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藥師:後半生,我就只研究這一套武功

黃藥師:後半生,我就只研究這一套武功

文/六神磊磊

黃藥師經常說一句話:“我沒有徒弟”。

每次說起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總是很倔強。

他是真沒有徒弟嗎?見鬼咧。其實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四大宗師裡,就數他的徒弟多,足足有六個:陳、曲、梅、陸、武、馮。

曾經,在桃花島上,他們親如一家地生活,就像孔子和他的弟子們一樣。

他威儀而嚴肅,但偶爾也開開玩笑。當時有一個絕對,叫“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頭面”。黃藥師就對了一個“魑魅魍魎,四小鬼各自肚腸”,來調侃身邊四個徒弟。

三月,當春服做成的時候,他們一起遊島,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關係很融洽。他吹起新譜的《碧海潮生曲》,徒弟們有的認真聽著,有的開小差,互相遞紙條,一片歡鬧景象。

直到那一天,一切都結束了。

有兩個遞紙條的徒弟真的搞在了一起,私奔了。私奔也罷了,還捎帶手偷了老師壓箱底的寶貝教案——《九陰真經》。

黃藥師暴怒:這本教案,老子都還沒吃透,還根本沒打算開這門課呢!你就偷?你們是多差學分?

失去理智的他,做了一件很無厘頭的事:把剩下的四個徒弟打斷了腿,一人發一對拐,趕出島去。

我一直不能理解這事:一個班級上,班長和學習委員私奔了,老師卻把勞動委員打斷了腿。冤不冤?

從此,桃花島冷清了下來,課桌、板凳都積了灰,黑板報也永遠停留在了上學期的樣子。教室裡,只剩下黃藥師清瘦的身影。

“我沒有徒弟!”他開始有了這句口頭禪。

那幾個殘疾的徒弟,拄著拐,踽踽而行,各奔東西。

曾經,老師給他們每人發了個筆記本,扉頁上寫著寄語,都是些“沖霄”“飛神劍”“風行萬里半天下”“縱橫”之類。

現在他們把本子藏了起來,不忍心再看了。還縱橫個什麼呢?上炕都費勁。

那個叫曲靈風的徒弟,本來“輕功神妙,劈空掌凌厲絕倫”。

可眼下,他只好去臨安鄉下開了個小酒店,每天坐在門邊的小板凳上發呆。世上再沒有了曲靈風,只剩下跛子曲三。

那個叫陸乘風的徒弟,“武術精湛,兼擅奇門遁甲異術”。

現下他去買了塊地,做起了寓公,外號“五湖廢人”,整日“坐在椅上,行動不得”,被家丁抬來抬去。

還有一個最小的徒弟馮默風,只有十幾歲。他流落江湖,最後到蘇北鄉下,開了個作坊,做了鐵匠。

大海對岸,黃藥師並不知道徒弟們的下落。他也不肯去打聽,以免顯得自己後悔。我是誰啊,我可是從不後悔的黃老邪。

我武功高,我天賦牛。我文韜武略,博學多才。我懂琴棋書畫、醫卜星相、經史子集、農田水利。我在一根弦上就可以彈你們七根弦都夠嗆能奏的曲子。

我這樣的人做過的事,對也好,錯也好,能後悔嗎?哼哼,那不是要被人笑死嗎。

那幾個不成器的徒弟是死是活,練不練得成武,出不出得了門,關我什麼事呢。誰說我記掛他們了,你沒看我正開心地喝酒嗎?

漸漸地,十多年過去,黃藥師也慢慢老了。

他雖然還是“形相清癯,湛然若神”,但額頭眼角,仍悄然多了不少皺紋。

僕人們發現了一件事:他開始把自己關起來,整晚整晚地用功,好像在悶頭研究著什麼,小屋子裡徹夜亮著燈。

這老怪是要幹嘛?總不是要考研吧。僕人們嘀咕著。

是在研究新的武功嗎?有可能。天下四大宗師裡,要說創新型人才,黃老邪是頭一號。從落英神劍掌到旋風掃葉腿,他這一身神功,多數都靠自己獨立發明。

可最近幾年,他把自己關起來,卻又沒見有什麼新武功問世。

“我知道,他是在抄《王重陽真人語錄》吧?”“他也服軟啦!要向全真教認慫啦!”僕人們竊竊私語。

終於,這一天清早,曙光剛剛升起,晨風送來鷗鳴。書房中,黃藥師鋪開兩頁薄紙,一板一眼地寫起字來。

一個個都是蠅頭小楷,遒勁挺拔,全是各種練習下盤武功的心法。

兩張紙寫滿,他疊好了揣進懷裡,駕了條小舟,向西而去。朝霞從背後射來,在前方海面投下長長帆影。

二十年來,這是他第一次離開桃花島。

看過小說的都記得,他這一次離島,是去找黃蓉。

但還有一個原因,他打死也不肯說,那就是去找徒弟。

曲靈風、武眠風、馮默風……這些徒弟像是人間蒸發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最後他找到了陸乘風——只有他有土地,有大房子。

看見師父突然出現,陸乘風瞬間忘了自己是殘廢人,要想奔過去,結果一交仆倒。

師父,那麼多年過去,終於又可以當面看你耍帥了。

黃藥師呢?扶徒弟起來?作點親近的表示?給點久別重逢的問候?說上幾句:乘風,你孩子都那麼大啦……?

然而什麼都沒有。書上寫到,黃藥師的表現特別有意思,是“白了他一眼”。他永遠要那麼傲嬌冷酷。

白眼翻過,他又淡然地說了句 “這個給你”,右手輕揮,兩張白紙飛到徒弟手中。

只聽黃藥師用最平淡的語氣說:你的腿,要完全恢復怕是不行了。

但是如果照這門功夫練,幾年之後,就可以扔掉柺杖走路。想出個門、溜個彎、會個朋友,多半要方便一點吧。

原來,這就是黃藥師這些年悶頭研究的東西,一門專治斷腿的功夫。

“記住,它叫《旋風掃葉腿》。”他說。

“可是……師父,旋風掃葉腿好像不是這樣的啊!那是你的老牌武功啊。而這一門,是新武功,完全不一樣啊。”陸乘風很納悶。

黃藥師面無表情:我說是旋風掃葉腿,就是旋風掃葉腿!

這套治腿的武功,當然是我新創的。要是不用一箇舊名字,怎麼遮掩啊?大家都會看出來我後悔了,要彌補過錯。那我會被人笑死的啊!

離開的時候,黃藥師又似乎不經意地叮囑陸乘風:

把你那三個殘疾的師兄弟都找來,把這門功夫傳給他們,讓他們也可以走路。

有趣的是,就在這次見面之後一小會兒,黃藥師遇到郭靖,要打架,口頭禪又來了:

“我只好自己接你幾掌了,我沒有徒弟!”

黃藥師的後半生,在很多年裡,就只研究了這麼一套武功。

他遮遮掩掩,心思卻只有一個:讓徒弟們不用再宅了,可以更輕鬆愉快地走走路、出出門。

讓陸乘風去環著太湖走走,讓曲靈風能去錢塘江邊轉轉,讓馮默風能到附近的大勝關,去吹吹風。

有一種深藏不露的愛,叫做讓你更方便地去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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