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哪有公理啊,都两年了你还奔波个啥?”

“爸爸,哪有公理啊,都两年了你还奔波个啥?”

6月20日,甘肃庆阳一位19岁的女生李奕奕跳楼身亡。拉住她却又被她挣脱的消防员,没能把她救下来,伏在窗台上悲恸地大哭。

直到这位少女坠亡后,悲剧才一幕幕地揭开。如今,终于等来了甘肃省人民检察院接受申诉,受理老师吴永厚涉嫌猥亵一案。

李奕奕留给父亲一句话:“爸爸啊,哪有公理啊,都两年了,你还奔波个啥?”

这个悲剧,本可以不必发生的;两年间本有无数次机会,本可以挽回错误的。

不,我不是说,世界上没有坏人就没有悲剧;而是说,有坏人,不可怕,只要这个社会能够对恶绝不姑息的话,它是有自净功能的。但没有。每一个环节都出了问题。少女被老师“强制猥亵”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比猥亵案本身更恶心。

重新复盘这个事件,有助于我们避免下一次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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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的视线回到两年前。

2016年9月5日的夜晚,高三学生李奕奕因胃疼在教师宿舍休息。男班主任吴永厚前来探望时,在停电导致的黑暗中抱住自己的学生,强行亲吻了她的额头、脸和嘴巴,并试图撕掉她的衣服(这些情节已在公安机关的侦察当中得到了确认。不过在公安局的取证中,吴永厚并未承认最后一条),直到另一位老师推门进入。

这位17岁的女孩由于生病、浑身无力,无法反抗。她只感到“无边的黑暗、恐惧、羞辱以及恶心”。(她在后来给法院的控诉状中写道)当晚,她反复漱口,一夜未睡。

“爸爸,哪有公理啊,都两年了你还奔波个啥?”

李奕奕写给法院的控诉状

李奕奕是坚强的,她没有放任自己的状态恶化,而是第二天就去找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想到找解决方法。但是,心理辅导老师不顾她的反对,把情况上报给教务主任段主任,后者将吴永厚叫去给李奕奕道歉。吴永厚对她说:

“放我一条生路吧。”

“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人,肯定不会毁了我。”

接着,他就无其事地回到课堂上。

这等同于学校领导对未成年的李奕奕施加了压力:我和学校的命运,都将由你的善良决定了。你要是毁我的名声,你就是恶人。

别说李奕奕还是一个中学生,就算一成年人,对着强势的校方的道德绑架,能有几个正面刚的?

第一步,校方就大错特错了:在李奕奕向社会主动伸出求救之手的时候,是

严重违反职业道德的心理辅导老师,以及妄图息事宁人的主任,站在吴永厚的一边,保护吴永厚,把李奕奕推向深渊。

如果心理辅导老师尽忠职守,而不是出卖自己的病人;如果某主任收到心理辅导老师的出卖后,能觉察出犯罪行为,果断地报警、或者协助李奕奕报警;那么,后面的事就不存在了。

然而,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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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奕奕还被主任等人警告不要告诉爸爸。但几天后,她还是哭着找父亲,回家了。

我有过疑惑,为什么要去妇科?是不是还有更严重的侵害当事人不愿说?

“爸爸,哪有公理啊,都两年了你还奔波个啥?”

2017年6月,李奕奕被诊断出“创伤后应激障碍”

学校甚至不肯调换班主任,校长没有跟李奕奕说“对不起”,而是花了几个小时讲了自己的成长经历——也就是那种“你不过是被强制猥亵了,我可是不能升官了呢”的态度。

走到这一步,李奕奕已经生病了,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创伤了,但还是可以有弥补机会的:只要校方和教育部门,认真调查这件事,并配合警方。一方面,交给法律,让警方来审查,看犯事一方是否够刑事罪行、或者要承担足够的民事赔偿。另一方面,不必包庇犯事老师,该开除的就要开除。

校方曾要求给李军阳赔偿35万,不得上诉,但李军阳拒绝了。

他始终认为,女儿需要的是一个“公平、合理的答复”。比如学校一个正式的道歉,比如令她满意的刑事处罚。

然而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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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5月,公安局行政处罚决定:吴永厚对李奕奕构成猥亵,拘留10天。

7月,庆阳市教育局给出了对吴永厚的行政处分:由技术7级降为技术8级,调离行政岗位,从化学老师改任化学实验员。

这远远不是李奕奕想要的结果。这不是猥亵,而是强制猥亵;甚至是强奸未遂。而当事人还在教育岗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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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庆阳市公安局针对吴永厚的行政处罚决定书

这个过程中,李奕奕多次自杀(李军阳说有十几次迹象)。虽然她仍对学习抱有希望。

今年春节前,她又试图服药自杀一次,醒过来后问父亲:“为什么要救我?”

