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點」機器人可以成為伴侶嗎:不只是倫理的挑戰

「熱點」機器人可以成為伴侶嗎:不只是倫理的挑戰

近段時間,機器人伴侶在西方社會引起廣泛討論,各方評論者就機器人伴侶可能帶來的法律、倫理、道德、性別權力問題各抒己見。但在國內,公眾對這個話題仍舊相對陌生。不過,可以預見的是,隨著人工智能以超乎我們想象的速度發展,未來機器人很可能承擔起人類伴侶的角色。如果這成為一種普遍事實,又會在社會和文化等層面產生怎樣的影響?我們做好應對的準備了嗎?

機器人在成為“伴侶”

「熱點」機器人可以成為伴侶嗎:不只是倫理的挑戰

《真實的人類》第三季海報

英國公共服務電視臺Channel 4播出的《真實的人類》(Humans)中曾出現過這樣一幕:人類與機器人做愛。HBO的《西部世界》也為我們描述的是一個未來世界的主題公園,其中也討論到性愛機器人的話題。而在電影《機械姬》中,程序師納森·貝特曼與他創造的Ava也發生過冷酷而無情的性愛……很過觀眾對這些場景的反應是“震驚”,也有些難以啟齒,可現實是,性愛機器人已經出現了。

早在2010年1月9日,在拉斯維加斯的成人娛樂展上,美國的True Companion公司推出了世界上第一款美女性愛機器人洛克茜Roxxxy。洛克茜擁有真人般的皮膚和人工智能操作系統皮膚也接近真人皮膚,並且有五種不同的性格。不過洛克茜沒有活動的關節,不能走路,也無法智能交流。到了2017年初,美國的Abyss Creations公司宣佈,真正意義上的性愛女機器人Harmony已經成功研發並開始銷售。Harmony的“可怕”之處不僅僅是她更像“真人”,比如可以模擬真實的體溫;更在於她擁有永久的記憶,這意味著它可以和所有者建立情感聯繫並記住用戶信息,“可以和用戶產生情感交流”。

2007年人工智能專家大衛·李維出版了書籍《與機器人的愛與性》(Love and Sex With Robots),在書中他大膽預測了未來的這一圖景——如今看來並不像是天方夜譚:在2050年一個週末的晚上,剛結束工作的他從一天的忙碌中短暫抽離出來,一身疲憊回到家,他完全不再想其他事,也不用浪漫晚宴與溫馨洗浴,只想關上門窗,打開充滿情調的音樂,與機器人共度一晚良宵。

而根據英國《每日郵報》消息,未來趨勢預測專家Ian Pearson在2016年發佈了一份有關未來性愛的報告。Pearson在報告中稱,隨著技術的發展,到2030年,使用虛擬現實設備進行性愛的行為將頻繁發生,這種行為類似於人們今天在網上瀏覽色情內容;2025年,性愛機器人將出現在高收入的家庭中;到了2035年,人們普遍擁有可在虛擬現實世界中進行性愛的機器人;到2050年時,與機器人發生性行為將比與人類發生性行為更加頻繁。

當然,伴侶的意義並不僅僅是性,更重要和關鍵的是,愛;否則性愛機器人只不過是高級版的充氣娃娃,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問題在於,機器人具有不斷學習和深化的能力,它們越來越聰明,越來越像人類,甚至也有愛的能力——至少給人的感覺如此。就像在電影《她》中,一個離婚宅男和一個設計的高度智能的聲音程序戀愛,該程序有著略微沙啞的性感嗓音,她風趣幽默且善解人意,男主為之傾倒。

當機器人比人還善解人意、溫柔體貼時——畢竟跟人相比,機器人不會發脾氣、不會發胖、不會衰老、不會“買買買”——我們是否會認為他/她比真人更值得擁有?

