嘉措詩篇的于道泉先生很偉大,他不是直譯就完事,當然倉央嘉措的詩本身蘊含的思想哲理就很豐富,直譯過來也能為大眾接受並且傳揚,但是,翻譯者依然遵照了中國詩歌的韻律要求,每一首都採用了意思相符、音韻適當的漢字,讀來既意味雋永,又朗朗上口。比如: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讀起來文華美韻並具,實在美得無可言表!

所以說,押韻是中國詩鮮明區別於他國文化作品的一個顯著特徵,苛刻點兒講的話,不押韻就不能叫中國詩!中國詩的美,美就美在她的獨特的漢語韻律,音韻之美,讀來朗朗上口、餘音繞樑、回味無窮,用三月不知肉味來形容毫不為過。我們做中國人最自豪最美妙的就是我們的文字,橫平豎直方塊字,一個字本身就意味無窮,不像字母語言文化,一個字母只是一個音節符號,幾個字母湊成單詞才有一個符號集合的代表意義,這個符號集合本身沒有多少信息含量。所以我們中國人的驕傲是我們祖先發明的中國字,中國字的聽覺效果又體現在她的音韻之美上,而給予她最好音韻之美表達的就是我們說的中國詩歌,詩和歌,合轍押韻,聽起來多美啊!在韻律的享受中,微言大義、精妙內涵也就自然的獲得了。你看最早從中國詩的始源說起,《詩經》的詩,雖然相隔了至少兩千多年,但是基本的發音和韻律大體上都很有規矩,雖說有古語聲調和現在語言的些許不同,但是用我們現在的普通話來誦讀,基本還都能押上韻。你會發現《詩經》的詩都是很適合誦讀的,很優美!因為那時候的詩就是歌,最初稱《詩》,被漢代儒者奉為經典,乃稱《詩經》,她開創了我國古代詩歌創作的現實主義的優秀傳統。《詩經》裡的內容,就其原來性質而言,就是歌曲的歌詞。《墨子•公孟》說:“頌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意謂《詩》三百餘篇,均可誦詠、用樂器演奏、歌唱、伴舞。《史記•孔子世家》又說:“三百五篇,孔子皆絃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這些說法雖或尚可探究,但《詩經》在古代與音樂和舞蹈關係密切,是無疑的。 你看“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語調優美之至!“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都有很美好的韻律情致!

作詩既然得押韻,對文字的選擇使用要求就比較高。所以,古人在作詩詞時,為了音韻的合轍,還專門製作了韻字庫,在《紅樓夢》裡很多寫詩談詩的場景裡,常能看到韻律字詞庫的影子,如“十五刪”的韻格,就是把“shan”這個音韻下的多音字全歸攏在一起以供作詩時挑選的方便。

故而,詩雖然短,但在創作的難度上和所獲的美譽度上,其文學地位始終很高,因為不但要有情緒、思想、事實等的記錄,在表達時還需要尋到適合音韻的字詞,於是才有了賈島“月下推敲”的艱難,今人多記得那兩句“鳥宿池邊樹 僧敲月下門”,殊不知,弄完這兩句,賈先生已是“兩句三年得 一吟雙淚流”了,而且還不一定能合詞法挑剔的眼光,遂又作“知音如不賞 歸臥故山丘”,多麼的慘涼!可見作詩的艱辛不是一般的智力勞動所能比擬的。挑選一個既能有合於情感的抒發表達,同時還必須符合韻轍的要求,實在不是容易得來的事情。常有古代作詩人覓得一兩佳句,而喜極欲狂的情態。

其次,除了用詞的韻腳講究,作為能誦的詩,一定也得符合誦讀的篇幅要求。就像一首歌一樣,你不能就一句歌詞或者幾個字,那怎麼譜曲,唱不成的!所以以前的詩都講究“疊”, 《詩經》的很多詩都有好幾疊,分幾疊就是為了好唱誦。疊——可解釋為樂曲的重複演奏,比如我們熟悉的《陽關三疊》,又名《陽關曲》、《渭城曲》,是根據唐代詩人王維的七言絕句《送元二使安西》譜寫的一首著名的藝術歌曲,目前所見的是一首漢族古琴歌曲。原來的《渭城曲》就只有四句“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為了能演唱成三疊 後來又加了一些詞“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霜夜與霜晨。遄行,遄行,長途越渡關津,惆悵役此身。歷苦辛,歷苦辛,歷歷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依依顧戀不忍離,淚滴沾巾,無復相輔仁。感懷,感懷,思君十二時辰。商參各一垠,誰相因,誰相因,誰可相因,日馳神,日馳神。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飲心已先醇。載馳駰,載馳駰,何日言旋軒轔,能酌幾多巡!

千巡有盡,寸衷難泯,無窮傷感。楚天湘水隔遠濱,期早託鴻鱗。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頻申,如相親,如相親。噫!從今一別,兩地相思入夢頻,聞雁來賓。” 由此可見,詩詞的句子不能太少,不說成三疊吧,最起碼得有二疊,就像現在的流行歌曲,一般也得有兩段才能有個可重複的段落而唱起來。

有一首詩,據說還是一首得獎的詩,題目叫《故鄉》,詩的內容是“故鄉真小 小得只盛得下 兩個字”就這麼一句話13個字,據說還得到了獎金10萬元;還有一首詩,題目叫《網絡》, 內容更短就1個字“亂”! 意思上倒是都很凝練,可謂言簡意賅,但是這還能叫詩嗎?這是在下定義或是概念註解,不能成誦的!我認為最起碼不叫中國詩。不過,在所有的類似詩作中,我只認一個例外,就是詩人顧城的《一代人》,只有那兩句極其著名的“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因為是有產生在特定年代環境的激勵意義,所以不能妄談它的可否是存,姑且算個特例吧。而且以後除了這兩句之外,這樣的描述方式創作的其他作品也沒能再度為大眾所知,不能被誦讀來進行聲音演繹,其流傳性就會受到很大限制。因此,詩,要能誦,也就不能太短。

