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代的瀋陽保衛戰(轉)

遼代的“瀋陽保衛戰

前言:

公元1029年,於遼東京(今遼陽)稱帝的渤海王族後裔大延琳領兵逼近瀋州(今瀋陽)城下。只有攻取瀋州,他才能打通與渤海故地聯繫的戰略要點,才能直接威脅到遼中京乃至上京等要害樞紐,才能衝破目前被左右包圍、受兩線夾擊的危急局面……此城,關乎大延琳的成與敗、生與死,大遼瀋州,成了他與他剛剛創立的新生政權的“命運轉折之城”!然而,大延琳的對手,卻是與他相識相知的瀋州副節度使、故人張傑,昔日把酒言歡,今朝沙場相逢,豈非造化弄人?

正文:

01

瀋州城下 大延琳是進亦憂退亦憂

因不滿遼廷酷吏的盤剝,集國仇家恨於一身的大延琳,一怒之下舉反旗,於遼東京建“興遼”國,年號“天慶”,自立為帝。兵發遼水濱、逼臨瀋州城,大延琳不禁思緒萬千。

想當年,遼太宗為絕後患,將渤海王室從上京龍泉府(今黑龍江寧安)遷至遼東京,瀋州是渤海王族南遷的重要一站,過瀋州,渤海故國便是日暮鄉關。

遼代的瀋陽保衛戰(轉)

渤海國上京(今黑龍江寧安東京城鎮)石經幢,迄今殘留的為數不多的渤海國地面建築(張松攝)

少年時代,與東京咫尺相隔的美麗瀋州,曾是大延琳玩娛、交友的山水天堂,這座水濱之城,不知烙刻下他多少純真的記憶?

連瀋州這座城市的名字,都是遺民們從故鄉帶來的,帶著根深蒂固的渤海印記。

而今,這座沉澱著大延琳故國追思與少年情懷的記憶之城,卻成了攔阻於他進軍路上的絆腳石,拿不下瀋州,萬般皆休。瀋州城下,大延琳是進亦憂退亦憂,不禁昂首問蒼天,此生為何與瀋州有這般不解之緣?

2

舉事前夕 大延琳誤判形勢誤算人心

為何必克瀋州方能打開僵局、衝破難關?東京四戰之地,除瀋州外,難道就無其他路可走嗎?這與大延琳的種種誤判與誤算有關,他誤判了形勢,更誤算了人心。

按大延琳最初的行動預想,只要他在東京率先舉事,分佈於四面的渤海移民就會聞風而動,與渤海血脈相連的鄰國也必會出兵相助,在為人自負的大延琳眼中,堂堂大遼國其實不過是一座搖搖欲墜的破房子,最後的垮塌只需他輕輕一推,但實際戰況比他的預判複雜得多,也風險得多。

遼代的瀋陽保衛戰(轉)

建於遼代的遼陽白塔,見證過驚心動魄的大延琳起義(張松攝)

大延琳於東京起兵,的確有數地迅速響應,如海州(今遼寧海城市)、寧州(今遼寧熊嶽城西南35公里處)、祿州(今吉林臨江縣)等地的渤海人紛紛揭竿而起,但其所獲戰果與對外影響力遠未達到大延琳的戰前預期。而且,這些起義軍過於分散,又劃地自守,彼此缺乏呼應,最後成了一個個困守待援的孤立據點,一旦被圍,就只能坐以待斃了。

與此同時,大延琳還密派使臣,北上聯繫黃龍府(今吉林農安)兵馬都部署黃翩,東赴保州(鴨綠江東)聯絡渤海太保夏行美,但計劃均落空。支持大延琳稱帝的鄰國也只是象徵性地派兵應付,稍稍遇挫即打道回府。而遼軍雖是後知後覺,卻做到了以靜制動、後發制人,在東西兩線均迅速搶佔戰略要點,大遼國舅詳穩蕭匹敵在大軍未到之前,即率本部兵馬及親信家丁,死死卡在大延琳的必經之路上,令大延琳領兵西進攻擊遼上京的計劃提前胎死腹中。

