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澤紀事·微痕|徐雯恬返鄉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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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堂”和乾順洪竹行相繼被燒後,在南京、上海工作的大兒子和二兒子趕回老家。他們都在銀行工作,恰如反哺的烏鴉,這次,輪到他們來贍養、幫助老父親了。他們拿出了不少的積蓄,又問族裡借了不少,才重建了竹行。為了與戰前區分,他把乾順洪竹行改為徐乾順竹行,用自家的姓壓一壓晦氣。

好在,人們還是認這個老字號的,沒幾年工夫,竹行恢復了生氣。

現在我們來說一說借款給徐之形的這位“族裡人”,他用周桂寶的話來說,他可是個“人物”了。

他就是致德堂的第二代主人:徐子為。

徐子為出生於清宣統丙午年(1906)的中秋,幼時進入私塾唸書,後入上海文學院,師從章炳麟、金松岑。他又因寫作出色被魯迅先生約函見面,後與魯迅結為詩文之友。

20世紀20年代,他執弟子禮拜見柳亞子先生,當時南社已經處於停滯狀態,因此他加盟南社湖南湘集。徐子為與柳亞子關係甚密。

1930年柳亞子為徐子為索題二律的前言中記載:“徐子為得江庵畫梅於順德蔡守,闢清芬室以周之,索題二律。畫有二幅,其一先歸徐餘。”(《磨劍室詩詞集》上冊579頁《新春集》)。此例足見二人之深交。

1949年全國解放在即,柳亞子接毛澤東電召北上,閤家居住北京頤和園。他在家鄉黎裡的藏書,不擬私人收藏,欲交給人民政府保管。特推薦徐子為擔任吳江縣文管分會主任,可見柳亞子對子為是十分器重的。子為心繫國家,關心百姓疾苦與民族未來。

民國22年(1933年),徐子為協助創辦吳江縣私立震屬育英高中(現震澤中學),並任該校董事。新中國成立後,育英中學想請柳亞子先生為學校撰寫校歌,也是通過徐子為代為轉達。

1950年10月,徐子為專程趕赴上海,拜會南行到達上海的柳亞子及其夫人鄭佩宜,鄭重提出要求,得到柳亞子的首肯。柳亞子返回北京後,於同年12月上旬,把撰寫好的校歌郵寄給徐子為,這一手跡震澤中學至今保藏。

抗戰爆發後,柳先生表舅費樹蔚先生所創作《費韋齋集》遺稿也託付給了徐子為,後由徐交還已僦居滬上的費夫人保存,幸獲無恙。

徐子為富有藏書,再加時時處處蒐集各種善籍珍本,又不時與南潯嘉業堂藏書樓主連通聲氣,更覓得多種珍貴版本,翻印了不少孤本善本。

後來徐子為翻建致德堂第五進堂樓,特意安排成坐北朝南,作為藏書之所,起名為“只可樓”。他關心民族振興與人才培養。育英中學籌建後,校內建造了一座尊經閣,作為學校的藏書館。落成之後,徐子為將自己的私人藏書全部捐給學校,以作為開館之書。

從新中國成立初到本世紀初,這近千本古籍孤本在尊經閣內完整保留了下來。從這點上來看,徐子為為國家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

徐子為先生也愛好書畫,他的墨筆講究章法,氣韻天成。同時,他與江浙名士來往密切,因此也收藏了不少名家的手跡,其中最著名的是幾幅唐伯虎的真跡。

後來,徐子為在1958年逝於南京,按其遺囑,其家人將其所有收藏捐贈給了上海歷史文獻圖書館。

震澤紀事·微痕|徐雯恬返鄉畫像

徐子為—書法對聯立軸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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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為收藏:黃丕烈鏡中影

立軸左側綾邊有一段題識:蕘翁畫像世不多見,予求之累年始獲此軸,今值上海歷史文獻圖書館擴建落成,敬以移贈。一九五七年春節,徐子為手記。

中間題跋:此上石章下銅鏡,二者皆得諸顧子鑑泉。初予欲購一長方印,鑑泉因取紅黃壽山石章相示,質頗佳,上有辟邪鈕。惜已鐫成,文曰“生來瘦”。予雖不適用,然篆出於喬昱手,物以人重,留之以為文玩可矣。至於銅鏡,本非所須,鑑泉雲是青銅鏡,鑑之可見真面目,亦遂留之。時予有琴川之行,蓋為往弔陳君子準也。初一出門,初三歸家,三晝夜中勞頓傷感,疲憊已極。偶憩滂喜園中,適有西城舊人過予門曰:“主翁今年七十五歲耶?”予甚異其言,急問鏡曾磨否。兒輩應曰磨矣。取而鑒之,形神瘦削,頓改舊容。噫,一生之肥瘠亦何關於人事,而必有石章以為先機示?又有銅鏡以為對面之參觀,始知一動一靜悉本天然矣。或誚之曰“子此行才三日耳,有詩若干首,得毋苦吟而瘦乎?”予曰“瘦有精神,何以肥為?且曰生來瘦則瘦者生來之機也。予今年勵六十三歲耳,而外人以為七十五,此一紀之壽,天假我以年矣,夫何憂。道光乙酉七月七日,復翁記”。(昌熾案:此文在小影之上,“生來瘦”印文之下。飲魚書小楷精絕。

