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人得死,那人跟妖比呢?

吳承恩撰寫的《西遊記》是我國四大名著之一,其創作時代約為明代中葉之後,時值明武宗朱厚照當政,宦官弄權,政治黑暗。吳承恩有感於社會現實,取材唐代玄奘取經的歷史事件,並集合了有關取經故事的民間文學精華,窮其一生,最終寫成了這樣一部充滿魔幻色彩與理想主義的古代神話小說鉅著。


人比人得死,那人跟妖比呢?

時間走到上世紀90年代,被大陸文學青年們奉為神作的《大話西遊之月光寶盒》、《大話西遊之大聖娶妻》兩部作品,更將周星馳推向不可撼動的“喜劇之王”寶座,而劇中的至尊寶與紫霞仙子,也成為最令人唏噓感念的銀幕CP之一。

人比人得死,那人跟妖比呢?

少年時讀《西遊記》,只為書中那些瘮人的情節、瑰麗的想象所吸引,崇拜著孫悟空的武力高強七十二般變化,嗤笑著豬悟能的好吃懶做,存在感極弱的沙僧並不能引起我們多大的注意,而唐長老那張一受到驚嚇便倉皇失色的“小白臉”、一跟悟空起衝突便默默唸起“緊箍咒”的舉動便是這個角色給我們留下的最深刻印象。

如今時至中年,再回過頭去重讀“西遊”,悟空還是那個金光閃閃的悟空,只不過從團隊合作的視角,他也許並不是一個可以承擔太多壓力的完美員工;八戒仍然好吃好色,只是他也有他自己狡黠而接地氣的智慧;任勞任怨的沙僧一直揹著的行李裡未必有一副麻將,但他的身上卻一定有著老實人性格中自帶的些許不足。如果說,對上面三位“徒弟”的認識無非是更為加深一步,而對於“師父”唐玄奘,這個童年印象中一見妖怪就軟癱,屢屢用緊箍咒把孫悟空折磨得滿地打滾的白麵和尚,對他的形象認知則有了一個翻天覆地的改觀。

唐玄奘自幼出家,青年時接受唐王囑託,孤身踏上西天取經之路。途中得到神佛指點,收服孫悟空、豬悟能、沙悟淨三個徒弟,一路斬妖除魔,戰勝所有艱難誘惑,終於從西天將真經取回,重返大唐福澤天下。這樣一個人物,身上同時擁有著“人性”的弱點與“神性”的光輝,這一対唐僧性格中一直互相纏鬥的矛盾屬性,也為小說與相關影視作品中精彩的戲劇衝突打下了伏筆。

一、“人性”的弱點

唐僧性格中最為人詬病的一點,就是“膽小”二字。作者在描寫唐僧遇見妖怪時,“不是寫他‘紛紛落淚’‘魂飛魄散’,就是說他驚得‘坐不穩雕鞍,翻跟頭跌下白馬’。”如果用一個字來準確形容這個時候的唐僧,那就是:慫。

拋去“金蟬子”轉世的前世背景,在本次人世輪迴中,唐僧其實就是一個肉體凡胎,卻被神秘的命運之手選中,叫他去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去直面各種造型奇特的妖魔鬼怪。他在途中收下的三個徒弟,名為“徒兒”,其實也都是嘴尖毛長的妖怪:悟空是個猴精,八戒是個豬妖,沙僧是個魚怪,他們都曾犯過殺人甚至吃人的“原罪”,都有厲害武器在手,都有超凡法術傍身,也都有與眾妖糾纏狠斗的作戰經驗。

人比人得死,那人跟妖比呢?

只有那唐長老是個白白淨淨、沒有任何犯罪經驗的凡人。他這樣一個純潔的小鮮肉,喝了皇帝遞過來的送行酒,騎著白馬出了太平的長安城,接下來這一路風霜撲面,多少青面獠牙流著口水呀呀叫喚著,要來蒸他煮他殺他吃他。試想換成任何一個赤手空拳的凡人,面對瘋狂的攻擊性生物,而且還都是奇形怪狀修煉成精的妖怪,內心的恐懼都可能會將這個人瞬間擊倒,瑟瑟發抖癱軟在地尚且好說,只怕一口氣出不來頓時暴斃的都大有人在。

人比人得死,那人跟妖比呢?

