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淺草
“ 總要在雨天，躲避某段從前。”
△陳少琪
前幾天，在網上看到香港詞人陳少琪的演講視頻，分享了自己入行32年的創作歷程。
真是不盤點不知道，原來迄今為止，他已經創作了3000多首歌詞。
直至今日，仍有人將他創作的《石頭記》與方文山的《青花瓷》作比較，評判誰的歌詞文學性更高。
港臺大陸一線歌手都與他有過合作，而他卻始終大隱隱於紅塵。
1989年底，張國榮對歌壇萌生去意。
一日，與幾個老友一起吃飯時，他提及此事，說想出一首告別曲。座中有人提議：
當年你剛出道時，我給你寫了首《風繼續吹》，如今你要告別，不如我再給你寫一首《風再起時》。
兩首歌一首一尾，遙相呼應，日後歌迷只要感應到風吹，就會想起你……
這人話音剛落，不消一分鐘，哥哥便已哼出了一段旋律，而提建議之人緊跟著寫出了副歌歌詞：
風再起時 默默地這心不再計較與奔馳
我縱要依依帶淚歸去也願意
珍貴歲月裡 尋覓我心中的詩
風再起時 寂靜夜深中想到你對我支持
再聽見吹呼裡在泣訴我謝意
雖已告別了 仍是有一絲暖意
極短的時間，一首經典之作就完成了。這個和哥哥做最佳拍檔的人，叫陳少琪。
△陳少琪與張國榮
“達明一派”的前主唱黃耀明曾說：“若果你要我選一首與我的青春最有關係的歌，我想會是《禁色》。
現在的90後、00後，已經很少人知道這首歌，但在80年代，它是石破天驚般的存在。
請關上窗 寄望夢想於今後 讓我再握著你手
無須逃走 世俗目光屬荒謬 為你 我甘願承受
若這地方 必須將愛傷害 抹殺內心的色彩
讓我就此 消失這晚風雨內 可再生在某夢幻年代
△達明一派
這歌詞裡隱晦表達的感情，在當時，屬於某個孤島一樣的群體。他們的千種痛哀，都看在陳少琪眼裡。
這個理工科直男，用最原始的觸覺，去體悟他們的內心，然後寫出了這樣一首詞。
配上劉以達空靈的曲，明哥的煙水蒼茫的嗓，成為音樂論壇評選出來的“十大最悲情粵曲”之一。
陳少琪與達明一派的淵源，始自1984年。
當時他自設計專科學校畢業後，曾短暫從事過平面設計師生涯，而心底真正的熱愛與理想，仍處於迷茫狀態。
是劉以達刊登在雜誌上的一則徵稿啟事，給了他撥開雲霧見月明的機會。
那個時候的陳少琪還是個新人，全無經驗，也全無束縛，創作狀態徹底自由，所以他欣欣然乘物以遊心，寫出了一系列灑逸出塵或卓爾不群的作品。
《石頭記》《今夜星光燦爛》《迷惘夜車》《諸神的黃昏》……
他擅長揣摩劉以達曲子裡的境，然後以此境為營，再造文字新世界，很少重複自己，每個作品出來總有新意。
那時期的作品，也是完全沒有商業考量，純凝心血為琥珀，奔著傳世而去。
那段時間，應是陳少琪人生中最高蹈曠遠的華章了吧？他與劉以達、黃耀明也彼此成就。
達明成了一支可載入香港樂壇史冊的人文樂隊，陳少琪也奠定了自己的詞作家地位。
80年代末和90年代，是劉以達的豐收之年。
因有創作口碑在前，一線歌手們紛紛找上門來：
張學友《我等到花也謝了》，
譚詠麟《知心當玩偶》，
梅豔芳《夕陽之歌》，
陳慧嫻《夜機》，
王菲《執迷不悔》，等等都是這個時期的作品。
很難想象，一生中寫了那麼多首情歌的陳少琪，居然說自己年輕時不會寫情歌。
對文字的極強感受力是他的天賦，他說小時候看到圖片，會在腦中自動轉化為文字，從10歲開始就已經在嘗試寫歌詞玩。
所以，他就花心思去揣摩戀愛中人的心思，然後動用他的專業所學，把情緒、空間與意境進行精心的設計。
給歌詞附上場景感與故事性，使詞中意境不再孤高空茫，而是落到人心裡。
他寫的每一首歌，幾乎都有個閃亮的故事核，唱得人心有慼慼焉。
比如陳潔儀的《揭曉》就是一個，
“我愛的人結婚了，新娘不是我”的孤單中自強故事。張學友《分手總要在雨天》、李蕙敏《橫濱別戀》更是明顯。
△陳少琪與張學友
他還擅長讀取歌手真實生活中的內心故事加以提煉創作，每每令歌手錄音時唱到痛哭不已。
當年他給陳慧嫻寫《夜機》，創作背景是陳慧嫻即將告別歌壇，遠走異國他鄉去讀書，但消息還未對外宣佈。
陳少琪在詞中寫：
回頭再看微微燈光
無止境寂寥不安
藏身於無人機艙
心跟你道晚安
離離細雨茫茫
星光明朝早別來驚慌
投奔於遙遙他方
願遺忘某寄望
他把慧嫻離開歌壇的不捨、不安那種孤單況味表達得實在貼切，唱得慧嫻淚如雨下。
梁詠琪也是如此。如果有一個人能讓她毫不偽裝的崩潰，那個人只有陳少琪。
1998年開始，陳少琪一路看著她在感情危機裡掙扎著堅強，替她寫歌打氣，給她的唱片當監製，並引導她走上創作之路，種種義舉令到梁詠琪視他為知己。
陳少琪和古巨基之間，也是因為懂得，所以相惜。
古巨基參加《我是歌手》時，陳少琪如是評價：