為機器人伴侶所做的辯護

「熱點」機器人可以成為伴侶嗎:不只是倫理的挑戰

在當下不少人的直觀反應裡,機器人成為伴侶是難以接受的事。比如一個頗為主流的聲音是,機器人也有“權利”,比如拒絕性的權利。針對此,齊澤克在一篇短文中一針見血地批評,“通過採取這種‘倫理’的態度,我們舒適地避開了由潛在的問題構成的那整張複雜的問題網絡。”

因此,忙著反對性愛機器人之前,不妨聽聽為它辯護的聲音。

首先,機器人可以給某些群體的人帶來情感的補償和滿足。True Companion的CEO道格拉斯·海因斯(Douglas Hines)在接受BBC的採訪時就說,“對於單身漢、離婚人士或喪偶者來說,這是一個選擇性的解決方案。人們可以在沒有真人交往的時候也找到快樂和滿足感。”

這可能會有助於不少社會問題的解決——很多社會難題的根源,就在於人的情感需求沒有得到滿足。比如當下不少國家面臨著老齡化社會的困擾,老年人的生活備受孤獨和寂寞的折磨,而機器人伴侶的存在可以消除老人的孤單。像荷蘭、日本、比利時、法國的一些養老院已經引進了侶伴機器人,用以陪伴和照顧老年人。中國著名科幻作家韓松對於十年後人類生存的一個想象就是,“十年後,性愛機器人會是養老院裡的標配”。

支持者甚至提出了一個或許會引起爭議的論點,即性愛機器人有助於性的再分配。不久前多倫多恐怖主義暴力事件,被證實是一個“非自願獨身”者所為,“非自願獨身”指部分男性將自己獨身的原因歸咎於女性。施暴者認為自己被女人和社會剝奪了他應得的婚前性交機會,決定進行報復。《紐約時報》在一篇評論文章中,引述了經濟學家羅賓·漢森在評述這次恐怖事件時的一個具有挑釁性的觀點,“我們完全可以說,那些性機會較少的人所遭受的折磨,與收入較低的人相當,可能同樣希望從圍繞這一身份的重組中受益,就沿著這一軸線的再分配展開遊說,在要求得不到滿足時至少可以發出隱性的暴力威脅。”

也即在類似“非自願獨身”群體面前,女性是首當其衝的受害者。但性愛機器人有助於性自願的再分配,可以適當調節或淡化兩性的失衡,既保護了女性的安全,也有利於社會的安定。

辯護者還指出,機器人伴侶有助於解決與性相關的許多實際問題,一旦它們普及,就會減少少女墮胎、性傳播感染、戀童癖犯罪、人口販賣等的概率和風險。未來學家Ian Yeoman與性學家Michelle Mars曾在學術期刊《Futures》中發表文章《機器人,男性和色情觀光業》(Robots, men and sex tourism),對阿姆斯特丹“紅燈區”進行了預測。該文指出,到2050年,性愛機器人將徹底顛覆“紅燈區”現狀。每年年輕女子的人口買賣都存在上億美金的市場,性愛機器人出現於色情服務業,將會使色情行業人口販賣的情況到本世紀40年代徹底消失。屆時,滋生疾病和犯罪的色情業將轉型成為一項與犯罪無關甚至受到尊重的職業。

“損害人類之間的情感共鳴能力”

「熱點」機器人可以成為伴侶嗎:不只是倫理的挑戰

反對性愛機器人的聲音也不曾斷絕。英國德蒙福特大學(De Montfort University)研究機器人倫理的資深研究員凱瑟琳·理查德森(Kathleen Richardson)曾發起了一個名為“反對性愛機器人”(Campaign Against Sex Robots)的運動。很多人認為機器人伴侶可以“解救”部分受害女性,但凱瑟琳則認為,性愛機器人會讓女性的身體將進一步被物品化和商品化,由於與機器人的性行為並不是一種共同的體驗,它“屬於強姦文化”。