所以我以為唐僧在碰見妖精時候表現出來的“膽小”,其實只是一個活人在生命受到威脅時正常的生理反應,如此而已。只是在徒弟們英勇無畏的解救動作映襯下,這正常的腎上腺素分泌就成了唐僧說不清道不明的性格缺陷。老話說:“人比人得死”,那人跟妖比呢?

唐僧性格中另外一個致命缺點,恐怕就是“敵我不分”,《西遊記》第二十七回“屍魔三戲唐三藏 聖僧恨逐美猴王”中,吳承恩安排“三打白骨精”橋段完美地詮釋了這一點。

唐三藏本是得道高僧,心懷慈悲,大善之人。之所以會被白骨精一再欺騙,最後中了離間之計驅逐孫悟空,除了他本身沒有“火眼金睛”這一裝備,實在無法看清妖怪真面目,並且也缺乏同妖怪的往期鬥爭經驗——但是從根本上來講,還是因為他的極度善良。善良本沒有錯,只是這毫無防備的善良一旦被惡人利用,就會造成意想不到的惡果。

作為出家人,並且是一個身家清白、為當朝皇帝所器重的出家人,唐僧除了本性善良,其實還難免帶著一些清高之氣。還是在“三打白骨精”環節,唐僧誤會孫悟空隨意殺人,寫了貶書驅逐大徒弟,悟空臨走想拜他一拜,唐僧此時如何處理呢?他“轉回身不睬,口裡唧唧噥噥的道:‘我是個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禮!’”當孫悟空好意囑咐沙僧“倘一時有妖精拿住師父,你就說老孫是他大徒弟:西方毛怪,聞我的手段,不敢傷我師父。”唐僧此時遞出的話是:“‘我是個好和尚,不題(提)你這歹人的名字,你回去罷。’”從這段對話可以看出,唐僧極為愛惜自己的羽毛,“好和尚”這個名聲甚至重於性命;為了“好和尚”這個名聲,他毅然走上了取經之路,現在,他也準備為捍衛它而死。

善良與清高,本非貶義,甚至應該算人性中值得讚許之處。只是一旦失去應有的判斷力與警戒心,而為壞人所利用,就成了作惡的幫兇。唐僧的“敵我不分”就由此造成。好在經過“三打白骨精”一役,被妖精拾掇一番認識到自我的錯誤,他這點臭毛病多少還是收斂了一些的。

二、“神性”的光輝

前面說過,“取經小分隊”的四名成員中,有三名是有命案在身的。對了,別忘了白龍馬,它其實也不是個吃素的主兒。一個手無寸鐵的落髮之人,純情的、不諳世事的男子,除了那幾句背誦緊箍咒的手段,以及觀音菩薩不定期的默默加持,如何能以一己之力控制好老謀深算的徒弟們,遏制他們體內的獸性,保證自己的肉身不被突然撕碎呢?

第一,靠的是遠期收益的誘惑。齊天大聖,天蓬元帥,捲簾大將,五百年前都是雲頭招搖的主,想來那是何等的風光!忽然有一天,大家都成了墮入凡間的天使,一個在五指山下壓著,一個在流沙河裡泡著,天蓬元帥還特別慘,臉在豬圈裡首先著地了。頹廢,絕望,沒吃沒喝沒自由,冷冷的雨點啪啪拍打著他們的臉。

這個時候,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給指出了一條生路,說只要保得這個東土大唐僧人取得真經,大家夥兒“功成後自有好處”。這就意味著,如果你接受這份保鏢的工作,你就不再是被天庭打壓的混混了,必要時還會得到天庭的幫助;如果幹得好的話,你們還有機會重新位列仙班。

雖然孫悟空一個筋斗雲就可以跑到西天大雷音寺,但他心裡清楚,只有通過這場艱苦的馬拉松朝聖才可以助他獲得主流社會的認可與接納,他留在家鄉的那些個猴子猴孫們也才可以繼續得到美猴王的終生庇佑。在磕頭認師之際,五百年前那個張揚叛逆的齊天大聖已經被頭上戴著金箍的孫悟空所取代,充滿“贖罪”意味的取經之路就此開始。這個道理也同樣適用於豬悟能、沙悟淨與小白龍。所以,這像不像桀驁反派與警方合作“洗白”身世的故事呢?

