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着春联的门和门背后的故事
文/刘永霞
这个假期，我借着在县文联实习的机会，给贡拜村的乡亲们送过春联，蹲在巷道口用手机拍过爆米花的情景，在村委会大院里踏踏实实看过一下午社火。这些都是过年前的事情。我只要有机会，就想在这个村庄里走一走。
我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没跟父亲来村庄里拜年，因为我长大了。我一直想在过年的时候来看看村庄，看看曾经熟悉的身影，听听庄子里特有的土话。
真的，我的村庄就是这样。
走在宽宽窄窄的巷道里，一扇扇或大或小，或气派或寒酸，或铁质或木工的大门上贴着鲜红的对联，对联上祈福求财求平安盼春天盼好日子的内容使我感触良多。
一扇大门就是一个故事。
我拍摄的第一个大门，是我家的隔壁。他们家有两个比我大一些的姑娘。小时候我们常常在庄子的土巷道里撒欢了跑。大汉是姑娘们的父亲，从村里人喊大汉这个名字，就能看出来这个汉子曾经是家里的顶梁柱。十几年前得了糖尿病和缺钾性病症，几乎丧失了劳动能力，一直养病在家，家里的经济条件急转直下。两个姑娘都很知事，在学校学习都还不错，有时候还能拿到一些奖学金。躺在病床上的大汉全靠媳妇照顾，身体稍微好一些的时候，就和庄子里的人外出干活。
在贡拜庄子修硬化路的时候，大汉和媳妇没日没夜地干，家门口挣钱的事对这样的家庭来说实属难得。他的媳妇告诉我，政府很关心他们，年前头村委会给了他们家几袋面和一些清油。
走出玻璃封闭房的时候，看见房门玻璃上贴着两个很大的倒过来的福字。我多想有更多的福气像此时满院的阳光一样照遍这个家啊。
我从隔壁家出来，是满川的树，有几只喜鹊在高高的树枝上喳喳叫，好像谁家要来亲戚一样。
在贡拜庄子里走动，我总能找到一些与我相关的东西或者人。我常常想起曾经的我们匍匐在黄土地上的样子。我来到了五十三的家，庄廓墙依旧是三十年前的土墙，木质的大门朝南，殷红的春联贴在粗糙的门框上，看上去使初春的寒冷减去了一大半。
我提着一箱酸奶走进他们家时，五十三的老父亲斜倚在北房的房檐下，一听到狗叫，老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把我拉进房子里。
渗透在房子里的炕烟味道，使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的爷爷还有去世多年的二奶奶。
寒暄中，老人揭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给我看了他保存了几十年的五张三市斤的粮票、两枚袁大头。在东房的窗台上我见到了几十年前的老锁子、牛鼻圈、镰刀、铲子等物具。老人说，现在土地都承包给了种包谷的老板，以前使唤过的这些东西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又舍不得扔掉。我出来的时候，在门道里还看到多年前和父亲拉过粪的架子车，一些零零散散的土疙瘩。老人留我在家吃饭，他告诉我儿媳妇现在对自己好，自己八十有三了，老了老了还是遇上了好日子。
我走到金莲家大门口的时候，庄子里已经升起了炊烟。大门前的空地上堆积着一些包谷杆，还有一个破旧的背篼。门上挂着锁子，大概金莲去转亲戚了。她的门上的春联是用浆糊贴上去的，现在很多人家用透明胶布粘对联，春节没过完，春联和门神就被风刮破了，我看出了这个女人的精细，她想把年的味道留的更长一些。以前，金莲家的大门在我们庄子里是最阔气的，门柱、门楣是一色的红砖，尽管庄廓里面的房子和大家的差不多，但是她坚信大门就像一个人的脸面，人看着顺眼了，该来的也就顺顺当当地来了。
前年她的女儿自由恋爱嫁给了王屯村的一个小伙，今年五十左右的金莲已经幸福的当上了姥姥。
金莲把大门当成了自己家的脸，每天早上起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大门前的地势扫干净，再端着脸盆洒上水。
巷道里起风的时候，她们家的门口扬不起一丝尘土。
我不断地在巷道里穿行，一个栽把、一条哈达、一块星级文明户的小匾、还有那像姑娘脸上华丽而端庄的眉线般的春联，很多过时了的和时兴的东西不断地涌入我的眼睛里。
寒冬之际的一个早上，我听说贡拜庄子里的一个媳妇生了。是保玉的媳妇。我认识保玉的母亲，那个经常在贡拜林里拾烧柴的女人。我在拍她们家的春联的时候，看到门头顶拴着一条哈达，大概是孩子刚出生保平安用的吧。他们家的庄廓墙是用红砖垒起来的，与土庄廓相比非常规整，春联与门神配合的恰到好处。看着这个大门，我感觉保玉的母亲现在活得很幸福。
保玉的母亲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拾烧柴。小时候，如果晚上刮了大风，第二天早上村庄里的人就会涌向贡拜林捡拾吹下来的树枝。每当爷爷拿着半截皮绳喊着我走出家门口时，保玉的母亲已经背着一大捆烧柴进了巷道。我和爷爷走到林子里的时候，她又一次气喘吁吁地钻进了林子深处。
那时候，烧柴象征着一户人家日子的殷实。如果谁家房顶上有四五摞硬柴，家门口有一堆干透了的树枝，烟囱里冒的是淡蓝色的炊烟，这个家给儿子说个媳妇一点都不用发愁。
前几天我去过贡拜林，去年落下来的树叶几乎淹没了我的脚面，横七竖八的干树枝挡住了我走向更深处的脚步。
我知道贡拜村的很多事都像烧柴一样撂荒了。如果没有这样的荒芜，说不定那天我会碰上树林里拾烧柴的保玉媳妇呢。
最后，我来到了无量保的大门上，门上春联的一角好像被风吹走了。无量保是这个庄子里的孤寡老人，一直都在接受着政府的救济和村民们的帮助。他没娶过媳妇，一辈子只喜欢喝酒，喝醉了就躺在巷道的某个角落里。我们小的时候总喜欢跟在他的身后玩，无量保喝醉了就会给孩子们糖果或者一些玻璃弹，孩子多了糖果分不过来的时候，他会把两三个糖果用石头砸开，保证每个孩子有一份。我们十几个孩子也乐意把颠三倒四的他送回家。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庄子里再多几个无量保这样的人多好啊，我们天天有糖果吃，天天有玻璃弹玩。
但愿我的村庄里从此没有无量保这样的鳏寡老人。如果世间事可以重来，我愿他有一个媳妇，有一个儿子，大年三十的晚上，孙子给他喂一个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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