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虜平寇,弘光政權的錯誤選擇

對於南明,我們常常不願多提,國破家亡的一段血淚史帶給現在的人更多的是不解。漢朝可以和親,唐朝可以賜婚,宋朝可以用歲幣,為什麼中國的封建制度玩了二千多年,到了南明,這套制度就玩不轉了,非亡國不可呢,要知道當時滿族人口才20萬,能上戰場的只有6萬人。

明成祖即位後定都北京,號稱“天子守國門”。主要是為了壓制蒙古殘餘勢力。然而北京城畢竟距離邊境非常近,又無險可守,有明一代,多次遭遇蒙古諸部和後金的圍攻。不過朱棣為了子孫後代計,還創造性地將明王朝的政府機構在南京做了一個ghost備份。是為“兩京制”。“留都”南京完整地保留了六部、都察院、五府和內廷的太監體系,各種職司一應俱全。南京朝廷的官員級別和北京同職官員相同,主要管理南直隸(南京周邊14個府、州,因不設行省,直接由朝廷管理。這裡是明王朝最富庶的地方)的相應事務。

甲申三月二十九,大順軍攻破北京城,崇禎皇帝自縊於煤山。明王朝的北京政權覆滅。此後,朱棣為子孫設定的政權備份發揮了關機重啟的作用——政府部門齊備,缺的就是個皇帝而已。

聯虜平寇,弘光政權的錯誤選擇

崇禎皇帝

找皇帝這事兒好辦,朱家藩王多得是。一番勾心鬥角之後,五月初一,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出任監國。這一天恰是吳三桂引多爾袞入北京的同日。半個月後,朱由崧正式即皇帝位,改次年為弘光元年。是為南明肇始。

明亡清興六十年,多方勢力攪作一團。南明朝廷建立面臨的形勢非常複雜,對於弘光君臣來說,首要的任務就是要確定到底誰是朋友誰是敵人?當時的情況和三國時期有些類似——南明、大順、滿清三足鼎立,作為軍事實力最弱勢的一方,弘光朝廷根本做不到以一敵二,所以只有兩種選擇:要麼“聯虜平寇”,要麼“聯寇平虜”。

然而其實這個兩難問題是不存在的,在弘光君臣的選項里根本沒有“聯寇平虜”——崇禎皇帝用自己的死取消了這個選項。正統的明王朝亡於農民軍之手,無論從道理還是感情上,南明政權都不可能和大順政權攜手抗清。

清軍入關是傾盡家底的,時人記載多爾袞進行了總動員,“男子七十以下,十歲以上,無不從軍。”但是清軍總共也就十萬餘眾,擊敗李自成佔領北京後,多爾袞對於下一步的戰略頗為遲疑。諸王貝勒也分成兩派,部分人認為滿洲兵將傾巢而出,後方保障未必能支撐戰爭的進展,提議趁著形勢一片大好,應該“大肆屠戮”,搶奪人口財產,然後“留置諸王以鎮燕都”,清軍主力回師瀋陽,或者退保山海關。

聯虜平寇,弘光政權的錯誤選擇

然而多爾袞有著明清代際最優秀的戰略眼光,他不同意小富即安的短視做法。因為皇太極曾經說過:“若得北京,當即徙都,以圖進取。”已經取得的利益,無疑要最大化。但是,佔據並遷都北京之後,應該如何進取,卻不得其法:是進略江淮,還是劃江而治?抑或一同天下?多爾袞心中也並無定數。張怡《謏聞續筆》雲:清軍進入北京後為崇禎帝舉哀三日,隨即令漢族官民剃髮改制。“剃髮令下,有言其不便者曰:‘南人剃髮,不得歸。遠近聞風驚畏,非一統之策也。’九王(即多爾袞)曰:‘何言一統?但得寸則寸,得尺則尺耳。’”

多爾袞猶疑的機會主義態度,給弘光朝廷造成了錯覺。執政的史可法、馬士英輩提出了“聯虜平寇”的戰略方針。面對亙古未有的複雜局面,這些讀書人不免要向古人尋求智慧。所以《資治通鑑》是史書,也是施政參考書。

史可法的幕僚姚康曾經寫過一本書,名為《太白劍》。這本書的內容乃就《新唐書·黃巢傳》逐段評論,為執政者出謀劃策,指出唐末剿滅黃巢並非只靠自家兵將,引入沙陀人李克用方才克功。書名《太白劍》,乃是依據“黃石(公)之書亡秦,太白之劍亡巢”的說法。

清軍戰鬥力強悍,數十年間無數次擊敗明軍。所以當李自成羽翼漸豐,已有朝臣邊將試圖借清軍剿滅農民軍的設想。楊嗣昌任兵部尚書、大學士的時候,意圖改變兩面受敵的狀態,向朝廷提出了“攘外必先安內”的建議。不過當時他並未想“借剿”,而是意欲通過厚給財帛,開展互市這種方式和滿清達成和平協議,從而集中精力撲滅農民軍。再回過頭來對付關外的敵人。

