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讀了朋友圈裡轉發的一篇文章《請不要侮辱“戲子”兩個字》，又讀了曉餘新近寫的兩篇文章，有話要說。
曉餘多年玩影視圈，對中外影視圈的事知道得不少。但知道的事多，不等於說出的話都正確。作為老師，我很欣賞曉餘的才氣，曉餘的文筆，曉餘的知識面，但對她的邏輯有時也不以為然。這其實也很正常，並不是我要拆曉餘的臺。
說到崔永元和范冰冰的事，老實說我不大瞭解。不瞭解，也不想了解，理由很簡單，“春秋無義戰”，我對交戰雙方都有戒心。不僅崔、範，那些個圍觀的，七嘴八舌的，伸張正義的，落井下石的，幸災樂禍的，我都不敢相信。既如此，我就不願意耗費時間“關注”這些破事。朋友圈裡傳了不少時日，我一直到今天早上才轉了一篇文章，其他文章我看都沒看。崔、範的事，我還是上次與朋友小聚的時候，向一個“見多識廣”的朋友打聽，也只得個大概。我沒有必要知道得那麼多。
崔和範都是名人，一個以名嘴見長，一個以臉蛋取勝，在好捧明星的國人看來，他們是令人羨慕的。但在我，無非是一笑。說句不怕人笑話的話，我是很晚才知道範冰冰的，甚至到現在范冰冰長什麼樣子，我都沒有印象。更不要說她的戲，看過，但刻骨難忘的沒有。至於《手機》，我記住的是那個關於趕考的臺詞，覺得聰明機智，其他沒有深想。
按曉餘的說法，崔不過是在報“私仇”。這個我信。崔很明顯是綁架了大部分國人，利用了國人的某種心理，佔據了道德制高點，彷彿真能仗義執言，不想英雄也英雄了。但問題是，范冰冰就果真不值得指責？不官怎麼說，逃稅總不能算光明正大的事。曉餘說到了美國的情形，美國的科學家和藝術家（中國稱戲子？）受到不一樣的待遇，美國人覺得很正常，為什麼中國人就不能欣然接受？美國的情形我不瞭解，不知道美國的“戲子”有沒有逃稅，日本的體育明星有沒有逃稅，如果也偷逃了應該繳納的稅款，而美國和日本的民眾還要眾星捧月一般甘當鐵粉，那我只能說美國和日本人不正常。再說，為什麼我們一定要以美國和日本為榜樣？我們有我們的“國情”，美國和日本願意那是他們的事，我們偏要為這事看不慣，管得著嗎？
其實我想說的是這件事背後的問題：“戲子誤國”。
我不管范冰冰之流是否應該稱為“戲子”，但“戲子”從來就是一個侮辱性稱呼，是處於底層的藝人的屈辱。有人不喜歡范冰冰（其實不是不喜歡，是妒嫉，是酸葡萄心理），用“戲子”一詞來侮辱她一下，似乎能洩一時之憤。但問題是，“戲子誤國”不是針對某一個人的，這是一個地道的全稱判斷。也就是說不僅一個范冰冰，其他所有“戲子”都是誤國的禍根，古今無一例外。
這很明顯是一個不正確的說法。我對歷史不熟悉，道聽途說，“戲子”“誤國”的事或亦有之，但宏觀地看，“戲子”窮困潦倒的多，有機會誤國的還真不多見。
前幾天回老家，浠水楚劇團在鄉下演出，是所謂“文化惠民”的舉措之一。錢是國家出的，但數量極其有限，演的是傳統戲，什麼《四下河南》《蕎麥饃趕壽》之類。一天兩場，上午9點15分開始，12點結束；下午1點半開始，4點半結束。在下面吃兩餐，全團30多人，每天的伙食費500，中午還有幾個小菜，晚餐只有麵條。吃完麵條乘車回縣城，第二天一早再趕到鄉下。演出條件非常差，下雨時，頭頂只有一塊塑料布，大太陽時，除了正午直射陽光有塑料布擋一下，其他時間所有人幾乎全暴露在烈日下。因為演員不多，一個人從上午唱到下午，口乾舌燥，苦不堪言，這樣的“戲子”能誤什麼國？他們無非是一個時代工具，無非是在混一口飯吃，將這樣的人罵為“誤國”的“戲子”，於心何忍！
第二，所謂“誤國”者，一是這個國不夠強大，真正強大的國，一個小小的“戲子”能奈其何？我們不是成天講“自信”嗎？制度自信，文化自信，這自信，那自信，如此自信卻動不動被誤了，豈不脆弱？再者，如果“戲子”真能誤國，那麼責任明顯不在戲子，在掌國者，在全體國人。比如說范冰冰，不過是一個演員，長得有幾分姿色，如此而已，誰讓你要那麼捧她？人一捧就難免昏頭，頭昏了，偷點稅，做點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那不是很正常嗎？就像王熙鳳，並非一開始就為非作歹，成功了幾件事後，比如協理寧國府，人就一下子膨脹了，就不管什麼陰曹地府了。你說這事能完全怪王熙鳳？其他人就沒有一點責任？所以有了“戲子誤國”的土壤，難免會有戲子會粉墨登場。國人與其罵范冰冰，還不如反思一下我們的體制，我們的文化，我們的良知，我們做人的道德底線。
魯迅在《狂人日記》說過，我們中國的歷史是“吃人”的歷史，我們中國人，不是被人吃，就是吃別人，即使普通的下等人，也可能有意無意間吃過人，這便是文化，是中國人的原罪，是中國人的宿命。我常常說，中國人不是反對特權，是反對自己沒有特權。在一個什麼都想佔點小便宜的國度（連到劇場看場演出，如果弄不到贈票，最好也要能打折！），愁的是自己沒有“誤國”的機會，哪裡真的會如此愛國？恨不得將這個國瓜分了，還一個個義正詞嚴地裝正義，想想都為之不齒！
再說到誤國，我總以為一個“戲子”的能量是有限的。要說誤，貪官汙吏且不說，單說我們知識分子，我們有幾個不在誤？我們有人在央視上講傳統文化，打著普及傳統文化的旗號，歪曲老祖宗的原意，信口開河，表面上在光大傳統，實際謬種流傳，不是“誤國”是什麼？我們當老師的，好好的東西不在課堂上講，非得要到下面輔導時，高收費了再講，這不是“誤國”是什麼？我們的科學家，搞出什麼轉基因食品，搞出什麼有毒的奶粉，有毒的疫苗，害了大人不說，連孩子都不放過，這不是“誤國”是什麼？如此說來，真的能夠坦然宣告自己沒有“誤國”的怕沒有幾人，反正我是不敢。我舅舅曾寫詩，“敢向蒼天告無悔”，舅舅膽大，他敢這樣說，我不敢。我讀聞一多的詩，說還有一個“我”，“蒼蠅似的思想，在垃圾桶裡爬”，聞一多是真正的坦蕩，我是真心佩服。
說了一大堆，似乎在為范冰冰開脫。其實不是，範的事，最好交由法律解決，我說的是國人心態，是文化，是法律無法解決的問題。小品裡說：“你有事，你攤上大事了！”真正的大事，不是崔永元有沒有公報私仇，不是范冰冰偷稅漏稅，而是作為一個大背景的國人心理，民族文化，社會機制。後者不解決，吵吵其他的有什麼用？過嘴巴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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