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联盟》:一场徒劳的洗白工程

《军师联盟》:一场徒劳的洗白工程

最近,古装传奇大戏《军师联盟》一时成为热门,一方面集中在该剧,号称制作严谨,台词考究;既汇聚实力派大飙演技,又招揽俊男美女滋润养眼;既主打偶像古言画风,又具备宫斗的深沉内涵。傍着三国这一有国际影响力的大IP,既走演义小说的自由路线,又不违反三家归晋的史实潮流,将司马懿作为主角算一种创新,也不违背大原则。不要说笔者写这么一大串都觉费劲,这个剧几乎想把古装戏能制造的卖点全都具备,确实野心很大。重点——但是,作为全剧核心毕竟围绕终结三国的司马懿家族,试图一反千百年的既定思维,走翻案路线,引来争议和批评更是一股不小的风浪,或许,还为全剧的关注度贡献了不少力量,不知观众是不是早在他们的算计之中了。

不管怎样,《军师联盟》是近来值得关注的大戏,只不过花费诸多心思,把三国风云的壮丽史诗气度,生生改造成这部透着宫斗画风的“文戏”,简直“大材小用”到极点,看似两部七八十集的鸿篇巨

制,实际作为历史正剧完全不成体统。《军师联盟》想借三国IP火一把的“野心”太大,最终这样以司马懿为主角的创新,气魄虽然大,但格局实在不大,就上半部来看,成就也实在有限。

一、做三国戏,尤其“历史正剧”有很高门槛

首先,但凡喜爱三国的观众都知道,不论是真实的复杂历史还是虚构的演义小说,都代表中国战争史诗的最高典范,三国的文化意义是契合中华文明作为古代东方世界霸主地位的一种“标配”,且不要说为什么三国在中国的漫长历史会演变成为一种独特文化现象(三国故事火并不是现代社会才形成,古代已经成为文艺界大IP,这其实是有特殊原因的)。而现在,《军师联盟》的定位缩小“视野”,用影视行业的说法,似乎模仿日本“大河剧”的制作手法,舍弃中国历史剧的大气和宏观,这正是笔者说的“气魄虽大,格局却小”,这种定位本身是对三国戏的“扬短避长”,很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

感觉。

其次,虽然中国观众大部分人算是知道一些三国背景,但大多数国民文化素质程度恐怕应该比日本低,一来,日本观众接受小格局影视作品是习惯,日本人做事“经济”是出名的,除了个别导演如黑泽明、佐藤纯弥,喜欢搞大制作大场面的日本大手笔一向都并不多,二来,历史题材在日本是接受度很高的,包括对三国西游这类中国题材都通吃,反观我们看似大喊开放包容,国际视野调子定的很高,拍过几部其他国家文化背景的故事?这并不是偏见。“这一届观众不行”看似过火,但的确事出有因,今天的国人除了自身工作的专业有要求,大体文化底蕴很低。说国人不看书可能不对,但看得书基本都局限在“畅销小说”和“闲书”,段位层级太低。顺而言之,我们看电影、看电视剧的主要目的是娱乐,不是接受“再教育”,哪怕全世界只有中国的专家老师们坚持认为中国的电视剧是一种“艺术作品”,可

现实的影视界业内人士又有几个人会把拍戏当“艺术追求”?谁会天真认为观众看完《军师联盟》可以领悟多少三国的历史文化?所以,《军师联盟》号称的精良制作,考究严谨不说他们在“装逼”,但并非针对的“艺术”,很多人往往把“制作精良”就看成一部戏的“艺术水准”,实在是很大的误会。

第三,三国历史看起来我们举国皆知,甚至远播日本、韩国、东南亚以及欧美,这的确是一个有国际影响的大IP。但三国在中外学术研究领域从来都不是热门,三国历史和三国小说是完全“冰火两重天”,史学的建树不大。中国历史成就主要集中在大一统王朝,如汉唐明清。乱世分裂时期的研究往往都是冷门,这一点,笔者在论述三国的文章里引用写过《三国史》的何兹全、马植杰等先生的观点,真正三国历史文化的还原和普及难度很高,靠谱的材料和成果都非常有限。以至于今天所有的三国影视剧,

