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回來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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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確實年輕。他說他32歲,但看起來很可能只有22歲。然後他會因此著急辯解說,不不不,我可沒那麼小。可這更顯得他小了,因為村上春樹說過,一個成熟的男人永遠不會做三件事:穿球鞋、去美容院打理頭髮,以及為自己辯解。

第一眼注意到他就是因為他的球鞋。很少在談論投融資、估值和用戶的場合看見穿回力牌球鞋的人。然後再看看他的髮型,基本上就能夠確認,他就是《奇鳥形狀錄》裡面的那種人,懷著不甘、輕浮和迷茫生活在城市裡。這種神經質的確認有點可笑,但奇怪的是,往往被證明是對的。這是嗅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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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女孩們看見他都忽然變得扭捏起來。“嗯……能跟你約時間嗎?”他笑了。他確實長得好看。他特別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他甚至把自己的照片印在了自己的名片上。他很自信,又有點得意,很老練的樣子,他相信看過這張臉的人就不會忘記他。他甚至開玩笑說,就連那些嗜血的投資人們,也偏好顏值高的創業者呢。

一個人會因為出色的外表獲得額外的機會,但也會因此而揮霍它們。就像很多天才球員,勢必經歷一段迷失的歲月。

他的迷失歲月發生得既早,持續得還頗長久。在他真的只有22歲的時候,恐怕有很多時間是在各種黑色電影裡度過的。那裡面有個荒誕可笑的世界,讓他的孤獨好有地方安放,還不顯得很奇怪。他喜歡《低俗小說》,那是神秘的異鄉人的生活。他還喜歡《無恥混蛋》,一群正直的瘋子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他甚至喜歡塔可夫斯基,記得那一隊紅軍沉默地過河的鏡頭。有幾個創業者能夠談論塔可夫斯基呢?他被怪異吸引,喜歡天才,希望自己與眾不同,痛恨重複和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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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難理解,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獨自在異國生活的景象。他算夠機靈的了,通過各種無傷大雅的謊言和中國人的勤奮活了下來。有一陣子,他住在朋友的洗衣房裡,除了一張搭出來的單人床,什麼都沒有。有一天做實驗回家,發現洗衣房被洗劫了。他最好的牛仔褲和一隻DISCMAN不見了。不過他覺得好笑,因為小偷沒拿走DISCMAN的充電線。“他拿回去也沒有用啊。”他說。

留學生活一開始像個深井,讓人害怕會永遠待在這個孤島上。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自由世界的生活也不難適應。他在美國最好的兩所大學裡學完一個學位,又學完一個學位。他想過留校當教授,娶個做會計師的老婆,在郊區買個大房子,安居樂業,再也沒有驚奇和變化。

當然沒有。像他這樣自戀又自我厭惡的人,怎麼可能毫不折騰就過完這一輩子呢。他就是不想要好好過。他始終對於安全心懷渴望和警惕,像流落大海的少年PI,等待屬於他的風中飛翔的魚群。

他交了很多外國朋友,每個禮拜去大草坪上和猶太人喝酒。因為他們最聰明,也能帶來最多的姑娘。

他休學一年,回國開了家冰淇淋店,倒閉了。

他進了一家大公司,那種大公司的無所事事,首先考驗的是對於你的等待的耐心。

他在硅谷的一家基金幹了一年。他見識過不少公司和項目。後來他說,只要走進辦公室看到工程師們的眼神,大概就能知道這家公司是什麼樣的狀態。

他又決心復學。他花了一年的時間,把家搬到很遠的城區,每天除了做研究什麼也不幹。這是一段令人難忘的歲月。

“你會發現,人在順利的時候沒問題,因為你會很有激情。人在艱難的時候也沒問題,因為會有壓力逼著你前進。但在不好也不壞的時候,被全世界都遺忘的時候,是最難的。這個時候,你要怎麼找到生活的節奏呢。”

他開始看黑塞的小說。他現在還能夠流利地用英文背誦這樣一段話,大致的意思是,別人都像空中的落葉,但你不同,你要如落石沉水,穩穩當當地甘於寂寞。

我猜,那大概是他成長的關鍵時刻吧。我們是完全不相同的兩個世界的人,我也不知道他的慾望究竟打哪兒來,可是所謂落石沉水,我想我能體會。

這顆石頭現在還在水底。他拿到了夠在硅谷幹九個月的錢,打算在中關村幹上兩年。一年過去了,產品還沒有做出來。水面上在冒氣泡。

希望他能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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