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故事」英雄不流泪

李卫国工作的福利制桶厂散伙了。他捧着五千块的遣散费走出厂门的时候,感觉眼角湿湿的,这里毕竟是他工作了几十年的地方啊。他已经找人写好了上访信,他相信政府不会不管他。他拄着拐杖,拐着仅剩下的一条左腿回到了家,把五千元放到了老伴的遗像下面。他抚摸着遗像上老伴略显忧郁的面容说道:“这些年,我总想去一趟云南,可我却放不下你的病情,现在你走了,我真的要去云南一趟了,等看完以前的战友们,我就回来,然后我就去找政府,以后再好好地陪你!”

李卫国草草收拾了一下,他为了省钱,买了一张普快的火车票,登上直奔云南的火车。火车到了茅坪站,李卫国对座的两位旅客下车了,上来了一位包着头巾的中年妇女。这位中年妇女还搀扶着一个瞎眼的老太太,两个人身上都穿着洗得看不出颜色的土布衣服,青布鞋面上落满了尘土,看上去是母女俩,两个人坐在座位上。火车停了五分钟,鸣了一声汽笛,直向云南的崇山峻岭中开去。

双目失明的老太太叫那个中年妇女翠兰。翠兰把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放到了座位下,两个人就着军用水壶里的水刚吃了几个干馍馍,列车员就开始沿着过道查票了。

翠兰在褂子里掏出了两张新买的车票,领头的列车员拿起车票一看,皱着眉头说道:“你这是明天的票,怎么能坐今天的车呢?”

翠兰还真不知道火车上还有这个规矩。那个列车员非要他们补交罚款不可,那个双目失明的老太太站起来哀求道:“大侄子,您就行行好吧,我们去趟云南太不容易了,这路费还都是乡亲们给凑的呢!”

列车员就是不依不饶,李卫国看着老太太可怜,说道:“小同志,罚款我替她们交吧!”

李卫国替她们交了五十块钱罚款,那个年轻的列车员悻悻地扫了翠兰母女二人,一眼看到了车座底下的袋子,问道:“这里面装的是啥?”

翠兰结结巴巴地说道:“这里面装的是土啊!”

列车员不信,非要检查不可,翠兰迟疑着把袋口打开,袋子里装的真是黄土。不仅列车员愣住了,李卫国也愣住了,这千里迢迢的拿点儿什么不好,干吗要背一袋子的土啊?列车员撇撇嘴,小声说道:“真是有病!”

翠兰气得刚要站起来和他分辩,那老太太用土布衣袖擦了一下眼角,一把将翠兰又拉回在座位上了。

翠兰对李卫国不住声地道谢,两个人的话自然就多了起来,一拉家常才知道,原来翠兰的家住在山东莱阳,老太太是翠兰的婆婆。两个人一路倒车,这是要到云南看翠兰的丈夫去。火车又走了七八个小时,终于在半夜的时候来到了靠近中越边界的勐腊站。下车的时候,翠兰非要叫李卫国留下家庭地址,说要给他邮帮交的罚款钱。李卫国摇摇头说道:“不用了,不用了!”说完,拄着拐杖,拐着左腿,一步步地出了火车站。他在一个水果摊上买了几样水果,见旁边有个十元一宿的小旅馆很便宜,就住了进去。

他躺到床上正迷糊着,却听外面传来了争吵的声音,李卫国把窗帘揭开一道小缝,看见翠兰站在窗前的水果摊前,她手里拎着两个方便袋,其中一只袋子中露出了半条芙蓉王,借着灯光,隐隐约约好像还有一瓶五粮液的包装盒子。李卫国愣了,这一条烟,一瓶酒至少也得一千块啊,他们究竟是啥人啊?李卫国听了一会儿,才知道翠兰和那个卖水果的摊贩老板吵架的原因,原来翠兰是要挑水果摊上最好的水果,被老板取笑她寒酸,于是发生了口角。

很显然,翠兰不是穷人,至少比他这个没了一条腿的李卫国有钱!他这五十块被骗得冤枉啊!

李卫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刚有点睡意,天就亮了。他到早餐摊上吃了点儿稀饭,然后坐上小巴车,直奔三十里外的棉树岭。

小巴车在棉树岭下停住了,李卫国拎着兜里的水果,直奔棉树岭上的烈士陵园。这座陵园埋葬着六十多位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烈士,其中就有李卫国的排长张得胜。

烈士陵园的石头围墙已经很旧了,当年他和战友们栽种的红棉树已经两丈多高,坡上的风不是很大,但也吹得树叶子“哗哗”直响,大老远,李卫国就看到了墓园中张得胜的青石墓碑。

李卫国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看到战友的墓碑后,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他站在张得胜的墓碑前,正了正头顶上的帽子,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他高声喊道:“排长,李卫国来看您来了!”他一句话没说完,将右臂下的拐杖一丢,一下子扑到了张得胜的坟上,哽咽着说道:“张排长,我对不起你,三十多年我也没来看你啊!你知道吗,晚上一做梦,就是你领着我们冲锋,不是你在谅山上一把将我推到炮弹坑里,躺在这儿的就是我了……”

李卫国哭了一会儿,把带来的几样水果整齐地摆在张得胜坟前,然后就开始拔坟边的荒草,张得胜坟上的荒草并不多,这座墓园中也被收拾得很干净,可能是附近的老百姓经常来整理墓园。

李卫国拔完了荒草,拄着拐杖来到墓园后边,找到自己亲手栽的那株红棉树,高大的红棉已经长得有两搂粗了,他正在端详红棉树的时候,就听张得胜的坟前传来了一阵哭声,李卫国回头一看,只见那个双目失明的老太太和翠兰来到了墓园,翠兰跪在了张得胜的坟前,正在抹眼泪呢,李卫国一下子就惊呆了,莫非那老太太就是张排长的母亲?那翠兰……

李卫国急忙拄着拐杖走了过去,就见那个老太太高高地举起手中的槐树棍子,说道:“得胜,三十多年啊,你对不起你瞎娘啊,你为国尽忠娘不怨你,可你没对娘尽孝啊!为这,娘要打你一棍子!”“咣”的一棍子,瞎老太太手中的棍子正砸在了张得胜的坟头上。

李卫国一看这瞎老太太真是老排长的母亲,立刻丢了拐杖,“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太太面前,叫道:“您真是我们排长的母亲?我是得胜的好战友李卫国啊!张排长走了,您就是我的亲娘!”