第二點,也是最主要的一點,靠的是唐僧身上那可貴的“神性”的光輝。這裡且不用說唐僧的才情吧,對詩做賦的才能也許能吸引樹精雅妖,卻斷不能贏得三個武夫徒弟甘心為他拋頭顱灑熱血。

那唐僧靠的是什麼呢?

首先,靠的是他的勇於擔當。以一己之力接下重任,去向那平常人不敢去的路,從此千難萬阻百折不回,這真的是一個靠譜的取經人,有擔當的好和尚。

其次,靠的是他的自律。面對女妖精、女國王等身嬌貌美女菩薩們的眉目送情,他一心向佛,堅辭好意;豬悟能那麼好色的一隻豬妖,也被他的精神感染,最終沒有中途跑回高老莊,而是去成了西天,最後謀得了“淨壇使者”這麼一個實惠的崗位——這就是“榜樣的力量”啊。

人比人得死,那人跟妖比呢?

最後,靠的是他身上最為可貴的品質,那就是意志力。唐僧論本領比不上悟空,論機智比不上八戒,論體能比不上沙僧,唯有“一心求取真經”的意志是其餘三人誰也比不上的。為了求取真經,他放棄了皇城的安寧生活,走向那無法預測的西去之路;為了求取真經,他接受了三個相貌醜陋秉性好鬥的妖精徒弟;為了求取真經,他遵循佛家清規戒律絕不留戀美色富貴;為了求取真經,他即使被妖精嚇破了膽子第二天還是要接著往西去......這無比堅定的意志力,恰恰是作為團隊領袖所必須具備的品質。

勇於擔當,極度自律,意志堅定。這些正向的品質使唐三藏超越了凡人的侷限性,賦予他以“神性”的光輝,也獲得了見多識廣的三個妖精徒弟的認同(包括白龍馬的認同),最終將這所有成員引向了取經事業的成功。

進入二十一世紀,各大新銳導演按照時代需求與個人理解,對《西遊記》做出了新穎的解析,其中較有影響力的有:描寫青年玄奘經歷的《西遊降魔篇》,一洗中國動漫近年頹勢的高分動畫片《大聖歸來》,以及2017年賀歲檔推出的由當紅流量小鮮肉主演的《西遊·伏妖篇》。這些影片的票房或高或低,口碑亦是褒貶不一;無論票房有多少水分,亦或口碑如何觸底反彈,它們都是劇組順應時代需求給出的作品,同時也結合了主創團隊自我的思考與嘗試在裡面。可以看到,以上作品雖然同樣是圍繞《西遊記》而衍生,但其中的“唐僧”形象,相較從前的文學及影視作品中那些幾乎固化的膽怯懦弱、敵我不分甚至有些令人討厭的唐僧,已經有了非常大的不同。可以說,是變化的時代催生了這些有著陌生面孔的新西遊。

人比人得死,那人跟妖比呢?

人比人得死,那人跟妖比呢?

通過上文對唐僧性格的一系列分析,我也可以得出我個人對於《西遊記》中唐僧的形象認定:唐僧身上的正向能量很強,作為一個純粹的凡人,他意志堅定、潔身自好,無比忠誠於“取經”這個天賦使命,這是他之所以能成為“取經小分隊”精神領袖的魅力所在。而他身上那些“人性”的弱點,比如膽小、敵我不分、過度善良,也確實在取經過程中給團隊帶來了不少困擾,好在最後都在團隊合作的幫助下有驚無險——而由此引發的一系列精彩的戲劇衝突,也正是《西遊記》這部作品之所以能夠成為經典名著的原因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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