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灣紀事(原創小說)

第一章:一紙調令

把一個“工作狂”變成一個喝茶看報等下班的閒人,中間只差一紙調令。

“工作狂”不僅是女兒對嚴大慶抱怨,也是他下屬私下裡的送他的稱號。

在下屬眼裡,嚴大慶總是精力旺盛,他走路快,說話快,工作節奏快,腦子轉的也快,從眼一睜忙到熄燈,他身邊的下屬都不敢有半點懈怠,生怕在行動或者思維上跟不上他的節奏,只要他通知誰到他辦公室去一下,那人一定是一路小跑趕過去,不敢有半點耽擱,儘管如此,但大家在心裡是佩服他的,送他“工作狂”的稱號有褒揚的意思。

在別人眼裡,嚴大慶是個會“混”的人,剛到四十歲就混上副處,這對一個農村鄉鎮中學教師出身的他來說,確實不易,他二十三歲大學畢業,回到老家月河鄉中學當了一名教師,兩年後調鄉政府當黨委秘書,一年後又當了鄉共青團書記,後來三年副鄉長,三年鄉長,五年的鄉黨委書記,一路順風順水。半年前,一紙調令,他進入市政府,當上了市政府政策研究室副主任,雖然級別晉升了,但權力變小了,上級找他談話的時候,他雖然心裡有所不願,但嘴上還是說服從組織安排。不服從也沒有辦法,因為鄉鎮區劃調整,他所在的月河鄉已經撤併了,位於洋河南側的月河鄉和鄰近的正陽鄉劃到亭都區,並把沿河的洋灣鎮,月河鄉,正陽鄉,趙墩鎮四個鄉鎮合併為一個副處級大鎮,由市裡垂直管理,其他被並兩個鄉的一把手書記鎮長除他外,都調縣城或者其他鄉鎮,也有不少副職留在了合併後的洋灣鎮,目前洋灣鎮的一把手由區裡的副區長兼著,這麼多人中,公示提拔的就他一個,他還能不服從組織安排?但政策研究室在嚴大慶眼裡就是個清閒養老的地方,他的分工是經濟發展調研工作,為市府決策提供建議。整天搞政策研究,開會或者偶爾的調研,他自認為不是他的強項。他剛來的時候確實不適應,在鄉鎮風風火火慣了,現在每天上班就是一種煎熬,整個樓棟裡靜悄悄的,大家上班進門都把門關著,這讓嚴大慶很是不快,但也沒有辦法,這裡不是他能發號施令的鄉政府,何況其他部門也是如此,他也只得進門就把門關上。嚴大慶在鄉鎮工作的時候,不允許下屬上班關門辦公,他說,關門辦公會讓來辦事的老鄉有被拒之門外的感覺,人家敲門的時候,會心存惶恐。他把這一條作為紀律考核的。在鄉政府,上班時間哪個門關著,大家會覺得異常,但現在,你把門開著辦公,別人從門口經過,都會覺得奇怪。

在嚴大慶自己眼裡,他是個不會混的人,他也很羨慕別人在週末的時候打牌、釣魚或者其他娛樂,他也嘗試過去參加類似的活動,但他總是沒能堅持到底,一是他沒有耐心,二是他總覺得有比這些重要得多的事情在等著他,讓他不能靜下心來玩,漸漸的,就沒有人喊他一起娛樂了。剛工作那會,許多年輕的教師在週末打牌或者打場籃球比賽,他總是把自己關在宿舍裡寫文章,那兩年他發表了不少雜文,也因此他被調進鄉政府,進入政府工作後,隨著職務的不斷變化,他也變得越來越忙了,忙的不但娛樂時間沒有了,就連家裡的事情都一手推給了老婆。如今進入市府,一家三口分別住在三個地方,女兒住在縣城的學校裡,老婆還住在月河,他住進了市府為他安排的公寓,晚上一個人住在宿舍裡,有大把的剩餘時間,除了寫點文章,更多的時間無所事事,為此,他自己買了一輛緊湊型轎車,隔三差五就回家,雖然不到四十公里路,他總要開上一個小時,雖然有十年駕齡了,但他的駕駛證一直躺在家裡的抽屜裡,老婆說,你這駕駛證就是個紀念品,因為在鄉鎮他有專職駕駛員,現在總算把紀念品用上了。

