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错刀频道 祥燎
艺术品的价值，神鬼莫测。“以前瞧不上，现在买不起”的艺术品，真不少。
最典型的，大家可能会想到梵高。国内的大师，譬如人称“中国山水画三百年来第一人”的黄宾虹，也有此遭遇。他的画曾被人说“脏”，甚至送人对方都不要，但去年他一幅《黄山汤口》，却拍出3.45亿的天价！
《黄山汤口》
与吴冠中、朱德群并称为“法兰西三剑客”的赵无极，也难幸免。他被称为“西方现代抒情抽象派的代表”，但就因为他是抽象派，有人便说他的画是“小孩涂鸦”“我也能画”。
说这话的人，可能没想到，赵无极画作的价值会暴涨至今天的地步，并成为炙手可热的投资品。
2011年，赵无极的《22.7.64》的拍卖价为3538万港元；2013年，他的《30.7.64》以3820万港元成交；而到了2017年，他的《29.01.64》，一举斩获2.026亿港元！
《29.01.64》，1964年作
其实，若对赵无极多加了解，也就不会说出“涂鸦”等幼稚的话。
早在很久以前，赵无极就是国际公认的大师。法国国家勋位团三级勋章、艺术文学勋位团一级勋章、巴黎市荣誉奖章，以及相当于艺术界诺贝尔奖的日本帝国艺术大奖等，都被他收入囊中。
2002年12月，他还成为继朱德群之后，第2个当选法兰西艺术院终身院士的华裔画家。
说赵无极瞎画的人，恐怕还在后悔，为什么当时没入手几幅吧。
1
赢在起跑线上的赵无极
大提琴家马友友的父亲马孝陵，曾有这样一个“理论”，大意是：要出一个艺术家，必须是几代人的结晶——爷爷辈有钱，父亲辈有文化，儿子才能有条件成为艺术家。
这个“理论”，套用在赵无极身上，倒也合适。
按今天的话说，赵无极一出生就赢在了起跑线上。他的祖父是名士秀才，父亲是银行家兼收藏家。另外，根据族谱，赵无极还是皇族后裔，为宋太祖赵匡胤第31代孙。
赵无极的父亲及叔父们，在书法、绘画等方面，不仅热爱，也颇有见解。在他很小的时候，其父亲就常与他共赏名家画作，告诉他好在哪里。
受此影响，赵无极14岁就决意以绘画为生。当时其母亲希望他能和他父亲一样，成为一名银行家，过上安稳生活，所以一度反对。倒是赵无极的父亲，本人就热爱艺术，加之他认为赵无极并不适合银行业，曾说若是赵无极管理银行，银行必定倒闭，因此支持赵无极的决定。
1935年，父亲亲自陪他到杭州考学，赵无极也顺利考入杭州艺术专科学校。
这个学校有多牛？校长是林风眠，老师是吴大羽、潘天寿等，学生中有吴冠中、朱德群，出来一大批艺术界泰斗级人物。
走到这一步，已经胜过很多人了。但和他日后的成就相比，这还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赵无极在艺专时期的作品
赵无极喜恶分明，他说：
“艺术家最好的镜子是对自己忠实。要反省一下在自己的作品中有没有说谎话，有没有取媚、讨好人，这点很重要。你们要走哪条路，就自己走，用不著别人来告诉你。”
在杭州艺专时，他就做到了对自己忠实。例如，大师黄宾虹的画作就不合赵无极品味，后者更公开放话“我就看不上他那一口”，把老师气得够呛。
修国画课时，老师潘天寿要他临摹国画，因为不喜欢国画的临摹之法，他就逃课，甚至直接从教室跳窗而出。考试时，他则涂了个大大的墨团，题上“赵无极画石”，不到十分钟就扬长而去。种种行为，令治学严谨的潘天寿愤怒至极，向校方提出开除赵无极，最后是校长林风眠好言相劝，把赵无极“保”了下来。
林风眠对赵无极的影响远不止于此。从林风眠身上，赵无极学到了敢于创新、追求艺术自由境界的精神。
左一林风眠，右一吴大羽
也是林风眠，先是在赵无极毕业后，聘他留校担任助教，后又建议，“助教不是永久职业，有机会一定要到国外深造。”后来赵无极赴法留学时，为使他无后顾之忧，林风眠还为赵无极预留了教授的位置。
日后功成名就时，赵无极由衷地说：“没有林校长，就没有我的今天。”
此话不假。这次出国，给他的人生、艺术观都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2
“绘画是我的全部生命”
赵无极说，想画画得有马蒂斯那样的觉悟：“你想画画？那就先割掉你的舌头，因为从此你只能用画笔来表达。”
想用画代替舌头，最重要的是思考，在思考中创新，甚至否定自己。
1948年4月1日下午，刚到巴黎，赵无极立即去了卢浮宫。“我呆立在《蒙娜丽莎》、波提切利、安杰利柯的作品前，我看到了和中国画完全不一样的另一种绘画！尽管我对中国的水墨画掌握得得心应手，可我不想到法国来炫耀中国功夫。到人家的地方，就要往人家的高峰上攀登。”
1948年，巴黎
法国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彻底激发了赵无极的探索欲。原本，他就是个极其热衷于求新求变的人，曾说，
“不要重复前人，也不要重复自己，那将腐蚀你的创造力，成为一种反覆使用的既定程式。”
在法国的头几年，他进行的仍是具象的油画创作，但在接触了法国后期印象派画家保罗·塞尚和瑞士抽象派画家保罗·克利的画后，赵无极向着大家熟悉的赵无极开始了转变。
无题，1948年作，水彩纸本
塞尚被称为现代绘画之父，他认为，画面要追求“艺术的真实”而不是以再现自然的艺术面貌出现，画家应该将面对自然的直接感受进行重新安排，在画面上创造第二自然。他的理论和油画，给了赵无极许多启发。