聯虜平寇,弘光政權的錯誤選擇

《李自成進北京》 伍必端、陸鴻年 繪

崇禎活著的時候不是沒考慮和滿清議和的問題,明清之間也並非沒有達成和平之可能。松錦之戰大敗,明朝遼東野戰軍基本全軍覆沒。崇禎暗中派兵部尚書陳新甲嘗試與清方議和,孰料陳新甲大意洩密,引得朝廷譁然。一向剛愎自用的崇禎就把責任往陳新甲頭上一推,將其斬首棄市。遼東和議之事,自此杜絕了可能性。事實上,這也是斷送明朝江山的一個戰略上的大失誤。

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擊敗李自成佔領北京。弘光朝廷初立,對於當時形勢並不十分清楚。還以為吳三桂當真借清兵為崇禎報仇,君臣一片歡騰。甲申五月二十八,朱由崧下旨加封吳三桂為薊國公,並“給誥券、祿米,發銀五萬兩、漕米十萬石,差官齎送。”

聯虜平寇,弘光政權的錯誤選擇

沒過幾天,史可法上書稱:“近遼鎮吳三桂殺賊十餘萬,追至晉界而還。或雲假虜以破賊,或雲借虜以成功,音信杳然,未審孰是?然以理籌度,此時畿輔之間必為虜有。但虜既能殺賊,即是為我復仇。予以義名,因其順勢,先國仇之大,而特宥前辜;借兵力之強,而盡殲醜類,亦今日不得不然之著數也。”

此時天下大亂,清軍只佔領了京畿附近,主要進軍方向是向西追擊農民軍。山東河南至江淮大片土地頓成勢力真空區。在“聯虜平寇”的錯誤戰略指導下,南明朝廷唯恐刺激清軍,畏縮不前,並不敢派軍隊北上填補這片空白。

六月間,多爾袞發佈文告說:“深痛爾明朝嫡胤無遺,勢孤難立,用移我大清宅此北土。厲兵秣馬,必殲醜類,以靖萬邦。非有富天下之心,實為救中國之計。諮爾河北、河南、江淮諸勳舊大臣、節鉞將吏及布衣豪傑之懷忠慕義者,或世受國恩,或新膺主眷,或自矢從王,皆懷故國之悲,孰無雪恥之願?予皆不吝封爵,特予旌揚。其有不忘明室,輔立賢藩,戮力同心,共保江左者,理亦宜然,予不汝禁。但當通和講好,不負本朝,彼懷繼絕之恩,此惇睦鄰之義。”

多爾袞這篇新聞通稿大有講究,看起來像是想給南明朝廷吃顆定心丸,因為他明確表示要“通和講好”,要與江左的南明政權實現“睦鄰”友好關係云云。不過多爾袞還是不忘恐嚇戰戰兢兢的南明君臣,在同一篇文告裡他又說,如果江左政權不聽話或者陽奉陰違,滿洲大兵就將揮軍南下,“俟予克定三秦,即移師南討,殪彼鯨鯢,必無遺種。”

弘光朝廷也不乏有識之士,七月上旬,朝廷召集群臣討論派遣使臣同清方聯絡事宜。兵科給事中陳子龍就明確表示反對,他在給朱由崧的奏章中指出,朝廷大佬們只看到“唐人用回紇之師”平定安史之亂的成功經驗,但唐“聯虜平寇”的成功是有前提的,這個前提就是“中國自有信臣精卒如李、郭之將,朔方、隴右之兵而後可。”如果自身實力不過硬,只想著借異族之力,歷史上也不是沒有反面教材——“如宋人借金以滅遼,借元以滅金,則益其疾耳。”

聯虜平寇,弘光政權的錯誤選擇

這種清醒之言,根本入不了弘光朝廷主政者的耳朵,他們滿腦子還是“聯虜平寇”的幻想。妄圖以卑辭厚幣求得偏安的局面。然而隨著農民軍的潰敗,以及降清漢官的謀劃,多爾袞已經改變了對南明政權的態度。

七月二十八,多爾袞致書史可法,先是聲言北京乃得之於闖賊,非取之於明朝也。“賊毀明朝之廟主,辱及先人。我國家不憚徵繕之勞,悉索敝賦,代為雪恥。孝子仁人,當如何感恩圖報?”復恐嚇南明朝廷取消帝號投降,如果不從,就要拉著大順軍一起出兵:“今若擁號稱尊,便是天有二日,儼為勁敵。予將簡西行之銳,轉旆東征;且擬釋彼重誅,命為前導。”

多爾袞可不是說著玩兒的。弘光元年,清軍在擊潰李自成之後,分三路進攻南明。數月間,便下諸州縣,弘光皇帝匆忙出逃至蕪湖投奔黃得功,結果黃得功部下兵將密謀降清,綁縛了弘光帝獻給多鐸。後押往北京,翌年被清軍處死。時年四十歲。

聯虜平寇,弘光政權的錯誤選擇

朱由崧出逃,《多鐸得勝圖》(局部)

所謂聯虜平寇,卻變成弘光朝廷引火自焚的導火索,至此成為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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