看幾首某花體的詩:

《一個人來到田納西》

毫無疑問

我做的餡餅

是全天下

最好吃的

《我終於在一棵樹下發現》

一隻螞蟻

另一隻螞蟻

一群螞蟻

可能還有更多的螞蟻

《某某某睡覺的時候是個孩子》

某某某

一個人

在玩

手機

遊戲

1是X-戰機

2是空間大戰

3是我的寵物

一整個上午

他沒有停下來

《傻瓜燈——我堅決不能容忍》

我堅決不能容忍

那些

在公共場所

的衛生間

大便後

不沖刷

便池

的人

《事實勝於雄辯》

一輛車和另一輛車追尾

不是一條公狗在嗅一條母狗

反過來也不是

也許這樣的作品有它獨特的意味和含義在裡面,但是,有的本是一句話、有的似乎是兩句三句話,只是無來由的分了分行,毫無韻律,很難形成琅琅的誦讀,與中國詩的千年傳承偏離了太多,總之,我是不敢欣賞這樣的東西。

同時,另一方面,詩也不能太長,如果再不押韻,那就乾脆寫成文章好了。大體上來講,按誦讀的語速節奏,在3到4分鐘之間的最好,4到6分鐘也不錯,再長點的也行,像《長恨歌》、《琵琶行》、《西去列車的窗口》等等,但聽覺的感受和審美的接受度就會有一些不耐煩了。但是就是不能太短,一句話、一個字,絕對不能叫詩。

當然,無論長短,關鍵是必須有順暢的韻律,押韻是難了一點兒,也可能有人說,合乎韻律的字就那些,漢字畢竟有定數嘛。你這樣一來,非要押韻這麼苛刻的話,不是在字的意思表現上就受限制了嗎?但是我要說,這就是我們中國詩的獨特法律,不難就不叫作詩啦!另外,要充分相信我們祖先的智慧,他們在造字和形成這些字的讀音的時候,我總覺得冥冥中似乎已經考慮到了這個問題,只要你的文化積累夠、儲備的詞彙足夠豐富,肯定能找到你想用的字詞。同時,這也像一次破譯文字音韻密碼的過程,本身就充滿了探尋推究的樂趣,你像賈島,在那兒推敲來推敲去的,他痛苦嗎?他不痛苦!這是樂趣,自在其中!我在創作時有時也會遇到很難擇取合乎音韻的文字,但經過奔逸迴盪的思維處理和心中迴轉的靈感頓來,最終是能夠實現詩篇的完成的。

實際上,在我國古代有“吟誦”的形式,就是對古漢語詩文的傳統誦讀方式。這裡的“誦”,其實是一種帶有樂感的“唱”,而不是我們今天理解的“朗誦”。中國古代的“誦”,根據新華字典的解釋,是指“用有高低抑揚的腔調念”。即使如今已經很難看到吟誦古詩文的畫面,我們還是能夠接觸到僧人誦經的場面,像這種具有明顯音樂感的語言表達形式,就是典型的“誦”。“誦”的樂感腔調越足,“唱”的感覺就越強。中國古代的傳統是詩樂一家,人人都會用自己的音樂抒發自己的感情,所以幾乎所有的詩文都是入樂的。在吟誦中,包含了很多文字本身所沒有的意義,吟誦者根據自己的理解,始終控制著聲音的高低、強弱、疾徐、曲直,有節奏地誦讀詩文,把作品的感情表達出來。漢語的古詩詞文賦,大部分是使用“吟誦”的方式創作的,所以也只有通過“吟誦”的方式,才能深刻體會其精神內涵和審美韻味。

只可惜,我們的文字長時間是處於靜態固化的傳播狀態,寫在龜甲獸骨上、竹簡上、紙上來進行傳承。所以,詩,在2000多年前是這幾個字、這樣的樣態,今天你就是在電子屏幕呈現。也還是這樣。但是,因為以前沒有錄音錄像設備,所以 “吟誦”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卻無從一窺真顏了。現在也有的人文研究者試圖恢復這種古老的“吟誦”方法,用這種區別於朗誦的方式來演繹詩的聲音表現,也叫“吟誦”,但是,是不是就是古代當時人們寫完了詩之後的那樣的“吟誦”?因為沒有記錄、沒法比較,所以也不好說是不是就是古人那樣的處理,我偶爾也聽過一兩次這種現代的“吟誦”,比起朗誦來,確乎總是要質樸一些,也更符合詩本身的文字表達。

但我自己不會“吟誦”,倒是接觸過一些朗誦,也時而做一些朗誦的事情,朗誦自己的詩或是經典的名篇,在具體的聲音處理上,也儘量堅持不採用那種極度高昂的情緒抒發方式來演繹詩。慢慢地,在“朗誦”與“吟誦”之間,覺得用“誦讀”這個概念似乎更適合現代對詩的聲音演繹,它既有誦的成分,以誦為主,講究音韻和語調的優美,但更重要的是用誦的這樣的表現來實現讀——誦讀!表現起來很樸素。所以大家聽我的誦讀,可能會感覺跟那種習慣的朗誦不一樣,就是想做的質樸一些,儘量不偏離詩的原意,又能把詩的神韻給讀出來。——更多論述見崔志剛詩集《我把聲音讀進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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