无法摆脱《三国演义》种下的“野史”观,要做真正的“历史正剧”非常之难。

《军师联盟》:一场徒劳的洗白工程

左边就是于和伟演的大军师荀彧

那么,毫无疑问《军师联盟》就是这么一部透着浓浓“野史风”的所谓“正剧”。本来算不上新奇,其实是国内古装剧的老传统,例如胡玫导演就能把二月河的荒诞小说拍成号称经典的历史正剧《雍正王朝》,转过脸,还可以打着《史记》《汉书》经典“正史”的旗号把《汉武大帝》拍成“野史”风味的“清宫戏”,“皇上”“大人”满天飞,胡玫导演已经是国内顶尖认真的历史剧导演之一了,史学文化底蕴之低让人深感震惊。

三国戏其实也早有先例,像《军师联盟》前半部分的焦点都在于和伟演的曹操,十多年前,姚鲁、于和伟已经演过一部《曹操》,就走传奇剧风格演绎曹操,姚鲁演的曹操,而当时默默无名的于和伟演的是“大军师”荀彧,这部1999年的《曹操》正是于和伟职业生涯的第一部电视剧,不得不承认,于和

伟和三国戏真正渊源极深啊。该剧篇幅不长,只有34集,但时间跨度很大,把曹操从20来岁演到66岁病死,记得最后姚鲁的曹操老年妆很难看,另外,果静林演的曹丕,如今蛮火的黄志忠演的曹植。

以姚鲁版《曹操》为例可以看到,这种古装戏的路子拍摄都可以认为严谨和认真,但全都局限于视野狭窄,或者说深受过去戏曲文化影响(早期古装剧本就大量借鉴戏曲传统,好比至今称赞的央视版《西游记》不就是戏曲导演和演员造就的经典案例,这一点港台古装剧也不例外),习惯让观众联想脑补(想必认为三国戏背景大家都知道),无法成为真正耳目一新的三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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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作为正剧,司马懿如何当主角?

吴秀波挑战司马懿,甚至把司马懿家族作为三国戏的主角,本来这是可取的,甚至是很好的思路。作为上半部的《军师联盟》,从主要剧情归纳,似乎是围绕司马懿人生的思想意识转变在做文章,对于“出世和入世”发生纠缠,对服务曹魏王室和顾全自己声名而有种种矛盾。也许最终想要证明,司马懿并不是天生的阴谋家,是历史的漩涡把他洗涤了,在一次次生死斗争中,他凭借智慧大难不死,终于决定暂时舍弃名利。

从剧情来看,事实上他已经在改变,他后来的一些话言不由衷,司马懿的核心本质就是儒家思想熏陶出来的一个“伪君子”,所以过去习惯称他“老奸巨猾”看似贬低或者叫侮辱,但本质是准确的,不是轻易可以翻案。不光剧里设计的柏夫人看穿(另外聪明的小儿子司马昭也明白),更加著名的例子是

三国时的嵇康,一生激烈对抗司马昭,嵇康内心也并不反对儒家礼教,他反对的是司马家族倡导和表现出来的虚伪做派。因为魏晋名士最大的特色是真实与本色,如曹操虽然也奸诈,但有作为“雄”的本色一面。众人皆知曹操是一个优秀的文学家,包括儿子曹丕、曹植,他们都有诗人气质。可司马懿没有,他是儒家士族出身,父亲司马防的家教极为严苛,所以,司马懿的小心谨慎标签根本在哪里?并不是他在曹操和曹丕身边工作养成的职业习惯,其实从家庭教育就深深影响他,只不过后来在曹氏父子身边更加剧了这种“伪装者”的掩饰形象,他一直就活的是一个“双面人”。

虚伪,是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最深的病根。中国文化的起源在于儒道两家都尊奉的经典《易经》,宗旨讲求阴阳的对立与和谐,然后推及世间万物的一个根本概念。三国时期,是儒道文化交融的最后阶段