老太太一听愣住了,她惊讶地问:“孩子,就是你每到逢年过节都给我这个孤老婆子寄钱吗?”

李卫国点了点头说道:“张排长为救我牺牲了,我给您寄钱是应该的啊!”

老太太摸着李卫国的头顶,说了声:“好孩子。”她扭过身,对翠兰说道,“翠兰,这位就是经常给我们寄钱的李卫国,你替得胜给他磕个头吧!”

翠兰抹了把眼泪,答应一声,走到李卫国面前就要下跪,李卫国急得叫道:“娘,您要这样,还不如给我两个大耳光呢!”

老太太摇了摇头说道:“卫国啊,我们山东人最讲究有恩报恩,你喊我一声娘,就不要叫娘带着遗憾离开棉树岭。”

翠兰跪在了李卫国的面前,李卫国赶忙跪倒还礼,老太太用拐杖点着张得胜的坟头数落道:“得胜,你看到了吗,你死一了百了,可连累未过门的媳妇翠兰为你守了这么多年的寡,你连累战友为你尽了这么多年的孝,这两棍子,娘还得打你!”

老太太说完,又扬起了棍子,照着坟头“砰砰”就是两棍子。打完,她回过头来吩咐翠兰把买来的水果和供品都掏了出来,离张得胜的坟远远地,把供品摆在了一块青石板上。

等把供品摆完,翠兰才将那条芙蓉王拆开,在每一个烈士的坟前,都点燃了三根烟,然后将滤嘴冲下,都插在了地上,等翠兰把烟插完,老太太才将那瓶五粮液打开,她高声叫道:“孩子们,你们都是娘的好孩子,娘来看你们来了!”说完,将一瓶酒缓缓倒在了地上。

翠兰含着眼泪拿起那个沉沉的土口袋,将她从老家背来的黄土都倒在了张得胜的坟头上。她千里迢迢地把家乡的黄土给丈夫背来,就是为了了结丈夫叶落归根的心愿。

祭奠完毕,翠兰扶着老太太,绕着烈士的陵园走了三圈,她说这在他们老家叫做圆坟。走完三圈,老太太哆嗦着从内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布包来,大包里面就是李卫国这些年邮寄给老太太的生活费,一共两万六千块。

李卫国一看就愣住了。这钱老太太竟一分都没用!李卫国叫道:“娘,这钱你为啥不花啊?”

老太太抓着李卫国的手,把两万六千元硬塞到他的掌心里,激动地说:“钱够花了,这几年政府给了我们娘儿俩很多照顾,听说我们要来云南,乡亲们都来捐钱,我是没了一个儿子,可是政府给我们的太多了,我们也该知足了。”

老太太打开小布包,这里面是她这些年积攒的一万两千元,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用这些钱,把烈士们的墓碑都换一下。烈士墓前耸立的水泥墓碑经过这些年的风剥雨蚀,有很多字迹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李卫国想了想,接过老太太钱包,领着两个人来到棉树岭镇,他找到一家专门雕刻大理石墓碑的作坊,李卫国一问价格,没想到那个干活的老板头也没抬地说道:“没时间,也没有料,你们还是到别处问问去吧!”

李卫国一听急了,他指着满地的空白石碑,叫道:“这些不是料吗,我们要刻几十块呢,是个大活儿!”

墓碑店的老板望着李卫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老太太嚷道:“我们是要为棉树岭墓园的烈士们雕刻墓碑啊!”

墓碑店的老板一听惊讶地问:“你们是……”李卫国一介绍张得胜的老母亲,那个老板把手里的锤子和凿子都丢到了地上,跳起来一把握住了老太太的手,连声说道:“我姓侯,您就是张排长的老娘?英雄的母亲,英雄的母亲啊!慢待您了,真是对不起!”

侯老板用手一指地上的墓碑,说道:“这些墓碑是县财政拨款,专门给棉树岭的烈士们立的!县里的领导还答应明年开春划拨一笔专款,重新修缮墓园呢!”

说来也巧,侯老板正在雕的就是张得胜的墓碑,老太太仔细地抚摸着墓碑,手指在儿子名字的刻痕上一遍又一遍地划着,她的眼泪哗哗地流,激动地说:“儿啊,你的战友没有忘记你,棉树岭的政府没有忘记你,国家也没忘记你们这群曾经流血牺牲的好孩子啊!”

三天之后,棉树岭墓园中的墓碑全部换成了大理石的。侯老板把李卫国和翠兰母女请到了自己的家里。又是三天后,李卫国和翠兰母女离开,临走前,他们把那三万八千块钱都给侯老板留了下来,做为明年修缮墓园的费用。虽然杯水车薪,但也算是一点心意。李卫国回到了家,他将怀里写好的上访信轻轻地撕碎,丢到了外屋的垃圾桶里烧掉了。他望着妻子的遗像说:“我回来了,我也明白了,比起那些牺牲的烈士,我们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李卫国妻子遗像上的忧郁表情不见了,代之而来的都是欣慰的笑容。生活正在一点点地变好,真的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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