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端”女人

文|韓欽明

“低端”女人

於是,便說起時下頗流行的話題:低端人群。好像是一位專家發明的。將人群分為低端高端,憑的什麼?職業還是收入抑或其它?朋友說,你不是喜歡寫作嗎,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鄰居一劉姓人家,由於兄弟姊妹多,家境貧困,大兒子劉根三十五、六歲,才與一位來自四川的女子結了婚,後來生了一兒一女。那是九十年代初的事情。

那位四川女子說自己姓羅,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羅卉。她曾經給鄰居反覆強調,自己的名字是花卉的卉。誰管什麼卉不卉的,反正我們就叫她劉大嫂。

劉大嫂的丈夫劉根目不識丁,人卻老實憨厚,出力幹活是把好手。劉大嫂個頭不高長得也不漂亮,卻是個潑辣女子,為人處世爭強好勝,能把芝麻說成西瓜。比如趕集買菜回來,在路上遇到鄰居,問她買的啥菜,她會說:整天吃肉吃膩啦,這不,買把青菜換換口味。一副氣定神寧、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樣。

劉大嫂說自己會針灸按摩拔火罐。果然,常常見她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人造革女式皮包,早出晚歸,不知去向哪裡。有時和鄰居拉家常,她就會說,誰誰腰腿痛、關節炎不能起床,被她拔罐針灸給治好了等等。說的眉飛色舞、繪聲繪色。讓你不由不相信她能妙手回春、手到病除。

但沒過幾天,他們就回來了。鄰居出於熱心詢問,劉大嫂便淡淡地說,人吃五穀雜糧哪能不得個病秧的,在家慢慢調理吧......

有人說劉根可能熬不到過年,但從外表確實看不出是個什麼狀況。走在村裡,他嬸子大娘地和鄰居打著招呼,憨厚依舊、熱情依舊。只是,看臉色有些蒼白,常常從他院子裡,飄出帶著苦澀的濃濃中草藥的嗆人味道。

劉大嫂依舊早出晚歸,似乎比過去更忙碌了。村裡的女人說起她,有的會撇撇嘴,就她,整天不著家,能幹啥好事?

此後,村裡就很少看到劉大嫂的影子了。只有逢年過節才回家,也是來去匆匆。而且衣著打扮也變得時尚起來,似乎還畫了淡妝,整個人比過去還顯得年輕精神。

她每一次回家出現在村裡,都會成為村裡女人的話題。儘管見面彼此打招呼熱情勁兒一如平時,她一旦走開,那些八卦便不絕於耳。有人說她在外邊找了個退休的有錢的糟老頭,也有人說她在城裡專門做那個,誰來給誰來.....這些事兒從村裡女人嘴中說出來,件件都是曖昧,樁樁都很莫測.....

朋友的敘述不緩不急,幾聽易拉罐啤酒的空罐東倒西歪橫在腳下,如同醉了一般。其實,我們彼此都有了些許醉意。我以為朋友的敘述已經結束了---這樣的故事真是乏善可陳。

母親做完手術,還需住院半個月。那時岳母也生了病,妻子還要去照顧她,正值夏收時節家裡也忙。我們便打算請個護工。護士長蠻熱情,說有個護工不錯,做了好幾年了,很受病人和家屬的喜歡,便向我推薦。

待那位護工來了以後,我發現,竟然是劉大嫂。

劉大嫂對母親噓寒問暖,親熱的不得了,邊給母親擦臉邊安慰她,好像對待自己久別的親人一般。

我問劉大嫂在城裡一直幹這個嗎?她說是,原來走鄉串戶去給人針灸拔罐,好多人不相信我的技術,再說一個女人做這事也不方便。自劉根走後,我就來到這裡,在一個也是來自四川的姐妹介紹下,做起了護工。除了給病人端飯喂水,伺候大小便,擦身洗涮,還給病人按摩活動筋骨。因為自己懂得針灸穴位,做起來還蠻專業,對一些病人的身體恢復很有幫助......

因稱呼她嫂子,在村裡時候也常和她開開玩笑,想到村裡的那些風言風語,我說,真沒想到你會幹這個,咱村裡人以為你....

劉大嫂笑了,我曉得你想說啥,我也曉得村裡有人說我啥,嘴長在人家身上,愛說啥說啥唄。咱身正不怕影子斜,天天想著別人在背後搗鼓你,還不累死?

也是,怪不得看你越來越年輕,心態好啊。我說。

劉大嫂緩緩地說,三分長相七分打扮,誰也不想自己活得窩窩囊囊。說實話,做護工這個活很累也很髒,可收入還行。咱這邊彩禮重,兒子找對象結婚要花一大筆錢,真閒不起啊,掙的錢都給他存著呢。別看我長得不咋樣,我愛乾淨,每次回家都會收拾得漂漂亮亮的,不想自己穿的滴漏耷拉。再說,兒子也該找對象啦,咱不能讓人家說他媽是個老麻麻吧。

劉大嫂拉著我母親的手,對母親說,嬸子,你說是不?躺在病床上的母親,也露出笑容,連連的點頭。

大嫂你上過學嗎?我冒出一句。

上過。家裡窮,初中沒讀完就回家幹活了。那時候聽人說這邊好,這邊富,就糊里糊塗和幾個小姐妹被人領到這裡,跟了劉根。誰想他家也窮得叮噹響。他還不如我呢,連學都沒有上過.....

怕勾起她沉重的回憶,我連忙轉移話題。

大嫂,聽說你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羅什麼....

羅卉。是我老漢兒給我起的。劉大嫂的表情一下子神氣起來,她急忙掏出手機,利索地劃開,點到手寫輸入法,用手指在屏上畫著:我叫羅卉,花卉的卉。好聽吧?

好聽好聽。我連連點頭。

朋友的故事講完了,我們酒足飯飽也該結束了。末了,朋友問我,你說像劉大嫂這樣的女人是不是屬於“低端人群”?我沒有回答他,只是在心裡默默地重複著那句話:花卉的卉,花卉的卉.....。別說,這名字還真不錯。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