,之后南北朝佛教文化也开始盛行。魏晋名士正是弘扬道家调和儒家的代表,希望道家思想的本色自然等等理念改变儒家熏陶的一些不足,因为东汉末年以来的朝野环境十分严酷,宦官党锢之祸打击文人士大夫,董卓、曹操都是权臣,儒家士子的内心受到激烈的思想冲击,“虚伪矫饰”是一种不得不为之的避祸手段。魏晋时代更是如此,所以才会有嵇康、阮籍等名士的癫狂作风,希望改变文士的思想品格,而他们也是表面上做出种种怪异举动,内心是高洁的情怀,这同样也是《易经》养成的“阴阳”双面形象。嵇康还是当时儒家士子的精神领袖,膜拜偶像,嵇康的悲剧也就是时代的悲剧。用传统艺术理论的说法,司马懿就是这种家庭教育影响和职业环境造就出来的一个典型人物。

不光司马懿,这在历史洪流中非常普遍,但《军师联盟》对这些人物的研究大都很肤浅表面化,不

要说剧中的曹植、杨修丑化不堪入目,就前面曹操和荀彧关系的刻画,还是沿着小说演义的旧套路,第15集几乎公认是一个经典段落,沿袭荀彧是保汉派,曹操有逐步篡汉的念头。曹操的野心基本是事实,但荀彧则并不单纯。

以《三国志》来说,荀彧反对曹操称魏公的态度是:“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应该就是这一集荀彧长篇大论感慨追随曹操的真情流露,王劲松的表演十分精湛,但由于这并不是翻拍“三国演义”,荀彧并不是剧中演的那种人。笔者曾强调陈寿写史时的态度微妙,对荀彧这时的态度就是一个典型,“不宜”是什么意思?用今天的话说是“最好不要”,这个词的语气其实比较中性,表面上是不提倡,但骨子里也不怎么反对。也就是说,荀彧对曹操最后跨过剧中说的“一步之遥”并非强烈反对,只是劝曹操最好不要这么做,这个分寸就体现出态度的微妙。

假如荀彧是保汉的忠臣就应该说“不能这么做”,而他却说“最好不要这么做”,潜台词应该是:现在天下未定,这一举动为时过早,所以劝曹操先不要称魏公。侧面证据是后来晋朝初立时,荀彧的第六个儿子荀顗与司马氏宠臣王沈(这人是司马懿重要对手曹爽身边的,曹爽是典型纨绔子弟,和曹植比较相似,集中大批青年才俊在身边,如何晏、夏侯玄,但他们对政事建树并不大。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懿为显宽大,王沈就属于“倒戈”的一份子,可见在宫廷环境下对一些才学士人的品格影响)一起编《魏书》,获封司空,然后给荀彧追赠太尉。在司马氏篡夺之时,假如荀彧当年是一个忠心汉臣,荀顗有几个脑袋敢站出来建议给父亲加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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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出身是比河内司马氏更著名的颍川荀氏,看到曹操逐步走向篡位的道路时,荀彧的内心的确是颇为纠结,流露有暧昧的一面,这与司马懿有点异曲同工。但司马懿后来的功利心作祟,与荀彧的结局不同,他们父子反而步了曹家父子后尘,积极夺位。但司马家族不是全都如此“虚伪狡诈”,他们有比荀彧更纯正的儒家忠臣,原本他们的出生地都是河内郡温县的“孝敬里”,司马懿的三弟司马孚就一生忠于曹魏,末帝曹奂被废时,司马孚还曾去探望,表示自己终身为魏臣。晋武帝司马炎改朝换代,对这位三叔祖百般尊崇,但司马孚丝毫不以为荣。《晋书》记载他临终遗令:“有魏贞士河内温县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当以素棺单椁,敛以时服。”可以看出司马家族原本崇尚的理念是儒家标准,从操守来说,司马孚比司马懿父子的品格实在高出太多。

