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
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爹从店铺回来，刚进门口就举着一封信，用从来没听到过的腔调近乎喊着。这么多年来，我似乎从来没见过爹如此的兴奋过。原来邮电所的送报员早上就把信和报纸从店铺的门缝底下塞进来了，只是爹开门的时候没看到，只拿了报纸，信被大门带到了角落里，晚上关门时才看到。
"真的吗？"
一家人睡觉了的、没睡的，瞬间哗啦啦一阵轰动，全都集中到厅，连小妹也搓着眼睛跑了出来。哥一把抢过爹手里已经打开了的信，迅速从里面抽出一张纸，迅速看了几眼，大声喊道：
"录取通知书！真的是录取通知书！狗四终于考上大学了！"
"四蛋真的考上了大学了，是吗？"娘颤颤地问，眼睛已经有点湿润了。
"是真的，娘！狗四被大学录取了！这是真的！"哥好象比我还要兴奋，再三读了几遍通知书，"要办大学酒，杀猪办大学酒！"
"好呀！有肉吃喽——哥考上大学喽！有肉吃喽！"小妹高兴得跳了起来拍着手直嚷嚷。
"四蛋，你终于考上大学了，有出息了！"娘慈祥而又激动地看着我，边说边抹眼泪。
"娘哭喽！嘻嘻，娘哭喽！"小妹踮起脚，用力把娘拉着坐下来，然后伸手帮娘擦眼泪。
"我马上给你二姐写封信，把消息告诉她，让她也高兴高兴。"爹说着，马上就去找纸和笔。
"我帮爹磨墨去喽——"小妹像只欢快的小鸟欢呼雀跃地跑了。
我接过录取通知书，反复认真地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看，对每一个字都作了再三的确认，确保没有看错，然后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知道，我的汗水没有白流，爹娘和全家全力以赴的付出没有白费，我的命运从此将会彻底改变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二
语文81分，数学76分，政治71分，英语70分，历史68分，地理75分，总分441分，刚刚踏入大专线，被地区师范专科学校录取。
不曾想，曾经最差的数学，竟然考了76分！超过我一直引以为豪的地理，原来最差的一科，竟然排到了第二位。这真是个奇迹，连自己都有点不相信，但这确确实实成了事实。
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数学第一大题选择题30分，我至少轻松地拿了25分。原来最害怕的立体几何、位移、三角涵数什么SIN、COS之类一看就头疼的问题竟然不再觉得困难。特别是最后一道大题，竟然与湖北黄冈复习资料中的练习题一模一样。记得考前复习中老师曾经用一整节课的时间专门讲解这道共有5道小题的大题，前后共擦了5遍黑板才讲完。但我由于基础太差，对微积分极其排斥，完全没有听得进去，25分的题目，只答对了第一小题，得了5分。如果我的数学基础好，几乎就进了本科线！从一个第一年预考线都没过、仅考了200多分，到补习一年后的勉强通过预考线，并且数学只有18分，到最后数学76分、总分441分，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真的有点不可思议。
是冥冥之中有菩萨保佑，还是我这一年来那300多个日是夜夜的"必须"、"绝对"的结果？是娘和爹多年来对我寄予的无比巨大的希望甚至卖了耕牛给我筹学费感动了上苍，还是小妹给我送伙食费时那一句"爹和娘说了，叫你放轻松点别紧张，今年要是考不上，明年还可以再考"，那一瞬间的崩溃让我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是寒假时全家人围坐在厨房的火堆旁烤火，而我一人在冷清的房间里挑灯做习题，还有补习时那枕头一般厚的草稿纸打动了哪位神仙？我不知道，也许是，也许又不全是。
记忆的闸门一点一点的打开，初中时父亲从窗外看到我打闹时那个夹杂着关爱、失望和无奈眼神、高中时人潮拥挤的加菜、外婆的玻璃罐头瓶子、孵化箱、向莫平借钱、补习班上厕所时匆匆的脚步、填志愿时班主任那句"可以填个大专试试"……
三
入学前一个星期，大学酒终于开席了。
整个鸡窝村100多人男女老少全部参加，小学、初中时教过我的老师和公社中心小学现任的学校领导也全部请来。家里的房子摆不下那么多桌子，就摆到供祖的厅堂里。当一大碗一大碗的鸡鸭鱼肉全部上满桌子的时候，爹讲了一番感谢的话，特别代表我和我全家，感谢老师们的辛勤付出。我注意到，爹讲这番话的时候，语调一直是激动、高吭的，讲到最后，他哽咽着举起了酒杯，首先带着我，一个一个的向老师们逐一鞠躬致谢敬了酒，酒席才正式开始。
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彩旗飘飘、山欢水笑。所有的人，都举起碗或杯里的酒站了起来，一齐向爹和娘表示祝贺。那一瞬间，我幼稚和单纯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在我的记忆里，能让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流着激动的泪水讲话，是第一次。这位虽然年老且体弱多病的老人，这名曾经亲手抓过国民党的伪县长、在大瑶山打过土匪、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流过鲜血的老兵，他的内心，一定是为我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这是我家第一次有如此的与众不同的热闹场面，也是我第一次为家里带来了如此与众不同的欢乐，给爹娘争了光。要知道，这是鸡窝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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