嚴大慶的老婆也是教師,晚他一年分配到月河中學,他做副鄉長那會,老婆提過想調進縣城,直到他進入市政府,他老婆一直在月河中學沒挪過窩,其實,就憑他一個鄉黨委書記,想把老婆調進縣城,也不是件太困難的事情,但嚴大慶不喜歡城市裡的喧鬧,也許是因為自己生在農村,長在農村的緣故,他對農村有著特殊的情感,喜歡看著空曠的田野,聞著泥土的芬芳,每次回去看望父母,看著鄉間路邊頑皮的青草,凌亂而生機勃勃,在淡淡的的青香中默默的飄拂,一直到遠方,看著恣意生長的莊稼,踩著腳下的泥土,他想起自己和這些青草、莊稼苗一樣,曾經出生成長在這裡,他也希望自己以茁壯成長的姿態回來。走在那熟悉的小路上,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他覺得鄉下的孩子成長是快樂的,就如地裡的莊稼,是原生態的,所以長大後身上還散發著泥土的樸實和淳厚,不象城裡的孩子,長在溫室裡,看上去條件優越,卻少了一份童真和快樂,那時候沒有那麼多的家庭作業,也沒有什麼補習班,家長對孩子的成績也不是十分重視,純天然放養式的生長,放學回家自己步行,丟下書包還得幫家裡幹活,,餓了就地裡瓜果一摘,洗就免了,撩起褂子角擦一擦,張口就咬,解餓又殺渴,有的人放學了就在外面玩,天黑了也不知道回家,掌燈時分,經常有父母拉高嗓門喊孩子的乳名,整個莊子都能聽到,那情景一直鐫刻在嚴大慶的腦海裡,他覺得自己兒時的生活,就類似那首詩裡寫的“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的情景和畫面。

嚴大慶不想讓老婆進城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他的父母還住在月河的鄉下,老婆進城了,就意味著他的家就進城了,這樣就會讓父母覺得兒子離的遠了,嚴大慶在鎮上安家後,也曾經把父母接到自己家來住,但父母住了幾天後就走了,在地裡操持了一輩子的父母,突然住進了套間房,變得十分拘謹,能說會道且做過生產隊長的父親,突然就變得沉默寡言了,離開了他的那幾畝地,看不到地裡的莊稼,沒有了有共同語言的聊天對象,父親似乎有點坐立不安,特別是他看到父親抽菸時站在陽臺,還把頭伸出窗外,他心裡有一種愧疚,儘管,他和他老婆就父親抽菸的事情沒說過半個字,但,看到這一幕,他內心是受到撞擊的,一向在家說了算數、有家長作風的父親能有這樣的舉動,他知道父親沒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當父母提出還是回老家住的時候,他就沒再堅持自己的理由,只好又派車把他們送回鄉下。不過,嚴大慶也給自己定了規矩,就是再忙,十天半月他也要回去看望他們一次。

嚴大慶有時候也納悶,市府對他這樣的安排到底是出於何種考慮,按說,他的政績也不差,差也不至於提拔到他,他通過幾年的努力,硬是把月河鄉從全縣十九個鄉鎮經濟總量倒數第二,搞到全縣第二,除了縣城的城關鎮,就要算到月河,但這種提拔,在嚴大慶看來,就是明升暗降,他不適合,也不適應目前的工作,他自認為自己是個土包子,這種搞學術研究的工作,讓他這個大學是歷史系,又做了多年鄉鎮幹部的土包子來說,就是一種折磨,他自覺得自己現在有渾身的力氣,卻又使不出來。半年來,他雖然坐過各種嘗試,但仍然覺得自己與這種工作環境格格不入,他這時候很羨慕那些能沉下心來做學問的人,那些看似空洞的話題,人家能說出那麼多道道來,確實也是一種本事。

剛到市府,如有單位同事約他出去吃飯或者娛樂,他只要有空,都會盡量參加,一是為了不讓自己這個副主任與大家產生距離,讓自己儘可能的融入大家,二是自己確實因為在辦公室關了一天,有點壓抑,從關門辦公,到同一樓層對門鄰居不說話這一點上,他現在理解了為什麼城裡人喜歡夜生活,白天都憋了一天了,夜晚再不出來浪一下,好人也要憋壞的,剛開始,嚴大慶也覺得奇怪,歌廳裡那些如夜貓發情,黃牛哞叫的歌者,是什麼樣的力量,讓他們有如此的勇氣在眾人面前獻醜,不遺餘力甚至歇斯底里,原來人家根本就不在乎唱的好醜,根本不在乎你聽者的感受,在乎的是一種釋放,自己心情舒暢就行了,現在,他還理解了為什麼那麼多衣食無憂的人還心患抑鬱,都是因為閒的慌和憋的慌,白天不跟人說話,夜晚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輾轉反側不能入睡,時間一長好人腦子也會瓦特了。但幾次下來,他就不再參加了,藉口晚上回家以躲過“一劫”,之所以在他眼裡這些娛樂算是“一劫”,因為他覺得白天關門辦公是一種折磨,這晚上的活動他也無法融入,比關門辦公還折磨人。儘管自己現在是市府裡的副處級的幹部,但他自認為自己還是個土包子,離開了那片土地,自己就沒了底氣,接不上地氣,他想在春節期間拜訪一下吳廷偉,彙報一下自己的想法,吳廷偉是自己的老上級,一向對他比較器重,他做鄉黨委書記的時候,吳廷偉是縣委書記,現在,他是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市委領導中,嚴大慶能說上話的,非吳廷偉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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