问题就在于司马懿的功利心太重,他坚信自己有卓越才华,要在乱世干大事。曹操父子提供给他的平台却一直压抑他施展才华,他除了自保,还要保护司马师、司马昭等儿子们,导致他们父子全都是阴沉奸险的性格,日后掌权释放出来,就容易不可收拾,大举残杀异己,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全不例外。尤其司马师的暴躁易怒十分典型,史书并没有提到他是否服散(服五石散是魏晋南北朝隋唐的一大风俗,是一种精神致幻药物,一些南北朝皇帝暴躁易怒,诛杀朝臣都是因服散导致的精神失常),杀妻更是三国史的一大悬案,司马师正妻是大名士夏侯玄的妹妹夏侯徽,其父是曹魏大将夏侯渊的侄儿征南大将军夏侯尚,其母是大将军曹真的妹妹德阳乡主。曹氏、夏侯氏等曹魏权贵对于司马懿、司马师既有拢络也有排挤是客观的现实,但他们一家这样小心谨慎,按说给司马师十个胆子也不至于敢冒毁家灭门

的风险杀夏侯徽,因此,这是一桩难以解释的悬案。但司马父子有这种长期压抑的本性,虚伪“双面”的不良基因也是事实,后来晋朝建立后的八王之乱的自相残杀就达到一种彻底的释放爆发。

剧中司马懿温情脉脉地家庭戏早被一些观众拎出来痛批了,不要说儿子司马师年轻时就有“杀妻”的嫌疑(夏侯徽死的时候才24岁),其实司马懿也和妻子张春华根本没多少感情。这部剧本来想要改变对司马懿的既定印象就十分困难,而采取的方式还很LOW,越是让司马懿一本正经与妻妾相处有爱有礼,越让人感觉这个人的“假面”形象,根本是适得其反。

吴秀波人到中年,想要一个载入生涯史册的大人物可以说用心良苦,只不过《军师联盟》尴尬的定位,想要各种商业娱乐元素都沾边,但从三国戏本身的高标准来说,依然流于表面工夫。就好比前半部40来集,于和伟演曹操占了三分之一,李晨的曹丕的家长理短也占了三分之一,包括与郭照的爱情和甄

宓的悲剧,剩下吴秀波和刘涛的家长理短也三分之一,看起来同样是“三分天下”,司马懿从剧情走向来说,也充当不了“主角”。而且表面上是在演三国故事,其实只把衣带诏、荀彧死、夏侯氏与司马氏矛盾等真实历史元素穿插进这些婆婆妈妈的家庭戏,对于史实元素的极度失控,造成整个剧情失衡,演了半部也进入不了正题,再来一个后半部,完全显示注水太多太多。

三、 从曹丕看《军师联盟》对三国历史的陌生

曹家和司马家的关系本就非同一般,曹操生涯第一份工作——洛阳北部尉,挥舞五色棒打击违纪不法的权贵、太监和官吏,推荐他的人就是司马懿的父亲司马防。曹操对司马家的感激和器重铭记在心,所以,很早就提拔了司马防长子司马朗,这就是曹操为人真实的一面。

在曹操身边司马懿的小心谨慎不完全是“明哲保身”,而是掩饰野心的策略。其实,司马懿前面最

为敬重的是谁?就是曹操最器重的荀彧、荀攸叔侄(两人都被尊称荀令君,只不过一般以称荀彧居多),他们是儒学世家子弟建立功业的楷模,如《三国志》注引《傅子》:司马宣王常称书传远事,吾自耳目所从闻见,逮百数十年间,贤才未有及荀令君者也。这是当今称颂荀彧基本都会引用的权威评价之一。可以证明,年轻时司马懿的功名之心,一开始就定位与“荀令君”相仿佛(当然不能可能一开始就想改朝换代),但曹操给他的平台是什么?随五官中郎将曹丕左右,作为文学从事一类人。而他的弟弟司马孚则安排在曹植身边。

