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沙塵暴（讀史專欄作者）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看到這些文字，你會想到什麼？
這不是千古名作《滕王閣序》中的名句嗎？
不錯，這些美妙無比的文字，會讓你想到位於江西南昌，那座宏偉的建築滕王閣，會讓你想到那位“唐初四傑”之首、六歲就能寫文筆流暢的文章、九歲能糾正《漢書》錯誤，卻於從交趾探望父親返回途中渡海溺水而死，年僅二十六歲的天才，有神童之稱的唐朝詩人王勃。
但你能想到滕王閣的建造者嗎？你可能想不到，滕王閣的建造者，為後人留下如此寶貴歷史文化遺產的滕王李元嬰，無論是在做官還是做人方面，都是讓人恨不得吐口口水淹死的渣渣。
01
對唐朝歷史感興趣者，大多有一個疑問：那麼厲害的李唐王朝，卻被一個“弱女子”奪了江山，這是為什麼？
傳統史家認為，“弱女子”武則天之所以能夠代唐稱周，與唐高祖李淵的後人絕大多數無能有關，《舊唐書》對此有比較明確的分析，在高祖二十三子（有說二十二子）以及太宗諸子列傳結尾的“史臣曰”中，都曾提到大權落入武則天之手的原因，翻譯過來就是：“由於這些宗室子弟不爭氣，徒有‘封冊之名’卻無‘磐石之固’，才導致皇權旁落，被武后篡奪。”
這些宗室子弟，到底有多不爭氣呢？先拿江安王李元祥舉例。
李元祥，唐高宗李淵第二十個兒子，李世民異母弟，初封許王，後改封江王，死後諡號為“安”，人們通常叫他“江安王”。
關於這個不爭氣的江安王，《舊唐書·卷六十四·列傳第十四》給他畫了一幅像：
性貪鄙，多聚金寶，營求無厭，為人吏所患。時滕王元嬰、蔣王惲、虢王鳳亦稱貪暴，有授得其府官者，以比嶺南惡處，為之語曰：“寧向儋、崖、振、白，不事江、滕、蔣、虢。”
按照《舊唐書》的記載，不但這個江安王，其他親王如滕王李元嬰、蔣王李惲、虢王李鳳，都是貪婪暴虐、人神共憤之徒。
除此而外，這個李元祥還是個名副其實的吃貨，從飯量上來看，他哪裡是人，簡直是頭豬，“體質洪大，腰帶十圍”的他，一個人能吃好幾個壯漢的飯——元祥體質洪大，腰帶十圍，飲啖亦兼數人。
這些親王的貪暴，不但百姓深惡痛絕，就連在他們府中做過官的人，提到他們也恨得牙癢癢，紛紛表示，寧願被派到嶺南那些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也不願“侍候”他們。
不愧為一個爹的種，“韓王元嘉、虢王鳳、魏王恭狀貌亦偉，不逮於元祥”——這幾位既然體質洪大和李元祥差不多，想必飯量也差不到哪裡去，其為非作歹的程度，更是一個賽一個。
這些親王當中，最操蛋的，當屬滕王李元嬰。
02
李元嬰，唐高祖李淵第二十二子，唐太宗李世民最小的弟弟，唐高宗李治的叔叔。
如果按李淵只有二十二個兒子來算，李元嬰應該是李淵最小的兒子。
有意思的是，也令人不解的是，作為堂堂李唐宗室，有關史料卻未明確記載李元嬰的出生日期，人們只能從他封王的時間，推斷他比侄兒李治還小几歲，而這個比自己還小的叔叔，也是最讓李治頭痛的叔叔，終日“飛鷹走狗、聲色犬馬、欺壓官民、黷貨無厭”，李治實在拿他木有辦法。
不但李治拿他沒辦法，連李世民和武則天都拿他沒辦法。
據《舊唐書》記載，李元嬰是貞觀十三年（公元639年）受封為滕王的，封地在今山東滕州。
那一年，李元嬰年僅十歲，直到成年後，李元嬰才到封地就藩。
他不來還好，他一來，當地百姓就遭殃了，本指望他造福人民，結果人民“盼來”的，卻是一個惡棍，到滕州後，李元嬰不但驕奢淫逸、橫徵暴斂，還大興土木，位於滕州的第一座滕王閣（今已不存），就是那時候修建的。
對他來說，橫徵暴斂、大興土木實在沒意思，他要玩更有意思的，於是他，經常帶著一大幫手下，在領地內騎馬打獵，不久這個也玩膩了，就用彈弓去射在農田幹活的農民，以此取樂，農民們四散躲避逃跑，他們有多狼狽，李元嬰就有多開心。
冬天下大雪，玩法更出格——一到大雪紛飛的寒冬，他就玩“以雪埋人”的遊戲，其殘酷程度，往往令旁觀者為之色變，不忍卒睹，因為這種玩法，往往會死人。
平時實在無聊，就命家人或者奴僕，戲弄和侮辱前來辦事的官員。都是朝廷命官啊，受下人侮辱，情何以堪？他侮辱的就是你們這些朝廷命官，你能拿他怎麼樣？你敢拿他怎麼樣？
親王叔叔如此不堪，作為九五之尊的侄兒，臉上也無光啊！李治為此專門給李元嬰寫信，親愛的叔叔啊，用彈弓射人，實在不是你這種歲數的人玩的項目，求您別鬧了。
然並卵。
03
李治實在想不通，也曾“幼聞《詩》、《禮》，夙承義訓”，受過系統和良好儒家經典教育的這個叔叔，怎麼會這樣！想不通這個叔叔，為什麼正事好事不做，專門幹一些人所不齒的屌事，屢屢“不遵軌轍，逾越典章”，比如經常與府僚在府中鶯歌燕舞飲宴淫樂，無視城禁制度夜開大門，甚至在唐太宗駕崩之後的居喪期間，也常以歌舞為樂……
