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事入诗,事事永恒|余光中先生,谢谢您的诗

据媒体消息,今天,著名诗人余光中今天病逝,享寿九十。

新加坡《联合早报》网站发布的诗人去世消息中,记录了此前10月诗人庆祝九十大寿的的情景,摘要如下:

今年10月23日在西子湾会馆,(台湾)中山大学为余光中庆祝九十大寿,是诗人最后一次公开露面。因为在有关余光中的众多书写研究中,独缺长达11年的香港时间,中山大学于是筹划“余光中书写香港纪录片”,拍摄团队实地走访香江取景,访谈余光中多位文坛旧识,历时数月录制成40分钟的纪录片。有了这套纪录片,对诗人创作生涯的所有的研究都完备了,这也是中山送给他的九十岁生日礼物。

当天余光中谈兴极佳,大家怕他太累,想搬张椅子,诗人摇手不用,站著说完全场,直到夫人范我存在台下打手势,才结尾开心切蛋糕。他看到许多老朋友非常开心,并以古人欧阳修的绝句“再至汝阴”抒发心情,“ 黄栗留鸣桑椹美,紫樱桃熟麦风凉。 朱轮昔愧无遗爱,白首重来似故乡。”

余光中过世,亲友都很哀恸。

事事入诗,事事永恒|余光中先生,谢谢您的诗

余光中1928年出生于南京,祖籍福建永春。一生从事诗歌、散文、评论、翻译,是当代诗坛健将、散文重镇、著名批评家和优秀翻译家。名声最大的,自然是“诗人”的头衔。

事事入诗,事事永恒|余光中先生,谢谢您的诗

余光中诗歌手稿

余光中的诗,题材涉及很广,有很多是对所见事物的抒怀。

要感谢这个世界有诗人,经由他们,事事入诗,事事永恒。

事事入诗,事事永恒|余光中先生,谢谢您的诗

余光中诗歌手稿

对余先生最好的纪念,当然是读他的诗。

我们选择了几首与《班门》一向关注的主题有关的诗歌,写

城市《芝加哥》,写梵高画作《向日葵》,写古代艺术品《白玉苦瓜》,写最精密的工艺品手表的《水晶牢》,写的《西螺大桥》。

当然,还有那篇最有名《乡愁》

班叔想说,诗歌的想象,是真会让你在沙粒中看见世界的

芝加哥

新大陆的大蜘蛛雄踞在

密网的中央,吞食着天文数字的小昆虫,

且消化之以它的毒液。

而我扑进去,我落入网里——

一只来自亚热带的

难以消化的

金甲虫。

文明的群兽,摩天大楼压我们

以立体的冷淡,以阴险的几何图形

压我,以数字后面的许多零

压我,压我,但压不断

飘逸于异乡人的灰目中的

西望的地平线。

迷路于钢的大峡谷中,日落得更早——

(他要赴南中国海黎明的野宴)

钟楼的指挥杖挑起了黄昏的序曲,

幽渺地,自蓝得伤心的密根歇底沏。

爵士乐拂来时,街灯簇簇地开了。

色斯风打着滚,疯狂的世纪构发了——

罪恶在成熟,夜总会里有蛇和夏娃,

而黑人猫叫着,将上帝溺死在杯里。

而历史的禁地,严肃的艺术馆前,

巨壁上的波斯人在守夜

盲目的石狮子在守夜,

槛楼的时代逡巡着,不敢踏上它,

高高的石级。

而十九世纪在醒着,文艺复兴在醒着,

德拉克鲁瓦在醒着,罗丹在醒着,

许多灵魂在失眠着,耳语着,听着,

听着——

门外,二十世纪崩溃的喧嚣。

1958

事事入诗,事事永恒|余光中先生,谢谢您的诗

芝加哥大楼

向日葵

木槌在克莉丝蒂的大厅上

going

going

gone

砰然的一响,敲下去

三千九百万元的高价

买断了,全场紧张的呼吸

买断了,全世界惊羡的眼睛

买不回,断了,一只耳朵

买不回,焦了,一头赤发

买不回,松了,一嘴坏牙

买不回匆匆的叁十七岁

木槌举起,对着热烈的会场

手枪举起,对着寂寞的心脏

断耳,going

断耳,going

赤发,going

坏牙,going

恶梦,going

羊癫疯,going

日记和信,going

亲爱的弟弟啊,going

砰然的一声,gone

一颗慷慨的心脏

并成满地的向日葵满天的太阳

后记:一九六八年三月三十日,梵谷诞辰九十七周年他的一幅向日葵在伦敦克莉丝蒂拍卖公司卖出,破纪录的高价是美金三千九百八十五万元。Going,going,gone是拍卖成交时的吆喝,语终而木槌敲下。

事事入诗,事事永恒|余光中先生,谢谢您的诗

水晶牢

——咏表

放下镜下仿佛才数得清的一群

要用细钳子钳来钳去的

最殷勤最敏捷的小奴隶

是哪个恶作剧的坏精灵

从什么地方拐来的,用什么诡计

拐到这玲珑的水晶牢里?