《军师联盟》:一场徒劳的洗白工程

曹丕和曹植的争宠是后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这其实是一个异常沉痛的家族悲剧,《军师联盟》里,也几乎是前半部的剧情主线,可是他们诠释的手法是怎样?一面抹黑贬低曹植,一面让曹丕陷入两个女人的情感纠葛,婆婆妈妈,絮絮叨叨,这种所谓“正剧”,编导主创根本没有深入过曹操家族的环境,完全不知道这一冲突的本质是什么。笔者曾用过黑格尔的名言形容这一手足相残的憾事,所谓悲剧的力量不在于一方是对的,另一方是错的,这不构成真正的悲剧。事实上往往双方都是对的,这种冲突才形成悲剧。在曹丕和曹植的人生命运中就体现十分典型,全剧对曹植的丑化就不提了,这里笔者主要谈曹丕之所以后来残酷的真实心路,当然是一种主观的推测,但相信比剧里要靠谱得多。

举世皆知,曹操大半辈子都更钟爱曹植,几乎公开把曹植作为接班人培养。曹丕在曹家一直是一个

地道的“孤独者”,并不是他后来当了皇帝才成为“孤家寡人”,他的成长一直都很孤独,他的诗人气质是天生的(可见著名诗词学者叶嘉莹对魏晋诗歌的有关分析),和曹植那种文学天才是不同的概念。母亲卞夫人对曹丕不算特别亲近,曹丕能够勉强登上接班人,以史书来看是荀攸的功劳第一,提醒曹操不要忘记袁绍、刘表当年立幼子引发祸事。曹丕这个世子地位根基不稳,即便明确他的身份,曹操也没有忘记继续给曹植机会,这就是建安十九年东征孙权,让曹植驻守曹魏都城邺城,而曹植再次犯错。可父亲疼爱小儿子的私心还没有断绝,又令曹植领兵去增援解救被关羽围困樊城的曹仁,偏偏曹植又因醉酒耽误大事,这才彻底断送人生前途。

曹丕的夺位之路异常艰辛,看似后来变得冷酷无情,虐待兄弟,活成孤家寡人。事实当真如表面那么简单吗?为了要令父亲满意,曹丕一生克制和善于学习(也有虚伪一面,所以他和司马懿能走到一块

,物以类聚的确是至理名言),他的才华也并不少,府上心腹有包括司马懿在内的“四友”,比曹植身边的人靠谱多了,的确忙了大忙。

谁也不能否认,曹丕同样是文学青年,感情细腻而丰富,他写了不少给曹操的诗文,至今读来都分外感人,文字中的真实情绪不可能完全假装。如建安十六年曹操出征,曹丕写有《感离思赋》,后来还有怀念曹操的名作《短歌行》,像“嗟我白发,生一何早。长吟永叹,怀我圣考”,对时间流逝的无奈,对父亲去世的哀思,寄托于寥寥数语,余味无穷,是曹丕四言诗的经典。认真分析曹丕的人生道路,才能体会他的成长相当孤独,因此骨子里培养了一股忧郁。曹丕由始至终敬爱曹操至少八成是无可怀疑的,他的人生里有着真情实感的一面。那么,换一个角度,作为曹操性格的本色与自然,他表现得“真实”却未必多么喜爱这个长子,可想而知对曹丕情感的打击和伤害。包括曹丕能获得继承权并不是曹操

对小儿子曹植失望后,转变态度重新喜爱这个长子,主要原因是封建嫡长制继承对稳定家族大局有利。这就是荀攸的谏言,让曹操好好想想袁绍刘表的前车之鉴。这样看曹操先后对曹冲、曹植的喜爱,以及对待曹丕继承的经历,才能接近他内心的真实。

曹操对曹丕的感情即便说不上冷漠,也可以说十分平淡。他时常会出难题考验这位长子,往往故意让他与曹植之间处于下风。如远征关西时留曹丕守邺城,临行前没有像对曹植那般勉励。而曹丕就在那年写《感离思赋》:“建安十六年,上西征,余居守,老母兄弟皆从,不胜思慕。”曹丕这一生,在曹操死之前,他一直在努力达到父亲理想的继承人标准,不一定获得了圆满结果;当曹操死后,他的军政才干明显不如父亲曹操,可他却尽最大努力在完成父亲生前的宏图大志,经常流露对父亲的思念和感触

