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興“一芯封喉”之後的感與悟

中興事件在國內引發了巨大的朝野震動,美國人用幾頁文字,幾塊芯片就卡住了我國百萬億級別產業的咽喉。悲憤、後悔、惱怒、沮喪,許多說不清的複雜情感交織在一起,給了每個國人近年來少有的錐心之感。大國崛起的振奮感,作為大國子民的自豪感,一時之間被戳中心窩的挫敗感所取代。我們彷佛看見了對手一臉鄙夷同時又肆無忌憚的神情,那神情彷佛在說:You are nothing .

中興“一芯封喉”之後的感與悟

就在月初,我國開始對美國600億關稅事件進行反制之時,多少人揚眉吐氣,多少篇雄文大膽推演著未來“戰局”,貿易戰中國必勝的論斷充斥各類媒介。然而,現實往往用出人意料的殘酷嘲弄著理想,“紅軍必勝”的結局只有在軍事演習的劇本中才能被確定兌現。

中興事件對國人、對業界、對上層建築的心理衝擊,將深刻而持久,並影響著、刻畫著未來中國的模樣。

孫子兵法說:因勢而利。意思是面對客觀條件,利用形勢,將壞事儘可能變為好事。總體來說,中興事件對於中國最大的利好在於,讓我們清醒了頭腦,開始重視那些顯而易見的事實,促成踏踏實實完成工業升級,掌握基礎核心技術的共識和決心。有了共識,還要有科學的佈局,來創造未來逆襲的現實條件。古人云:知恥近乎勇。大國崛起,需要這樣的心理過程!歷史告訴我們,沒有經歷過挫敗感的崛起,往往經不起真正的摔打。

首先,是要把主觀的感情拋開,細緻甚至細膩地去體會現實帶來的痛感。

記得與友人在不同場合下談起英國,對面傳來的無一例外是居高臨下的優越感,一個新興大國對一個衰敗霸權的奚落與無視。人們談起英國,就想到他亂糟糟的議會,破敗的曼徹斯特工業區,止步不前的經濟增長率。我提出過不同的意見,但遭到的往往是情緒強烈的反彈。

其實,真相往往是最樸素的,當倫巴第街依然在做著離岸美元的分銷工作,間接調配著全球資產和商品的價值變動時;當載著羅爾斯—羅伊斯航空發動機的巨輪涉過大洋來到美國,完成波音787的組裝時,大英帝國依然是當之無愧的世界第二號強國。雖然這個強國早已沒有了帝國夢想,而安於將祖輩留存的一切打點好就是。

航空發動機,是世界上最複雜,技術集成度最高的工程系統。一顆發動機要在高溫、高壓、高轉速、高載荷下兼顧推力功率比高、重量輕、安全可靠性強、油耗低、壽命長、排汙少等眾多苛刻而相互矛盾的目標。因此涉獵著材料學、空氣動力學、熱力學等數不勝數的學科,任何一門基礎科學出現短板,都將極大影響發動機的性能。

能製造全球最高水平航空發動機的國度,一定是工業水準站在全球頂峰的國度,足以睥睨天下。而我國,至今也拿不出一部響噹噹可以量產的高端發動機。高端芯片的現狀也是如此,一個製造業大國和一個工業強國決不能劃上等號。這些顯而易見的現實一直到中興事件才被我們想起,甚至一時之間沒有切實的應對措施,確實是人如在夢中。

關於半導體技術和高端芯片的製備,其產業細分,技術門檻,中外差距,近期各類網文已經有細緻的分析,我們在此也不多贅述了。淺淺地回看歷史,為我們今天的奮進尋找方向才是要務。

半導體技術的第一次繁榮躍升,是在二次大戰之後。肖克利教授1955年在加州創建的半導體實驗室,彙集了全美最優秀的半導體專家。因為肖克利自己不擅與人交際,讓全美最優秀的人才紛紛離他而去,化整為零,創建了眾多相互競爭的實驗室。無意之中,硅谷應運而生,成為全球創新精英的天堂,湧現出無數改變世界的黑科技。並幫助美國總是牢牢把握新技術動向,對產業技術的迭代甚至顛覆有著異乎尋常的敏感度。然後通過華爾街層次豐富的金融系統,將技術實用化、規模化,從而在新產業中分到附加值最高的蛋糕,取利天下。

甚至可以說,華爾街和硅谷,是美元的直接背書。黃金、石油、糧食、碳排放權只是美元的影子,而不是真正的本位,真正的信用來自經濟體創造價值的效率。航空發動機、高端芯片、生物醫藥、現代金融體系這些高附加值領域提供了美元真實的價值。農業和科技,是美國之盾,金融霸權,是美國之矛,一手抓最尖端,一手抓最根本,這是多年以來其有恃無恐,對全球各國予取予求的底氣所在。

其他工業半導體強國,如我們的近鄰日本、韓國,其產業崛起之路既有天時,也有自身的正確決策。

日本製造業的崛起,是依靠冷戰紅利的天時。其完整半導體產業體系,也是在冷戰初期由美國人扶持完成的。日本人沒有安於現狀,沒有沉溺於冷戰訂單帶來的一時快感之中,而是未雨綢繆,開始思考半導體產業的未來趨勢,在DRAM的1K時代,就大膽為DRAM 1M時代謀篇佈局。

依靠特有的東方哲學思維,設計官產學一體的產業模式,扶持富士通、日立、三菱等超級公司,集中能量對產業上下游進行突破,尤其是上游產業的核心技術,具體說是半導體生產製造設備的生產技術,在舉國體制下進行攻關。由政府牽頭,對高風險、高難度項目組織多個實驗室進行會戰,並以此形成相互競爭、技術共享的局面。雖然與自發聚集的硅谷文化大相徑庭,但都利用了一種產業聚集所帶來的良性競爭效應,完成了重點技術攻關。並在超大規模集成電路時代一舉超越美國,成為半導體世界的絕對王者,其最強盛的1986年代,更佔據該產業8成的全球份額。