基仔的聲音裡，有一種物質，就是無論在現場有多少觀眾，他都好像只是唱給一個人聽，還有就是，每一位觀眾都覺得他自己就是這個人。
這些年，陳少琪給古巨基寫了不少歌，《一光年》《來年來日》《預感》……有段時間，古巨基日子過得不太順遂，陳少琪就給他寫了一首《獨行俠》：
孤獨容易
孤獨行事
倘我像太自閉
別責備我無誠意
陳少琪以“我懂你”的溫柔給了古巨基最大支持，這份暖意令人感動。
進入90年代後期，精力充沛的陳少琪不但寫詞，也幫歌手做專輯、策劃演唱會。他說自己在工作上是個花心的人，其實他是在給自己的人生尋找更多的可能。
2005年對陳少琪來說，算是事業上的一個拐點。
那個時候，香港樂壇已經風光漸退，而內地音樂卻在異軍突起。
那年他40歲，來到新環境，重新起步。
△陳少琪與蕭敬騰
06至07年，他在北京成立了工作室，拍廣告、拍MV，給內地歌手周筆暢寫歌。
那幾年，正好趕上內地各類大型活動很多，他就參與到了公益歌曲的創作中，世博會、奧運會，一場場群唱做下來，聲名漸起，更多的人聞名找來。
慢慢開始有人詬病他投靠主旋律，並以林夕為例，責他不夠堅守自己。陳少琪自己的解釋是：林夕是垂直型的，我是複合型的，他是一個廚師，我是一個開餐廳的。
△陳少琪與張靚穎
轉型之後，他自己倒沒怎麼太糾結，想來理科生看問題，沒那麼感性偏執，特別能擺得平自己。
40幾歲的年紀，他開始給一群新生代小年輕寫歌。張靚穎、周筆暢、譚維維、毛不易……還和譚盾一起合作，給迪斯尼動畫創作音樂。
要是不說，真的很難想象，林俊杰《小酒窩》居然是陳少琪寫出來的。他跟這個時代，好似從來沒有代溝，一直在與時俱進。
後來分析了下，這估計跟他的性格有很大關係。理工男通常興趣廣泛，不喜歡給自己設限，更願意接受新生事物，並以最積極的姿態融入其中。
陳少琪在內地音樂創作上的輝煌，應是為電影《畫皮》寫的《畫心》，由海豚公主張靚穎演唱。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顏色
一陣風一場夢
愛如生命般莫測
你的心到底被什麼蠱惑
你的輪廓在黑夜之中淹沒
看桃花開出怎樣的結果
看著你抱著我 目光似月色寂寞
就讓你在別人懷裡快樂
電影裡這首歌唱出來的剎那，座下的我魂魄立即像被歌聲收了過去。歌詞很唯美，而張靚穎的靚聲更是錦上添花。
出了影院就去網上搜這首歌，出來的詞作者是陳少琪，頓時就翹起了嘴角。
△陳少琪、張靚穎
有人寫歌詞全憑靈感，狀態差時自然感覺江郎才盡。但陳少琪寫歌詞，卻是靈感和技術雙管齊下。
所謂的技術，是有意在歌詞中製造不平衡、反差、昇華等效果，他也將之用在了《畫心》上。
常有人說時勢造英雄，但很多人一旦選擇從高地走下來，就失去了再登高峰的能力，陳少琪顯然不是，他進可攻，退可守。
放低姿態時也不怨艾，平靜坦然地接受現實安排。伺時機在握，就果斷出手，再創新高。
這些年來，一直很好奇，陳少琪搞跨界創作，業務涉獵多個領域，卻始終保持著自己的生活節奏，他是怎麼做到的？
看了他的演講才知道，現年已經54歲的陳叔，其實內心一直住著一個小男孩。
除了寫歌詞外，他的生活中還有三大愛好：攝影、畫畫、做三維模型。
他很喜歡自己動手改裝，曾經把一架拍立得改裝成飛船的樣子，但實際它還是一架拍立得。陳叔為此得意地自詡，他擅長昇華生活中普通的事物。
他還改裝過自行車，網購各種零配件，花很多時間去組裝。他說：用心思做的東西，會有感情，自然更來得珍惜。
而他對模型的偏愛，除了在北京開出了一家法拉利車模型的專賣店外，還準備在家裡搭鐵道，建個日本小城鎮。
相較很多年少成名的人一個個紛紛在中年危機、中年油膩中折戟或膨脹，陳少琪依然像個年輕人，一副氣定神閒、不為俗世浸染、我有我天地的篤定樣子。
原來他有一根定海神針啊。
陳少琪自言是個喜歡慢生活的人。但他口中的慢，不是悠閒度日，依然要勤奮工作，只是，他願意把時間專注地投放在熱愛的事物上。
比如聽唱片，他習慣聽黑膠，雖然要頻繁地翻面。拍照片，他用的是膠片機，雖然要找地方沖印。
畫畫，他習素描，而且是精描，一副人像要花費上百個小時，但是畫出來的人像就像照片一樣惟肖。
做音樂劇很難賺到錢，但它卻是表現音樂最純粹最激情的形式。從陳少琪的選擇裡其實就可以看到他內心的堅守。
他既前衛，又保守，既不墨守成規，又有靜下來的定力。所以這也是他雖然做著紛繁的事情，卻始終不浮不噪的原因。
就像他給張學友的《紅葉舞秋山》裡寫的一樣：
獨醉者 不甘俗世擺佈
自有蒼天給我的路
願寄居秋山中莫與天比高
如紅葉般不識時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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