,只有对他十分严苛的父亲死了,曹丕才能毫无顾忌地流露出内心的感受和对父亲的思念,这是一种多么让人辛酸无奈的亲情。

再看作为母亲的卞太后,她的为人按说相当温和善良,偏偏对长子曹丕也颇为疏远。曹丕做太子后卞氏经常都说他是因为长子才得以为嗣。在曹丕为帝后也常常掣肘,《世说新语》留下“下棋害曹彰”“七步作诗害曹植”的著名典故,《军师联盟》同样就借机发挥,演员的表演都可圈可点,故事其实不大可信,但对于理解这些人物则很有帮助,卞夫人更喜爱曹彰、曹植应该是事实。那么做为一母同胞的儿女,对待长子曹丕,当母亲的何其不公也。

也许因为中国人向来都习惯了同情弱者,往往容易站在曹彰、曹植等失势者立场,他们最终是受到当皇帝的曹丕迫害。如果逆向思维一下,作为同胞兄弟,他们对当哥哥的曹丕感情又有多少呢?像《三

国志》记载曹操临终前,曹彰对关系更好的曹植说:“先王召我者,欲立汝也。”且“问玺绶,将有异志”。那么,曹丕正是在父母兄弟一家人都有意或无意的孤立之下,“御之以术,矫情自饰”,最终走向孤家寡人的冰冷结局。建安二十五年曹操病故,曹丕写下经典的《短歌行》感叹:“嗟我白发,生一何早。”经历漫长严酷的立嗣斗争后走上受禅坛,年仅三十四岁的曹丕已生华发,这怎能不说是历史的无情和悲哀。而《军师联盟》这样只为渲染曹丕纠缠郭照与甄宓之间儿女私情的所谓良心大戏,“良心”到底在哪里?何曾深入过这些人物的内心世界,笔者说三国戏是有门槛的,做真正三国历史的正剧难度更大,恐怕这部戏连门在哪里都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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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司马懿夺权的真面目

在拥戴曹丕上位的道路上,四友中的司马懿和吴质比较亲密,吴质是寒门出身,与司马懿类似,他不是文学家,司马师娶过吴质的女儿为妾,很快又抛弃(他再娶的正妻就是大名鼎鼎的羊祜之姐羊徽瑜了)。司马懿为巩固地位,既肯联姻寒门出身的吴质,又在曹丕登位之际率先以御史中丞的身份联络百官共同劝进,可见他的动机。

心思细腻敏感的曹丕何尝不明,也把司马懿当重要大臣,地位堪比萧何。另一方面,同样重用家族子弟,如曹休和曹真,后来托付给明帝曹叡时,曹真主镇雍凉,力挫诸葛亮的北伐;而曹休主镇淮南,抵御江东的孙权,都是独当一面。明帝曹叡依然对司马懿敬重有加,留在身边参与日常政事,但就是不掌兵权。要不是曹真、曹休先后病故,司马懿估计只能偶尔平定一下辽东鲜卑之类,不会实际拥有掌兵

的可能。司马懿确有才干,这不用怀疑,但他在曹魏阵营从来没有到天下无出其右的感觉,既不是当年“荀令君”叔侄的情况,更不能同诸葛亮在蜀汉的地位相提并论。

曹丕在位七年,几乎每年升迁司马懿,但他没有重大建树。在明帝曹叡年间,曹真、曹休死了,司马懿也只是临时带兵,包括阻挡过诸葛亮北伐,迫使武侯累死五丈原。司马懿这时候真的就拥有很大优势了?非也,虽然他威望不低,但军中的资历远不能一呼百应。试想,仗着比诸葛亮多三倍的兵力,都不敢力拼诸葛亮,一方面固然可以说他谨慎,可实际上西北方面郭淮等都是曹真部将,司马懿没有军中的影响力才是客观事实。直到高平陵之变诛杀异己,逼走夏侯霸,铲除夏侯玄,平定三次淮南之变,司马父子方才拥有真正的权威,才逐渐具备改朝换代的资本,这几乎耗尽祖孙三代四十多年光阴,这才是