遼代的瀋陽保衛戰(轉)

遼陽佑順寺,當年渤海王族後裔大延琳曾於遼東京、今遼陽,揭竿而起(張松攝)

更令大延琳始料不及的是,大敵當前,他的合作伙伴竟把他出賣了!如東京副留守王道平曾與大延琳密議起兵事宜,被大延琳視為心腹,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延琳命王道平奔赴黃龍府,邀黃翩起兵南北夾擊遼國,騙取大延琳信任的王道平越城而出後,未去黃龍府,而是改道去了遼聖宗捺缽遊獵的黑嶺(今內蒙赤峰境內),告發了大延琳,將其底細和盤托出,兩軍戰端未開,大延琳便提前暴露了底牌。

在獲知大延琳起兵的情報後,遼聖宗急調諸道之兵征剿,為確保勝算,連自己的精銳御林軍都遣派上陣,遼國大軍兵分三路殺向遼陽,大延琳眼前的路,只有一條可走:提兵北上,拿下瀋州,掙脫合圍,殺出一條血路!

3

張傑“詐降” 瀋州贏得驚險轉機

儘管在整體戰略形勢上,大延琳岌岌可危,但僅就局部的瀋州之戰而言,他卻佔盡上風。兩軍夾河對峙,形勢一邊倒,大延琳手握數萬雄兵,張傑麾下僅幾千兵馬,最要命的是,大延琳是有備而來、勢在必奪,而瀋州城卻是全無戒備,主帥蕭王六新官上任,直面危機已嚇得六神無主。瀋州能否保存?生靈可否免遭塗炭?萬斤重擔,只能靠張傑一肩獨扛!在家國命運與故人私情間,張傑必須做出毅然割捨,這是他最艱難的人生選擇。

此時,同樣心急如焚的大延琳向張傑發出“勸降信”,只要張傑肯獻出瀋州城,他在興遼國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

若張傑不降,拼死堅守,為之奈何?大延琳提到了韓紹勳,此人是大遼名臣韓德樞之孫,官至東京戶部使,因拒不投降,竟被“鋸解”殘酷處死,嚥氣之前仍罵不絕口。除了至死不降的韓紹勳,對其他遼代權貴,大延琳同樣毫不手軟,他還殺了大遼戶都副使王嘉、四捷軍都指揮使蕭頗得,連東京留守蕭孝先之妻、遼聖宗第四女南陽公主耶律崔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大延琳都沒放過。

大延琳向張傑傳達的意思很明白:生死關頭,難道你張傑不念昔日之情,不計高官厚祿,非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久,張傑回覆,大意可歸為一個字:降!但懇請容緩幾日,因為他要清除異己、要秘密佈置,他需要時間,望大延琳耐心等候,切莫造次而行。

會不會是詐降,會不會是緩兵之計?有人這樣提醒過大延琳。他不是沒有考慮過,但他受不了瀋州不戰而降的誘惑,他無比期待張傑歸降後產生的連鎖效應,等吧,幾天,我還等得起!

遼代的瀋陽保衛戰(轉)

瀋陽渾河,遼代稱“遼水”,當年,瀋州副節度使張傑與大延琳曾夾河對峙(張松攝)

這一念之差,致使大延琳徹底失去了速奪瀋州的不二良機。此時此刻,大延琳在一廂情願地等,而城中的張傑卻沒有等,他一刻未閒,調兵遣將,緊急求援,在他的卓越指揮下,短短几天光景,此前形同虛設的瀋州城就變成了難以攻克的銅牆鐵壁!

