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为心爱之人割肉治病,死而复生,生而又死才换来成全

晋宁地方有个史孝廉,他有个女儿名叫连城,从小读书知礼,又绣得一手好花,史孝廉非常钟爱她,连城长到十八岁,史孝廉还没有选得一个如意的女婿。后来连城想了一个办法,把她精心刺绣的一副肖像画《倦绣图》交给父亲,打算高挂门外征求题诗,来选择一个如意的郎君,史孝廉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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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绣图》第一天挂出来,史孝廉门外就聚集了四方文人学士,挤来挤去,没有一个人不称赞连城生得秀丽,女红出众,大家争着题诗应征。题诗的人越来越多,把史孝廉家门口挤成了闹市,甚至于卖纸卖笔的商贩,听说这里可以做买卖也都赶来了。晋宁有个大盐商的儿子王化成看了《倦绣图》,便雇了一个无聊文人代写,那人胡诌了几句:“你有才貌我有盐,秤杆子上能赚钱,连城姑娘嫁给我,吃鱼吃肉穿绸缎。”用大红纸贴上去,众人见了明知不好,都不敢议论,忍不住偷偷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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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有个叫乔年的书生路过史孝廉家门口,乡里们知道乔年素有才华,就拉他前去题诗。乔年也是一时好奇挤进人群看了看,先是称赞一番,后来又叹了口气扭头就走,寻思自己一个穷书生实在没法高攀人家。乡里们知道乔年是因为家里穷不愿题诗,可是史孝廉家也没说要论门户评诗,众人便扭住他不放,乔年不得已,这才借了纸笔也题了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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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连城的乳娘把题的诗稿一沓沓地送给连城看,连城看了半天只选中了乔年的诗稿,乔诗不但字迹秀丽而且诗意也很真诚。连城问起乳娘来,又知道乔年为人厚道,是乡里推崇的人,越发觉得这次征求题诗没有白征,心想如果能够嫁给乔年,才真能算是相遇知心,才算是称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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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当连城拿了乔年的诗稿和父亲商量的时候,却遭到父亲的反对,史孝廉对乔年人品也很称道,只是知道乔年家境清贫,任凭女儿怎么说,总是不答应。父女二人争辩多时,谁也不肯让谁,弄得连城一赌气哭着走了,史孝廉心里也很难过,懊悔自己把女儿娇惯得太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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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逢人便说立志要嫁给乔年,心想能有人传出去,好让乔年来求亲,可是等了很久也没有消息,因此整日愁闷就得了重病,连城的乳娘也非常焦急。连城和乳娘商量来商量去,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连城把自己的体己钱托乳娘送给乔年读书用,并让乔年考中功名再来求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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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年自题诗以后,早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这天忽然有个老太婆自称是史孝廉家的人,要见乔公子,乔年还以为她找错了门户。乳娘进来把一包银子留下,假意说是史孝廉赠送的,乔年打开一看还有连城的一页诗稿,这才知道连城的用心,心里十分高兴。乳娘回来把乔年的心意也转达给连城,此后两个人就诗信往来,成了知己,乔年立志非连城不娶,连城立志非乔年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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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事情往往并不如人愿,城里有一家大盐商托媒来替他儿子王化成向史孝廉求亲,史孝廉知道王家是地方有名的富户,便满口答应了。乳娘把这件事告诉连城,连城一气就晕倒了,从此得了重病,身体一天天衰弱,终于卧床不起了。史孝廉请来了远近知名的医生诊治,医生们都说是医得了身病,医不了心病。有的开些滋补汤药应付一番,有的竟连药方也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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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来了个西域头陀,沿街叫喊能治百病,史孝廉听说了连忙将他请进家来,那头陀问明病情,便夸口说:“包能治好!”那头陀诊了脉,又与乳娘交谈了一阵,就从衣袋里掏出几味药草研磨起来,史孝廉把以前各地名医的药方拿出来,他连看也不看。药配好后,史孝廉办了一桌素酒宴款待头陀,这时候头陀才说出要找一味难得的药引子:要从一个青年男子身上割一片肉作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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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孝廉没法可想,就派人去找王化成,王化成一听忍不住大发脾气,不但不割肉,反而把史孝廉的家人大骂一顿,赶了出来。家人回来以后,史孝廉一听说王化成蛮横无理,也登时翻了脸,赌气说:“谁能割肉治病,就把连城嫁给谁!”乳娘一听,忙叫家人传话出去。本来乔年听说了史家和王家订亲的消息,连城又多日无信,正在怀疑,忽然听说连城重病,征求一片肉作药引子,就连忙赶了来,说愿意在自己身上割下一块肉作药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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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陀得了这片难得的药引子,配好药丸,交给连城服了,不出三天病势大大减轻,十天就完全好了。连城的病好了,头陀辞别史孝廉要走,史孝廉赠金赠银,头陀执意不要,只好摆了一桌素酒送行,史孝廉问起连城的病会不会再发,头陀只说:“发也由人,治也由人。”那头陀从史孝廉家出来就直奔乔年家化募,口称:“不化柴米不化钱,只与施主结个缘。”乔年感激他医好了连城,坚持要送他些米,头陀推辞不了,脱下了一件破衣服来抵偿。乔年说什么也不肯收头陀的衣服,那头陀后来竟赌气把衣服一扔走掉了,乔年无奈只好把衣服收下,心想既不能穿就放起来给连城留作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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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的病刚好,盐商的儿子王化成就来史孝廉家登门质问,说史孝廉不该收下聘礼又把连城许配乔年。