韓國半導體的崛起與日本也有異曲同工之處,箇中區別,限於篇幅我們不多引申。兩個小國都有美國扶持,其中對韓國的扶持還來自於美國在特定時代對日本產業打壓的目的。同時,在產業發展初期日韓都從歐美得到了大量的關鍵技術轉移,這與我國現狀大不相同。與日韓相反,我國在半導體、芯片在關鍵技術上面臨歐美的全面封鎖,想要突破只有自力更生的唯一途徑。日韓半導體產業的崛起都有美國對其開放市場的背景,而我們正與美國陷入深度互掐的貿易戰階段。

但在日韓身上,我們仍然可以得到很多啟示。首先,要有前瞻意識,不能在侷限於產業現狀刻舟求劍,需要把目光放在下一個代際完成超越。其次,要有上下游同時突破的意識,從生產設備、上游電子材料到產業橫向擴張全覆蓋,避免關鍵技術受制於人,否則發展規模和質量將存在絕對瓶頸。第三,發揮集中資源能力強大的優勢,促進官產學一體化,扶持重點企業,但保持良性競爭的活力。這是應有的最基本指導思想。

中興“一芯封喉”之後的感與悟

我們沒有日韓的天時,卻有日韓不具備的稟賦。我們是和美國同一量級的全球大國,擁有廣袤的戰略縱深,擁有龐大的人力資源和消費市場,我們的地理決定了我們生而不凡,與眾不同。拿破崙說中國是睡獅,不是在讚揚中國人民的勤勞善良,而是在羨慕中國得天獨厚的地緣稟賦。我們註定是個大國,因而我們沒有必要因為歐美的技術封鎖和貿易圍攻而一籌莫展,更不必因為一時受挫而覺得顏面掃地。我們有日韓沒有的底氣,去確立自己作為大國的主體性。哪怕我們此刻輸了,但我們有足夠的籌碼可以玩下去。

我們在體量上,可以算管仲所說的“萬乘大國”。我們在綜合實力上,屬於管仲所說的“千乘之國”。萬乘大國要玩貨幣,千乘大國要玩戰略資源,並以四時變化,輕重權衡,取利於無形之中,完成國家崛起。這是千古之論,是遺失的國學,是我們自己遺失,現在需要向對手重新學習的地方。美國人時而炒炒糧食,時而炒炒石油,如今又開始利用貿易戰玩自己的高科技,不管玩什麼,是不是管仲所說的輕重之術?貴我所有,賤敵所持,輕重相權,貴出賤入,多麼得心應手。

前面說了,我們兼具千乘之國和萬乘之國的現實,因此,我們既要玩戰略物資(糧食、能源、科技產品),也要在一定範圍內玩貨幣。歐美對我的技術封鎖、貿易打壓已成現實,對此根本不要有所幻想。核心技術突破,完成工業升級,只有自力更生一途而已。但自力更生並不意味著要啃土過日子,以輕重之術用巧力,仍然可以突出重圍,完成逆襲。

這裡承接的,是我們上篇專欄的思想,在絲綢之路經濟帶中開闢人民幣的生存空間。以強大的製造業產能為背書,以戰略物資使用輕重之術,並進行全面的資本市場建設,確立科技股牛市的戰略。既利用舉國體制的分配優勢,又尊重資本市場的調配效應,以我為主,完成技術突破。

中興“一芯封喉”之後的感與悟

具體來說,第一,對重點產業的關鍵技術,利用官產學一體的思想,促成產業的資本人才聚集效應。第二,對高科技時代的戰略物資(如稀土),學習管仲“管山海”的思想,實行國家統籌甚至國家專賣,進而為國謀利。第三,建立多層次的資本市場,讓人民幣資本對個人價值和技術價值實現全面呵護與尊重,一個好的資本市場,會讓最好的企業得到最多最便宜的資本,會讓最優秀的技術人才變成身價最高的人,比如,美國的蓋茨、喬布斯、扎克伯格。第四,利用俄羅斯的窘境,順理成章整合絲綢之路經濟帶各國,完成人民幣的資本輸出和產能輸出。以國內資本市場現代化為支撐,建立人民幣主權債權和人民幣流轉的產業閉環。此足以應對貿易戰、金融戰、科技戰的全球圍攻,真正韜光養晦,完成產業升級和綜合國力的真實提升。

正視現實,因勢而利。競爭優勢的變化是非線性的,中間許多變化是隱形變量造就。抓住關鍵節點,其餘部分就能乘時而變,隨機調整。我們需要集中優勢資源,重點突破;巧用輕重之術,做大資本市場,取利天下而哺育核心產業;利用時機整合地緣,開闢戰略縱深和經濟空間,為將來大出天下獲取寶貴的緩衝時間。同時我們也要認識到,過度誇耀現有成績與過度炫染未來稱雄目標,容易招來老美與諸強的反感,引來不必要的鉗制與阻擊。面對老美與諸強,低調潛行,苦練內功,繼續秉持前幾十年“韜光養晦”的策略,可能是更加務實的發展之道。如此,廣積糧,緩稱霸,必然能迎來民族的偉大復興,完成核心科技的華麗逆襲。

以上內容,我們前面的文章裡有所提及,本文提出一個總綱式的思路,但有些細節之處,梳理還不完善。其實每一個條陳,都有一個專欄以上的內涵,我們近期會不斷推出系列文章進行分析,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