對這段驚心動魄的歷史段落,正史中僅留下一段含混不清的簡短記錄,《遼史·聖宗紀》載:“其節度使肖王六初至,其副將張傑聲言欲降,故無急攻。及知其詐,而已有備,攻之不克而還”。這是一段存在破綻的記錄,它掩飾了一些鮮為人知,可能永遠成謎的歷史真相。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戰機稍縱即逝,所謂“兵貴神速”,亟待打下瀋州擺脫困境的大延琳,會因張傑的一句口頭承諾就停兵不前,原地乾等嗎?如果真如遼史記錄得那麼簡單,簡直是在侮辱大延琳的智商,也是違反基本邏輯的。

由目前留下的史料分析,大延琳固有性格弱點但身為渤海王室後裔,絕非等閒之輩。歷史中的大延琳,為人可能慷慨豪邁,而對複雜人性的洞察力與判斷力則把握欠佳,比如他對王道平的誤信。但這種誤信是有先決條件的,試想,如果沒有平素的深厚交往,大延琳敢否將自己準備造反稱帝這等機密大事與王道平坦白相商?同理,若與張傑素昧平生,僅憑他幾句話,大延琳就肯放棄左右戰場勝負的主動權?我們不妨這樣推想,大延琳之所以決定退兵等信,甘冒詐降被騙的巨大風險,他當時的真實心態可能是這樣的:他看重瀋州城,更看重張傑這個人。張傑雖官位不高,卻滿腹韜略;他出身平凡,卻有安邦定國之才,家國興亡,唯在用人,得一張傑,關東可定!

大延琳錯過了最佳的攻城時間,也必然付出無功而返、前功盡棄的巨大代價。據流傳下來的民間說法,大延琳等候多日未見動靜,心知不妙,派人再度勸降張傑,聲稱遼國君臣無道,魚肉百姓,大丈夫當縱橫於世,安能助紂為虐,寄人籬下?已準備停當的張傑立馬變臉,駁斥大延琳,稱國家利益不容個人私情,你我雖是故舊,但今已分道揚鑣,聖宗治下的大遼國正如日中天,積弊須改、意見當提,怎能一言不合,就興兵作亂、推倒重來?你雖打著替天行道旗號,卻暗逞稱王稱霸的一己之私,我堂堂大遼臣子,怎能與你同流合汙?勸你及早懸崖勒馬,或許皇恩浩蕩,免你一死啊!

使者歸來,將張傑所言如實稟報,大延琳方知上當,一時惱羞成怒,揮兵殺來,結果再度中計!據傳,張傑料定大延琳必會捲土重來,便利用“詐降息兵”這幾天時間,悄悄派兵在遼水上游築壩憋水,只待大延琳軍渡河攻城時突然洩洪,仿效當年三國關羽,也來個“水淹七軍”。

大延琳帶兵殺至遼水邊,渡河時測水深,發現水只及腰,不須舟楫即可安渡,一時大喜過望。換平時,以大延琳的眼光定會疑心此處有詐,必然多加防備,但此時的他羞怒交集,誓報張傑欺矇之仇,已失冷靜,哪還顧得了那麼許多,遂下令全軍渡河。

大延琳軍渡至河中,佇立瀋州城頭的張傑見時機成熟,一聲令下,等候多時的上游兵將立刻破壩放水,大水滔滔勢若奔馬,大延琳軍四散逃命、失魂落魄,待重整兵馬渡河再戰,面對防守嚴密的瀋州堅城,已是強弩之末,無能為力了。

大延琳沒有看錯張傑,此人的確胸有韜略、機變百出,若二人聯手必然珠聯璧合,可惜今日卻是沙場相逢,非要拼個你死我活,這“既生瑜何生亮”的無常宿命,居然再度重演。

值得一提的是,87年後,在東京當官的渤海人高永昌仿效大延琳起兵反遼,自稱大渤海皇帝,改元隆基,起義軍佔有遼東五十餘州,唯瀋州未下。前有大延琳、後有高永昌,瀋州成了渤海人一道揮之不去的夢魘。