历史进程的本来面目。

司马懿在曹丕、曹叡父子时期,他自己十分清醒,所以一直都蓄谋机会。就像明帝曹叡临终时,一开始考虑燕王曹宇,但曹宇不愿意辅政,然后是曹真儿子曹爽,但曹叡知道他过于年轻,这才让年老和经验丰富的司马懿协助曹爽。当然,曹爽上台排挤司马懿,不想老家伙碍手碍脚是事实,但曹爽想杀司马懿吗?考虑司马懿的威望和他年老又配合让权,显然曹爽不会杀他引来非议。

而司马懿已经年届六旬,大可以装聋作哑,混一辈子完事,但他为何要发动高平陵之变?这是他惟一一次违背谨慎原则的大胆行动。当时在洛阳不过能调动区区3000人,之前有三十万兵马都不敢冒险与诸葛亮对战。在曹魏政权核心,在曹爽独揽大权的时候他居然敢发动兵变,可见他的孤注一掷,他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自己揽权,应该是为了保全司马氏家族。曹爽不敢轻易杀他,司马懿心知肚明,但无权

无势的司马懿死后,难保不会找机会铲除他的子孙。司马懿提出的口号是什么呢?是周勃陈平“诛除诸吕”,曹爽本就是曹家的子侄,尽管曹真是曹操养子,但视同己出,且曹真在曹魏后期军中的威望无以伦比,非常得人心。曹爽是个纨绔子弟,但血统出身是第一位的,“诸吕”一说明显是借口。

司马懿以明帝曹叡之妻郭氏之名发动变乱。很微妙,剧中曹丕钟爱的郭照是姓郭,历史上郭氏没有名字,小字女王。曹叡是被迫害致死的甄宓之子,曹丕让他认郭氏为母,这是古代的礼法规矩,不论曹叡心里如何看待郭氏,她的确是嫡母,名义上曹叡就是郭氏的儿子。曹叡后来照做了,装的十分孝顺,终于平安继位。偏偏他后来娶的皇后也是郭氏,不过和郭照一家无关,郭女王是安平广宗人(今河北邢台广宗县),而曹叡的皇后是西平郭氏,应该是地方豪强大族,史书记载曹丕登位后,西平一度不稳,

平定之后郭氏没入宫中,出身极不寻常,陇右豪强大族郭氏之前不少人都属于西凉韩遂的部将,例如有郭宪、郭芝等。《三国志·魏书》载曹丕在位年间:“西平麴演叛,称护羌校尉。”这个麴演正是当年割了韩遂脑袋投靠曹操邀功的人之一,曹丕派苏则讨伐,但不久又发生更大规模的变乱,导致了郭氏后来被没入宫中。

不知是不是对姓氏敏感,曹叡后来也不大满意她,几乎一直很受冷落。曹爽揽权后,迁太后于永宁宫,似乎这个郭太后本来没什么地位,但司马懿却出于礼法高举太后大旗,成功夺权。此后,司马师废曹芳,司马昭废曹髦,全都请示过郭太后。包括诸葛诞、毋丘俭、文钦的几次淮南之变也都举着郭太后这面代表皇室宗亲的旗号。司马懿一家全都把“礼法”当成工具,在保全自己图谋私利的情形下,却抬出“伪善”的面目,从曹丕再现王莽代汉一幕实行所谓“禅让”大典开始,中国皇朝的虚伪狡诈走向一个极端,司马懿恰恰就是最“挺”曹丕的那个人,而他一家也是这种宫廷权力斗争的典型人物,这种“伪君子”怎么可能被轻易扭转?

总之,《军师联盟》费劲心机对司马懿的“洗白”是徒劳的,尽管司马懿确实可以成为一个三国戏的好角度,但恐怕需要下比过去魏蜀吴三方更多的心血,才能创作出真正与众不同的好戏。并非《军师联盟》这样随意搬弄颠倒一下三国大事件,想方设法歪曲人物,点缀一些男欢女爱和秦汉风味的古诗典籍就可以算“创意”,若说本末倒置可能有点过,但至少诚意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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