還有更讓他想不通的——
除了與眾多妻妾玩多P，這個叔叔最大的嗜好，是特別青睞下屬的漂亮老婆，以至於下屬們，都主動配合這個“潛規則”，自覺把老婆送上門去，供其調劑胃口，“改善生活”。
李元嬰這個嗜好，是擔任洪州都督期間養成的。
等等，他不是在山東滕州做滕王嗎？怎麼跑到洪州（今江西南昌）去了？原來他在滕州鬧得實在不像話，激起滔天民憤，李治不得不讓他換個地方，就把他調到蘇州當刺史，誰知他在蘇州也鬧得不像話，又把他調到洪州。
李治把他調來調去，不乏警告他的意思：你再這樣，就讓你去更糟糕的地方！
仍然沒有卵用，到了洪州，李元嬰變本加厲，反而養成了睡官員老婆的惡習。
據《朝野僉載》，李元嬰不但每到一個地方就造一座滕王閣（他先後建造的滕王閣，有山東滕州的滕王閣，江西南昌的滕王閣，四川閬中的滕王閣），到了江西南昌，又添了一個更加惡劣的愛好，那就是欺男霸女，而且特別喜歡吃官員嚼過的饃，手下官員的老婆，凡是稍有姿色的，都逃不過他的魔爪。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崔簡的老婆，這女子不但未被他玷汙，還讓他大大地吃了一個苦頭。
與其他官員相比，崔簡的地位更低，不過是一個掌管文書的小吏，但他老婆鄭氏卻很漂亮，初次來洪州看老公，就被李元嬰盯上了，派人去“召喚”。
作為一個有尊嚴，即使沒有尊嚴也想有尊嚴的男人，誰願意戴綠帽子？崔簡左右為難，讓老婆去，實在不甘心，不讓老婆去，他敢嗎？
鄭氏倒是很樂觀：“如今太平盛世，朗朗乾坤，諒他也不敢亂來！”
來到滕王府門外的小樓閣，李元嬰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鄭氏一進來，他就想霸王硬上弓。
萬萬沒想到，這個女子太“刁蠻”，不但不像其他官員老婆那樣好弄，反而大聲喊叫起來，侍從們說，喊什麼喊，這是滕王！鄭氏說放屁，滕王是正人君子，他才不會幹這種齷齪事呢，一定是家奴！
結果，李元嬰不但沒嚐到這個美人的滋味，還被她用鞋猛擊腦袋，直打得頭破血流，接著又被鄭氏的“九陰白骨爪”，抓破了臉。
若不是王妃聞訊趕來“勸架”，讓鄭氏趕緊“滾蛋”，李元嬰的下場，肯定會更慘。
十多天後，李元嬰才傷愈去衙門上班，崔簡趕緊請罪，覺得顏面無光的李元嬰，“害羞”地退入後堂，一個多月才好意思再次露面。
04
據說，這個人見人恨的人渣，也不是全無是處，至少很有些藝術細胞，除了喜歡音樂、舞蹈，“亦善畫”，唐人張彥遠所著的《歷代名畫記》中，就提到過他這個才華。
唐人張懷瓘在《畫斷》中，更是稱他“工於蛺蝶（屬於中大型蝴蝶）”，宋人郭若虛據此還認為他“善畫蟬雀、花卉”，明人陳文燭在其撰寫的《重修滕王閣記》中，沿襲了這種說法：李元嬰“工書畫，妙音律，喜蝴蝶，選芳渚遊，乘青雀舸，極亭榭歌舞之盛”，並形容他畫的蝴蝶簡直是神品：或飛或立，姿態翩翩，栩栩如生，世人莫不爭之如寶。
據說南昌滕王閣裡的《滕王蛺蝶圖》，就是李元嬰的作品，不知現在是否仍在。
據報道，1996年5月，在南昌滕王閣，當地畫壇還舉辦了一次隆重的全國性“滕派蝶畫”展。
不知李元嬰當初建造滕王閣的目的，是不是用來辦畫展的，反正他到哪裡，就會在那裡建一座滕王閣。
有人說，他之所以熱衷於到處修建滕王閣，就是因為體內過多的藝術細胞鬧的。
公元679年（高宗調露元年），見李元嬰在南昌鬧得不像話，李治又把他調到四川閬中當刺史。
這裡天高那啥遠，更是可以為所欲為。
一到閬中，他就以“衙役卑陋”為名，依然按照宮苑的格局，大修宮殿高樓，稱“閬苑”，也就是杜甫詩中的“閬中滕王閣”，然後又在閬中玉臺山建玉臺觀和滕王亭。
三國時的劉禪亡國後被抓到洛陽，當了幾天“安樂公”後，就“此間樂不思蜀”了，這位在閬中的“安樂宮”裡呆了五年後，也不思長安了。
……
本應做臣民表率的親王混成人神共憤的人渣，當然是李世民等人不願看到的，可是看在是自己的弟弟面上，李世民的態度是睜隻眼閉隻眼，至於“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呵呵，那不過是忽悠百姓而已，你若當真就傻了。
至於李治，雖然對這個皇叔算得上深惡痛絕，那也不過是寫信勸誡，或者當面警告，都沒卵用之後，就採取一貶再貶、調來調去的辦法，而對李元嬰來說，這只不過是把癌細胞從A地轉移到B地而已。
要治這種病害，其實很簡單，關鍵在於當醫生的，有無動大手術的勇氣。
……
公元684年，這個因“從小受寵”，以至於“驕縱失度，屢犯憲章”的“風流才子”，終於死了，死因不明，《舊唐書》和《新唐書》提到他的死，都僅有一個字——薨。
十有八九是作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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