4

一招失算 大延琳滿盤皆輸

攻打瀋州未果,大延琳的命運自此急轉直下,從此由進攻轉防禦,直至最終滅亡,再無轉機。如果他當時不為張傑詐降之計所欺,如果他能如願拿下瀋州這一戰略要地,他或許有翻盤可能,至少要比後來的處境強得多。

因未能拿下瀋州,大延琳統率的東京起義軍在東、西、北三個方向被遼軍包圍,只得採取守勢退保東京,很快陷入困守孤城的被動局面,而遼國則緩過氣來,轉攻為守,《遼史·聖宗紀》載 “及諸道兵次第皆至,延琳嬰城固守”。

遼代的瀋陽保衛戰(轉)

瀋陽渾河,遼代的“遼水”,曾留下一段有關大延琳起義的風雲記憶(張松攝)

同年十月一日,遼廷以南京留守蕭孝穆為都統,國舅詳穩蕭匹敵為副都統,奚六部大王蕭蒲奴為都監,率領包括皇帝侍衛在內的精銳部隊,兵分三路圍攻起義軍。起義軍與遼軍先戰於蒲水(今蒲河),大延琳雖擊退遼國中軍,卻被蕭匹敵、蕭蒲奴左右夾擊,戰敗潰退。此後,大延琳率軍退至位於遼陽城西南7.5公里處的首山,再與遼軍交戰,又失利,不得不退入東京城中,“深溝自衛”。遼軍趁勢進兵包圍了東京城,還在城西面五里處修築重城,建高臺,斷了城內供給,坐困義軍。在遼軍圍攻東京城時,遼廷又派蕭蒲奴圍剿遼東各地起義軍,“討諸叛邑,平吼山賊,延琳堅守不敢出”(《遼史·蕭蒲奴傳》),大延琳五次派使臣急求鄰國高麗支援,均遭拒,只有女真人在其落難時分施以援手,怎奈女真那時勢單力薄,無濟於事。大延琳困據的四面楚歌的遼陽城,距最終的陷落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挺到最後,大延琳軍守城無柴燒,只好拆屋之木料當燃料用。1030年(遼太平十年)八月二十五日,據《遼史·聖宗本紀》載:“東京將楊詳世密送款,夜開南門納遼軍”,東京陷落,大延琳被俘慘死。海州起義軍,堅持戰鬥一年多,在得知其他地方的起義軍首領皆戰敗被俘後,也投降了。至此,大延琳領導的東京渤海人起義宣告失敗,瀋州節度副使張傑因保城有功,被擢升為節度使。

5

易將改策 悠悠歲月“雲颺閣”

大延琳起義失敗後,驚魂未定的遼聖宗為安定局勢,趕緊派重臣蕭孝穆桂替代蕭孝先出任東京留守,並賜予其“佐國功臣”的榮譽稱號。蕭孝穆到任後,吸取前任教訓,採取了“拉攏與分化”相結合的羈縻之策,他一方面建議聖宗皇帝,啟用曾有功勳的渤海才俊入朝為官;另一方面,攻克東京後三個月,便將參與大延琳起義的渤海人及其家眷,相繼遷往遼上京(今內蒙赤峰巴林左旗林東鎮)北部,分別安置於易俗、遷遼、渤海等縣,以防他們再度聚眾鬧事。經兩年多調整,蕭孝穆治下的遼東地區秩序恢復、經濟復甦、社會矛盾有所緩解,大延琳起義引發的大遼危機暫告平息。

據傳,遼國曾於當年大延琳攻城失敗的遼水之濱建了一座“雲颺閣”,閣名取意於漢高祖《大風歌》之“大風起兮雲飛揚”,以彰顯此戰的勝利。這座已然消失數百年的“雲颺閣”目前正在重修中,即將以嶄新的身姿亮相於瀋陽和平區的渾河岸邊,它不僅是一道城市的風景,更是悠遠的歲月紀念。

遼代的瀋陽保衛戰(轉)

瀋陽渾河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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