而当事的学校是怎么看的?庆阳六中副校长称,吴永厚性格内向,现在情绪很差,有轻生念头,校方还派人保护吴永厚,防止他自杀。其大儿子在清华大学读书,被网友人肉搜索后也想退学。

这么担心犯罪者“可能自杀”;但对方还活得好好的,每天照常上下班;而轻生十几次的受害女生,倒是被其他老师称为“小题大作”。

如果,这两年间父女的奔走,稍有公安机关重视,重新立案;如果,学校不是千方百计地保护施害者,把学校与猥亵未成年人施害者紧紧捆绑在一起——庆阳六中,会以保护猥亵犯而天下闻名吗?

“爸爸,哪有公理啊,都两年了你还奔波个啥?”

庆阳六中的校长称“吴永厚猥亵事件,给庆阳教育抹了黑,甚至给快速发展的庆阳市抹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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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憎恶吴永厚本身,我更为憎恶的是整个保护和维护性侵犯权益的官僚体系。

他们才是滋生犯罪的最佳土壤。

就在今年6月,美国也爆出了高校的性侵案。有一位南加州的校医长期骚扰猥亵女学生,校方多次接到举报却未及时制止,包括多位中国留学生。除了追究校医的刑事责任之外,学校也被起诉了。可以想见,校方将因此赔偿天价的赔偿金——结果未知,但是,纵容的机构,必将付出巨大代价,更不必论犯罪者本人了。

“爸爸,哪有公理啊,都两年了你还奔波个啥?”

“爸爸,哪有公理啊,都两年了你还奔波个啥?”

事发后,USC的校长尼卡斯引咎辞职

与时同时,美国一牧师猥亵中国留学生,将受审,据预测,最高或判终身监禁。

反观在中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四条规定:猥亵他人的,或者在公共场所故意裸露身体,情节恶劣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猥亵智力残疾人、精神病人、不满十四周岁的人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

还有,在美国,法律规定了心理医生遇到这种情况必须报警。警察直接逮捕猥亵学生的老师,起诉判刑,而且,犯事者将会终身标记为“性犯罪”,有的州还要求其出狱后住所门牌上必须直接标上“性犯罪”,让犯法者终身不能洗白。

而在李奕奕的案例当中,心理医生没有报警,而是把受害人的事情告诉了教务主任,主任直接叫来了加害者向该女生道歉,并劝说其不要告诉家长,原谅猥亵她的人。

我甚至在想,如果不是李奕奕最终以死“证明清白”,他们也没有收钱(实际上,民事赔偿是非常合理的,完全不应该妨碍他们的其他司法诉求和行政诉求),也许今天的舆论就会变成围攻李奕奕,怀疑她动机不纯,认为她太过随便,认为她想炒作了。

“爸爸,哪有公理啊,都两年了你还奔波个啥?”

6月20日,围观李奕奕的人冷漠起哄叫好

这不是我的猜测。就像之前无数次的校园性侵事件当中,原告的女方,不得不陷入自我辩解的汪洋大海当中;而被告,以及她想挑衅的秩序,就在岸上微笑。

一旦你成为受害者,你的所有过往言行,都将放在放大镜下被窥视,都将成为你“居心不良”的呈堂证供;而一旦成为被告,很多人会帮他找出“他也不容易”“他是个好老师”“他的课上得不错”,证明他是清白的,被陷害的。

“爸爸,哪有公理啊,都两年了你还奔波个啥?”

案发后,有学生称吴永厚化学教得很好,是学校的“化学招牌”,曾被评为市模范班主任、骨干教师

人心啊,就是这么吊诡,你不得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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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是统治的工具,是全体国民意志的体现。这也说明了,为什么每个国家的法律体系差异这么大。尤其是在上述的关于性侵的处置上。

虽然,性侵和猥亵在全世界都在发生着;这是男权社会里,男性借助于强力和权力,对女性的人身权的严重侵犯,暂时无法杜绝。各国的法律在理论上也尽可能寻求公平,制裁犯罪者,包括中国。

但是,我们这个社会里,还有一些别的观念和特点。在现实当中,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法律的严肃性。

一方面,是厌女症。女孩(哪怕未成年)都是居心叵测的,总想通过性来实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是想弄钱,就是想陷害别人;凡是说自己被猥亵或侵犯的,都是价格没谈妥的。

而男人(哪怕有钱有权)都是情不得己,都是被女人勾引的,都是被陷害的、蠢萌蠢萌的宝宝。好可怜,他因为女孩的自杀,而被牵连,过得不开心呢。

“爸爸,哪有公理啊,都两年了你还奔波个啥?”

电影《素媛》

所以,常见的句式就是:“你只是被性侵/被强制猥亵了,他可是不能升官了/没有前途了呢!”“你太小题大作了!”

也许就因为这样,

我们的法律上,对性侵犯极其宽容;我们的社会里,对受害者极其苛刻。

惟一值得庆幸的是,甘肃人民检察院开始重新审理案件了;校长也终于松口说,吴永厚为学校蒙羞、庆阳蒙羞——但是他没有说,包庇嫌疑人的校方,又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爸爸,哪有公理啊,都两年了你还奔波个啥?”

电影《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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