而克利的油画，则让赵无极重新发现自己。
保罗·克利作品
1951年赵无极首次去瑞士，在伯尔尼的一个展览会上，他见到了大量克利的作品。
克利是个诗人，在他应征入伍期间，他妻子寄了很多书，其中《中国抒情诗集》的译本令他印象深刻。后来，他又接触了大量中国字画，并以独特的方式进行试验，创造出文字画，其中最著名的是1918年画的《曾经在灰蒙蒙的夜色下徘徊......》。
在克利的作品中，赵无极惊喜地发现了中国。就这样，原本风格更接近西方印象派的赵无极，到了巴黎以后，心中的中国情结、他的艺术本源反倒被激活了。他在《自画像》一书中写道，
“随着我的人格逐步确定下来，我逐渐重新发现了中国。我最近的画作正呈现出与生俱来的中国本质。都是因为巴黎，我才会回到根深的本源。”
到了五十年代后期，赵无极抒情抽象画派的风格已逐渐形成。他的画完全抛弃了形和符号，他在描绘自己作画情境时说，“自己已经能够把握和表现想在画面上诉说的话了，新空间已为己有，在那空间里，自己能够自由呼吸，来往自如。”
《大地无形》，1956-1957年作，油彩
但同样是抽象画，赵无极的创作还可分为两个阶段。
首先是1955年至1972年，这时他的创作，是被法国艺术评论家达尼埃尔·马歇索称之为反射着“光外之光”的阶段。赵无极试图以透明和抽象的淡彩、光色的嬗变来营造中国式的虚幻意象，画面色彩以黑、褐的冷色调为主。
《风》，1957年作
尤其是1972年前的几年，那时他的妻子陈美琴生病，他整日陪在妻子的病榻边，作品大都灰暗悠远。后来更是少有心情画大幅油画，而是重新拾起国画笔，在宣纸上画起水墨画，评论家称这个时期的画是“令人心碎的绘画”。
赵无极与妻子陈美琴
1975年后，他的油画又进入新阶段，追求诗的韵味和意境，用另一种方式表现大自然。
他的画幅越画越大，油画技巧越来越酣畅淋漓，色彩越来越艳丽明亮，中国画的环式构图也越来越多。这些作品更具风景的意味，画面情致更像泼墨山水，但它仍然是油画。
“意境”，是中国文人墨客最爱挂在嘴边的两个词，只是他没用国画去表达。东方的宇宙观“道”、“大象无形”，只能借助于抽象的方法来诠释。
中国传统绘画中有各种抽象因素，但完全抽象无形的绘画，从不曾出现，这也是为什么赵无极要以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为灵魂，却以西方抽象表现手法来绘画的原因。
人至中年、老年，仍肯去否定自己、去创新，赵无极有自己的追求。
“一个人一生中必须做些让自己发狂的事，那么绘画便是我的全部生命，也是我终身去追求的唯一凭借。”
3
“绘画是一辈子的事，一天都不能停”
进入21世纪，尤其是近几年，赵无极的画作价值水涨船高，屡创纪录。
这种变化，一来因为赵无极于2013年逝世，作品只少不多，二来是更多人开始真正认识、欣赏到了他的作品之美。
贝聿铭设计香山饭店时，特意邀来赵无极创作了两幅山水壁画，但在饭店开幕时，有位退休军人出身的人对贝聿铭说，“赵无极这种画，我也会画。”彼时赵无极就在贝聿铭旁，贝聿铭忙打断他：“不要乱说。”
贝聿铭（左）与赵无极（右）
有趣的是，一个香山饭店的服务员，日后谈及赵无极这两幅画时却说，“乍一看，看不懂，但每天走过来走过去地看，越看越有个琢磨头儿，越看越有味。”古人说，“欲知其妙，初观莫测，久视弥珍”，正是如此。
赵无极为香山饭店所作壁画
其实，别人看不看得懂，赵无极从没考虑过。
“最重要的是坚持你自己，为自己画画。画画是自己的语言。有时自己懂就行了，别人会慢慢懂的。”
赵无极能做的，就是根据心境，画好每一幅画。在法国艺术界，一直有这样一则的美谈：自己的每幅画，赵无极都能准确说出创作时间和创作背景。
因为每幅画，赵无极都把它当成自己孩子，小心对待。据他儿子赵嘉陵描述，赵无极是个完美主义者，如果一幅画好的画没有及时从画室拿走，他势必会不断在画上进行修改。
追求艺术，没有止境，所以赵无极会不停地改，也不停地画。自14岁决心绘画为生后，往后的人生他只有两次较长时间的停笔，其余时间都在画。第一次是首任妻子谢景兰与他离婚，他一度借酒浇愁，甚至被称为“赵威士忌”；第二次是第二任妻子陈美琴因病去世，他伤痛之余，创作了一幅巨画《纪念美琴》，但在随后的一年半中，始终无法提笔作画。
“绘画是一辈子的事情，像做和尚一样，要不停地画，一天都不能停。我能够生活，我要画画，我不能够生活，我也要画画。一个人选定了画家这个职业就苦了，所以，你要是吃不了苦，还是找别的事干吧。”
能被称为大师的人，十有八九都少不了这种天赋：勤奋。勤奋是一种天赋，就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别人说他笨，其实他是努力型天才，用心专一，还肯不厌其烦地练个100遍，最后普普通通地推出一掌，对方有再多妙手都挡不住。
“比你优秀，还比你努力。”说的就是像赵无极这样的人。他从来都衣食无忧，肯这么拼，全因热爱。90多岁时，他还这样说道，
“我不怕老去，也不怕死亡，
只要我还能拿画笔、涂颜料，
我就一无所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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