史孝廉也理直气壮地说是当初王家见死不救,乔年割肉医病盛情难却,也是有言在先不能反悔,双方争执不下。史孝廉命家人取出当初的聘礼要退还给王化成,王化成一见事已至此,索性仗着有钱有势要到官府告状,史孝廉知道官府的规矩是有钱有理,这才又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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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化成见史孝廉一时间没了主意,于是又答应愿出一千两银子,赔偿乔年,作养伤费用,史孝廉觉得既不得罪王家,又可以把连城许个有钱人家,因此又勉强答应了。由于王化成的怂恿,第二天史孝廉摆了一桌丰盛奉酒席,请乔年吃酒,席上他把不得已失信的话说了一遍,乔年一听只气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史孝廉又命家人把王家转送的一箱银子抬来,乔年一见银子更加生气,连酒也不吃一口,一怒离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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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听说父亲又背约气走乔年,立刻旧病复发,她寻思这次再没法医治,在绝望中仍然念念不忘乔年,嘱咐乳娘得暇代向乔年致意。乳娘受托到乔年家来宽慰乔年,把连城的一番好意转致乔年,可是乔年深爱连城,任凭乳娘怎样劝解,总是不肯变心,最后乳娘也被乔年一番诚意感动得老泪直流,她决意设法使乔年和连城再度见面,乔年说:“如果能见面各诉衷肠,死也心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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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娘回来之后就向史孝廉说:“连城姑娘病势不见好,不如趁春天日暖风和外出散散心,也许有些好处。”史孝廉觉得有理,就答应了。过了几天,乔年在城外就遇见了连城坐车出来游玩,两个人一见就抱头痛哭,双方倾吐着爱慕之情。连城自从遇见乔年之后,心里宽慰许多,病势也有些见好。王家听说了,立刻又托媒人前来商量迎娶的日子。连城躲在屏风后面,越听越难过,忍不住眼泪扑簌掉下来,乳娘劝止不住,只好扶她回房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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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生怕连城病倒又生波折,按约定喜期,抬了花轿,吹吹打打地来迎亲,迎亲的场面摆得十分豪华,满城百姓都来看热闹。就在王化成进了史家大门,爆竹连声,锣鼓敲起来之时,连城就活活气死在病床上了,一场喜事反弄成丧事,悲伤悔恨自不必说,王家也落了个没趣。乔年听说连城病死的消息,立刻置办了水酒祭妻,他想,两个知心人不能结合,不禁放声大哭,直至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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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乔年醒过来,他发现已躺在自家床上,他慢慢坐起来,心想:“要是能找到那个头陀,也许连城就有救了,他猛然记起头陀送给他的那件旧衣服,忙取出来一看,只见衣袋里还留下一个药方和一些草药,正好是先前替连城医病剩下来的。”乔年立刻请求史孝廉把连城的尸体抬来医治,史孝廉听说能医治连城,也就欣然答应,果然药到复生,连城慢慢醒了过来。连城生怕王家又来闹事,要住在乔年家养病,等病好了再择个好日子圆房。史孝廉看见女儿复生,也十分快慰,便答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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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桩死而复生又团圆的喜事立刻一传十,十传百地传了出去,史家乔家的亲朋听说了都来道贺,一时间贺客盈门,把一个小院落挤得水泄不通。自然这个消息又传到盐商王化成家,王化成一听说连城复生,立刻又要再娶连城。王化成带了家人到史孝廉家来大吵大闹,史孝廉认定王化成无情无义,当面要退聘礼,双方谁也不让谁,最后双方竟吵翻了脸,王化成吩咐家人把史孝廉拉到官府去论理,四邻八舍都气愤难平,一起把王化成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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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化成还是不死心,又买通官府,带了退回的婚书聘礼作物证,告到公堂,官府不但拘传史孝廉,把个带病的姑娘连城也传到公堂审问。连城也顾不得什么抛头露面,当堂把王化成逼问得理屈词穷,哑口无言。可是官府因为收了贿,硬说是王家先下聘礼,迎过亲,仍旧把连城判给了王化成。随后官府下令当堂成亲,由衙役扭住史孝廉不放,再扭过来连城和王化成双双施礼,气得连城骂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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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化成雇花轿抬了连城出衙去了,史孝廉又向县官苦苦哀告,那县官理也不理就退堂走了,衙役们把史孝廉拖拖拉拉,扯出衙门。花轿在街上走过,尽管爆竹连声,锣鼓打得震天响,那班子吹鼓手拼命地吹,可是全城百姓都愤愤不平,他们只听见轿内的哭声。连城被抬到王家又是奄奄一息了。王家的家人把她扶进新房,连城不吃不喝只求早死,任凭说什么她也不理睬,只是微微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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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化成还想请医生来调治,可是他父亲寻思这病万难治好,娶不成媳妇又要赔钱办一场丧事,商量了好一阵索性还是死了心,于是他们又把连城送回史孝廉家。史孝廉看到半死的女儿,又气又急,他不敢再把女儿留在家里,立刻派人抬到乔家,要乔年医治,并由连城的乳娘跟去照料。不久连城的病好了,乔年和连城成礼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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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亲朋都来了,不但有两家的亲戚好友,连晋宁城的百姓,也推几位老人来乔家道贺,没有一个人不称赞这一对有情人。喜宴过后,一些街坊邻里的青年男女也来向新人道贺,他们围着乔年和连城边歌边舞,赞美他们忠贞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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