“黃丕烈鏡中影”之右側題曰:“七月二十一日,海虞胡駿聲為蕘翁寫鏡中影”字樣,其左側有黃丕烈為“青銅鏡”的題詩:青銅鏡,青銅鏡,我有真面目,見君益清淨,憶自辛年來,常苦夏畦病,病時多塵容,顏色失其正,一入新秋來,精瑩得金性,寄語磨鏡郎,揚輝月秋孟。

“黃丕烈鏡中影”上方還存有黃丕烈為“生來瘦”印章的題詩:生來瘦,生來瘦,我有好容顏,忽焉頓改舊,衰軀抱微痾,胸膈苦咳嗽,不道口流涎,面竟觀河皺,瘦卻有精神,清臞勝寒陋,旁人許加年,七十五歲壽。蕘夫。

其中《天假我年題跋》結尾處另注有:“壽鳳鈐印摹鏡,美鎬書”字樣,再反觀上述“黃跋”、“黃詩”,字體當出徐一人之手,那就是黃丕烈之第三孫美鎬。

徐子為一生熱心實業、關心家鄉民生。

1937年3月,他當選為國民政行憲國民代表大會江蘇代表。後來他還以為母親祝壽的名義,修復震澤雙楊村上被日軍炸燬的大石橋。解放後,他先後參加杭州麻袋廠、常州大成紗廠、南京毛紡廠的籌建和復業工作。1958年,逝世於南京秦淮河畔。

徐子為先生的才學能得到魯迅、柳亞子的賞識,可見其飽藏經綸,腹有詩書。《震澤鎮志》中對他有詳細的記載。大半個世紀過去了,他曾經所擁有的一切早已煙消雲散——致德堂破敗荒蕪,而他也僅流傳於文化愛好者的筆下。

曾幾何時,人們對他的評價是:“亦商亦儒的實業家”。在那個戰亂的年代中,他作為支撐家族企業的核心人物,“商”一定是放在“儒”之前的;何況他強調的是“儒”,是道義,是一方蒼生之和諧幸福,是入世的“儒”,而非批判的“文”。這就決定了他註定只能進地方誌而非文學史。

據老人講,徐子為熱愛文學,可惜人物“身份”的限定使他“身不由己”。

他仗義疏財,因而無論是國事抑或是家事,他都願意傾其所有來幫助他人。往後當人們再一次提起徐乾順竹行的時候,徐之形老先生總不忘提一句他善義的表弟,每每懇切地說道:“沒有他可沒有我今天。”

可惜這樣的一個人物,終於還是被忘記了。他可以永遠地活在那一頁地方誌裡,小小的,薄薄的。彷彿蜷縮在牆角里的孩子,又或是獨自在深夜一現的曇花。

他會期待人們重新去發現他嗎?他又會期待得到什麼評價呢?或者,也許他只想把自己藏起來,本不想成為什麼研究的標本?再或者,他本就沒想到自己能成為一鎮之光輝,忝列鎮志?

他平凡嗎?他不平凡嗎?他是不平凡的:出身世家,結交魯迅,師從亞老,關心時事,造福一方,這本就夠不平凡了;但他又的確是平凡的:說到底他是個地道的商人,客串的政客,閒散的文人,僅此而已。

而等到這世界上再無一人翻開這本鎮志,閒覽到子為這章,他便會被所有人忘記,然後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返鄉導師趙普光,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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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徐雯恬,蘇州震澤人,南京師範大學漢語言文學師範在讀,文學研究小學生,永遠追隨自由、勇敢、與平安。

我與《返鄉畫像》

張新穎、梁鴻、白巖松、梁永安、孫良好、薛晉文、張欣、汪成法、趙普光、譚旭東、趙建國、嚴英秀、劉海明、陳曉蘭、曾英、唐雲、徐兆壽、胡智鋒、辜也平、楊位儉、劉廣遠、呂玉銘、龐秀慧、晉超、張德明、金進等與李輝共同成為《返鄉畫像》首批“返鄉導師”!正在帶領首批近20多所高校學生,共同推動青年知識分子鄉土報告……

文|徐雯恬 出品|頭號地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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