钢圆门依回纹一旋上,滴水不透

日夜不休,按一个紧密的节奏

推吧,绕一个静寂的中心

推动所有的金磨子成一座磨坊

流过世纪磨成了岁月

流过岁月磨成了时辰

流过时辰磨成了分秒

涓涓滴滴,从号称不透水的闸门

偷偷地漏去。这是世界上

最乖小的工厂,滴滴复答答

永不歇工,你不相信吗?

贴你的耳朵吧,悄悄,在腕上

听水晶牢里众奴在歌唱

应着齿轮和齿轮对齿

切切嚼时间单调的机声

众奴的合唱,你问,是欢喜或悲哀?

欢喜和悲哀是你的,你自己去咀嚼

悲哀的慢板和欢喜的快调

犀利的金磨子,你听,无所谓悲哀

不悲哀,纵整条河流就这样流去

从你的晚上。轻轻,贴你的耳朵

听两种律动日夜在赛跑

热血的脉搏对冷钢的脉搏

热血更快些,七十步对六十

最初是新血的一百四领先

童贞的兔子遥遥在前面

但钢的节奏俞追俞接近

贴你的耳朵在腕上,细心地听

哪一种脉搏在敲奏你生命?

1978.12.10

事事入诗,事事永恒|余光中先生,谢谢您的诗

达利《记忆的永恒》局部

白玉苦瓜

——故宫博物馆藏

似醒似睡,缓缓的柔光里

似悠悠醒自歉年的大寐

一只瓜从从容容在成熟

一只苦瓜,不再是色苦

日磨月磋琢出深孕的清莹

看茎须缭绕,叶掌抚抱

哪一年的丰收想一口要吸尽

古中国喂了又喂的乳浆

完满的圆腻啊酣然而饱

那触角, 不断向外膨胀

充实每一粒酪白的葡萄

直到瓜尖,仍翘着当日的新鲜

茫茫九州只缩成一张舆图

小时侯不知道将它叠起

一任摊开那无穷无尽

硕大似记忆母亲,她的胸脯

你便向那片 仲橘?

用蒂用根索她的恩液

苦心的慈悲苦苦哺出

不幸呢还是大幸这婴孩

钟整个大陆的爱在一只苦瓜

皮鞋踩过,马蹄踩过,

重吨战车的履带踩过

一丝伤痕也不曾留下

只留下隔玻璃这奇迹难信

犹带着后土依依的祝福

在时光以外奇异的光中

熟着,一个自足的宇宙

饱满而不虞腐烂,一只仙果

不产生在仙山,产在人间

久朽了,你的前身,唉,久朽

为你换胎的那手,那巧腕

千眄万睐巧将你引渡

笑对灵魂在白玉里流转

一首歌,咏生命曾经是瓜而苦

被永恒引渡, 成果而甘

事事入诗,事事永恒|余光中先生,谢谢您的诗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白玉錦荔枝”,也即“白玉苦瓜”

西螺大桥

矗然,钢的灵魂醒着

严肃的静铿锵着

西螺平原的海风猛撼着这座

力的图案,美的网,猛撼着这座

意志之塔的每一根神经,

猛撼着,而且绝望地啸着

而铁钉的齿紧紧咬着,铁臂的手紧紧握着

严肃的静。

于是,我的灵魂也醒了,我知道

既渡的我将异于

未渡的我,我知道

彼岸的我不能复原为

此岸的我

但命运自神秘的一点伸过来

一千条欢迎的臂,我必须渡河

面临通向另一个世界的

走廊,我微微地颤抖

但西螺平原的壮阔的风

迎面扑来,告我以海在彼端

我微微地颤抖,但是我

必须渡河!

矗立着,庞大的沉默。

醒着,钢的灵魂。

1958.3.13

附注:三月七日与夏菁同车北返,将渡西螺大桥,停车摄影多帧。守桥警员向我借望远镜窥望桥的彼端良久,且说:“守桥这么久,一直还不知那一头是什么样子呢!”

事事入诗,事事永恒|余光中先生,谢谢您的诗

西螺大桥老明信片

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乡愁 余光中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事事入诗,事事永恒|余光中先生,谢谢您的诗

余光中先生,谢谢您的诗。

事事入诗,事事永恒|余光中先生,谢谢您的诗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