凱瑟琳還指出,過度專注機器人將“損害人類之間的情感共鳴能力”。這讓人想起了是枝裕和的一部電影《空氣人偶》。小望原本也只是硅膠,是一箇中年大叔的洩慾工具,但突然有一天,她有了靈魂,有了思想和知覺,有了人的心動。當中年大叔發現時,他不是欣喜,而是希望小望變回硅膠——中年大叔需要的只是一個替代品,一個不需要耗費精力去維繫感情的純粹洩慾工具,他已經厭倦了人,厭倦了與人發生聯繫。

人的原子化,已經成為一個愈發嚴重的現象。越來越多的人習慣了孤立,他們不彼此需要,不聯繫,也不互相幫助,因為他們找到了比人更“完美”的替代品。現代社會的一大特徵就是,物質的豐富所帶來的替代品的豐富。我們可以在虛擬世界中為自己找一個更真實的身份;我們用虛擬社交代替真實生活中的朋友;我們用外賣和垃圾代替了家人的烹調;我們用韓劇滿足白日夢;同樣地,我們用機器人取代伴侶和朋友……

但從本質上說,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人生活在無所不在的社會關係網絡中,“社會關係”既是人安身立命的根基,也是整個社會得以良好運行的前提條件。沒有哪個人可以獨立生存(你可以想象一下你獨自被拋擲孤島的場景),是人就需要交流、協作,也需要相互依賴和相互幫助。如果你摔倒在馬路上,不能指望機器人幫你扶起來;如果你遇到需要求助的情形,也不能指望機器人為你籌集善款。因此在《空氣人偶》中,是枝裕和借用吉野弘的詩歌《生命》表達生命的不完整性,以及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需要:“生命可能是無法以自身之力成功的完滿,生命本質上便懷有重要的匱乏,並因他者的存在而完滿。好比花,就算將雄蕊與雌蕊聚集,也不足夠,仍需昆蟲與微風的造訪。我們既是匱乏本身,也是被播散的種子,我們可能是向盛開的花慢慢飛近的馬蠅,也可能是吹拂馬蠅的微風。”

機器人伴侶很可能會進一步加劇人類的原子化處境。哲學家阿倫特早在1950年代就發出警告“人類活得越來越像機器人”,人工智能發展的最糟糕的後果無外乎是:機器越來越像人,人卻越來越像機器。在這一背景下,重提人的社會性,重提人類的共情能力,並未雨綢繆做好應對,顯得十分必要。

不許傷害、欺騙和令人成癮

艾薩克·阿西莫夫曾在他的科幻小說裡描述了規範機器人行為的三定律,包括:不能傷害人類、服從人類命令和保護自己。

英國標準協會(British Standards Institute,簡稱 BSI)在阿西莫夫三定律的基礎上,發佈了一套更為複雜、成熟和與時俱進的機器人倫理指南。這個倫理指南的全稱是《機器人和機器系統的倫理設計和應用指南》,主要針對的人群就是機器人設計研究者和製造商,指導他們如何對一個機器人做出道德風險評估。最終的目的,是保證人類生產出來的智能機器人,能夠融入人類社會現有的道德規範裡。這是業界第一個關於機器人倫理設計的公開標準。

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不許欺騙和不許令人成癮。我們應該明白,機器人是沒有感情的,即便它可能表現出很“愛”你。塔夫斯大學人機交互實驗室主管Mattias Schuetz準確將與機器人的關係概括為“單向情感聯繫”(unidirectional emotional bonds)。意思是說,有人愛上了一個機器人,但機器人不能用真正的情感來作為回報。因此,應該杜絕人與機器人之間“單向情感聯繫”,拒絕成癮。

作為一項方興未艾的探索,我們不可一棒子打死機器人的研究和開發,在很多情形下,機器人可以讓我們的生活更為便捷美好。但無論是研究者還是使用者都應該恪守一條底線:機器人不是人,一旦我們對它上癮,並因它而取消了人的社會屬性,那麼這很可能就是人類文明危機的開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