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夢死,口口都是鮮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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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一度風靡全球的日本生啖之道,究其源頭仍在中國,這彈丸之國號稱吃得夠藝術,吃得夠境界,可我始終覺得,他們也不過學了點咱們生吃的那點皮毛,根本追不上咱們生吃的另一層境界——醉吃。

醉吃,就是把活蹦亂跳的活物浸入上好的酒裡,等其醉倒,沒多久如李白撈月般醉死,就算大功告成。揀出來,食物帶著七分醉,抖動著鬍鬚尾巴,從內及外透著一股子酒香,舉箸未動,而聲色先行,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起初也覺得這未免太過殘忍。比如醉蟹。醉蝦。醉泥螺。諸如此類。當然,中國的“醉”傳統,不止侷限於活物,醉棗,醉梨,“醉江米”——酒釀,好像沒什麼不可以入酒一醉,都帶著一種醉眼惺忪的美。

所謂“醉生夢死”兩字訣,一曰生、一曰醉。生即活物,因何醉?莫過於美酒。從醉蝦說起,如果蝦們喝的是會上頭的什麼鴨溪滘等爛白酒,蝦的頭部就會發黑,身體的肉就會鬆軟;如果蝦們喝的是路易十三,那麼,蝦會看不起你,會在你的嘴巴里口出狂言,喋喋不休。 只有上等的紹興黃酒,才是做醉蝦的唯一佳品。等到蝦們一個個楊貴妃一般,嘴角含笑、全身酥軟醉倒在美輪美奐的器皿裡。食客們,觀也觀得痴了。

醉生夢死,口口都是鮮滋味

我在南京做客。主人殷勤獻上來的,便是尚未肢解的醉大閘蟹,青背白肚,一個個醺醺然,嘴角還流著夢涎,仍不忘張牙舞爪之態。據說明代以蟹為命的劇作家李漁,吃醉蟹是個專家,他家七七四十九隻大缸裡始終飼滿螃蟹,用雞蛋催肥,因擔心冬天難以為繼,起用大缸灌滿紹興花雕酒醃製醉蟹。連醃蟹的酒涓滴也不浪費,稱為“蟹釀”,醉蟹就蟹釀,一直喝到來年螃蟹再度上市,好不逍遙快哉!

只可惜當時我年紀尚小,見此物猙獰,宛如唐僧初見人參果,掩面只呼“拿走、拿走”,餘下主人一付不識貨的表情,活生生辜負了她的一番赤誠待客之心。

醉生夢死,口口都是鮮滋味

後來客居異地,朋友送來自制的醉泥螺,高過小腿的陶罐裡塞得滿滿當當,打開蓋子,異香撲鼻,既有糧食酒的清醇甘洌,又有海鮮的鮮甜之味。溫了壺米酒,狐疑地學朋友取一個放在唇齒間,一點點若有若無的醉,像是一陣忍不住的咳嗽,癢癢的爬在胸腹間,很是過癮。

2個人抱著罐子邊聊邊吃,月至半空,陶罐便見了底,醉意深了,我倒在她腿上傻笑,螺殼滿地,強說些愁,恍惚間覺得人生,不過如此了。

這樣的食法,有種超然的智慧,已經近乎於生活的大寫意——眾食客皆醒,唯盤中餐獨醉。你一隻只,一著著食下去,間接的從盤中餐裡得了幾分酒意,那便是人生了,總能從別人的生活裡,咂摸出屬於自己的味道。

醉生夢死,口口都是鮮滋味

吃什麼,都要抱著一付愛戀的心。從主料到輔料、從料理手法到次序火候,錯不得,亂不得,差分毫則大謬。

啖食鮮物,尤以活吃最佳,醉蝦更是如此。眼看著,服務生將蹦跳不止的活蝦盛放在白骨瓷深盤裡,一壺黃酒傾倒下去,輕輕沒過青色蝦背,不消一刻,蝦們酣然酩酊狀,神情並無半點痛楚,都說知曉自己將死的動物含有怨氣,食之已然帶毒,而這一刻,他們酣暢如斯,無須勸君更盡一杯酒。

剝開一隻蝦,略微弓起的蝦身,詩意盎然地在你面前輕輕顫動,那就是“玉體橫陳、肌如凝脂”的場景復活。你只能屏住呼吸,感受它在你口腔裡找回理智,奮起一躍的一瞬:剎那芳華。

這是一種至為慘烈的吃。如同愛情,你明知道結局或許不堪一提,但是這醉意來得緩慢,一點點侵蝕到骨子裡、心裡,製造出疑似胺多酚一般的幻覺效果令人沉淪,你只好繼續含笑飲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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