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電影音樂叫韋斯·安德森

「影樂志」ID:SoundtrackM

和我們一起,關注電影音樂一百年

文 / 孫新愷

法國作曲家亞歷山大·德普拉(Alexandre Desplat)與美國導演韋斯·安德森(Wes Anderson)也許是近年主流電影裡最為人稱道的導演+作曲黃金搭檔。

安德森早期的作品,是由新浪潮樂隊DEVO的主唱與鍵盤手馬克·馬瑟斯鮑夫(Mark Mothersbaugh)配樂的。但是從《了不起的狐狸爸爸》起,到今年的《犬之島》,作曲一席交付給了德普拉。在這四部作品中,兩人完美的音畫搭配一步步把安德森奇思妙想推向新的領域。

有一種電影音樂叫韋斯·安德森

《犬之島》劇照 ©️ Fox Searchlight Pictures

色:畫上的顏色,樂中的音色

每一部韋斯·安德森的電影,都是一場極致繽紛的“色”澤大觀。作曲家德普拉把這個獨一無二的映像世界稱為“韋斯世界”。憂鬱、喧鬧、即逝的喜悅、童真,對德普拉而言,這些都是“韋斯世界”中的色彩。

色也指的是顯色,是《穿越大吉嶺》的蔚藍,是《了不起的狐狸爸爸》的橘紅,是《月升王國》的淡綠,是《布達佩斯大飯店》的嫩粉。

色還指外色,是我們能通過五感認知的無盡細節。在他的考究的場景設計中,一包香菸、一盒果汁、一頂軍帽、一幅油畫乃至一袋垃圾,背後都都飽含安德森的思考與情趣。

為了塑造這種精緻的色澤,德普拉在創作上有著貫穿每一部安德森電影的固定手法。

有一種電影音樂叫韋斯·安德森

作曲家Alexandre Desplat ©️ 網絡來源

首先,為了體現每一部作品中獨到的世界,為每部作品建立一套專屬的樂器搭配,以呈現相符的聲音景觀。安德森往往會用選取現成的音樂為他提供靈感,不難發現,德普拉每一次都把握得十分精準。

在《了不起的狐狸爸爸》裡,一首喬治·布恩斯(George Burns)於50年代為迪士尼節目創作的《The Ballad of Davy Crockett》便奠定了配樂里美國民謠的氣質,班卓琴、吉他、低音提琴、小提琴立即呈現出田納西州的田野生活。

有一種電影音樂叫韋斯·安德森

《了不起的狐狸爸爸》劇照 ©️ Fox Searchlight Pictures

在《布達佩斯大飯店》裡,維瓦爾第(Vivaldi)的《魯特琴與撥絃樂器協奏曲》奠定了這部作品中彈撥樂器的主導地位,德普拉使用了大量的曼託林、匈牙利揚琴、吉他等民間色彩強烈的音色,構建出這部歐洲衰落史的音樂景觀。

而早坂文雄在《黑武士》配樂中使用的男低音吟唱、低音薩克斯管、篠笛以及太鼓直接成為了《犬之島》的音樂色塊。

有一種電影音樂叫韋斯·安德森

《布達佩斯大飯店》劇照 ©️ Fox Searchlight Pictures

除了按照韋斯·安德森的構思去為影片用樂器著色,德普拉還有一個在四部作品中都有體現的考究——小編制樂隊。安德森那細微精緻的佈景與大編制的交響樂團的演奏從來都是格格不入的,因此德普拉儘量縮小樂團編制,在聲音上符合這種細節盡顯的風格。

除了上面所提的樂器皆為獨奏外,他也會盡量刪去傳統交響樂團中的樂器。在《月升王國》的閉幕曲中,他與安德森模仿了一把片頭使用的本傑明·布里頓(Benjamin Britten)的《青少年交響樂隊指南》,隨著音樂的演奏,旁白介紹每一種出現的樂器。

有一種電影音樂叫韋斯·安德森

《月升王國》劇照 ©️ Focus Features

若留心聆聽,會發現每種音色都僅僅是一把樂器的獨奏。傳統管弦樂團中的絃樂組是樂器量上重複得最多的一組,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各十餘把,很大程度上提供了管絃樂的厚重感。

因此,在四部德普拉為安德森創作的配樂裡,他都完全移除了管弦樂團的絃樂組,以此保持小格局的音樂聽感。

氣:畫上的空間,樂中的時間

韋斯·安德森自成一派的鏡頭語言,讓他的電影有著十分個人化的氣質。這種氣質體現在他對軸對稱的極致追求,只要有機會一定讓構圖五五對開;這種氣質也體現在他平移的運鏡軌跡,讓立體的空間呈現出平面感。這種氣質還體現在他拋棄反打拍攝,採用正面鏡頭記錄的對話,宛如打破演員與觀眾之間的第四堵牆。

這些貫穿安德森電影的手法,體現出的導演對結構工整與節奏行進的強烈掌控。而音樂無疑對結構工整與節奏行進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有一種電影音樂叫韋斯·安德森

《布達佩斯大飯店》劇照 ©️ Fox Searchlight Pictures

作曲家伯納德·赫爾曼(Bernard Herrmann)以及卡爾·施塔林(Carl Stalling)的影響,在安德森的電影中隨處可見。前者為希區柯克(Alfred Hitchcock )創作了一部部經典的懸疑片配樂,而後者則讓兔八哥、達菲鴨等《樂一通》(The Looney Tunes)的喜劇動畫永垂不朽。安德森曾多次表示這兩位作曲家對他使用音樂的方式有著莫大的啟發。

赫爾曼在考慮電影大局時,對何時該加入配樂有著一套標準。比如,在對話進行時儘量不用音樂打岔,在鏡頭內容缺乏足夠動能時則讓音樂助一臂之力。在希區柯克的電影中,音樂的用量往往節制,但一旦出現,則大放其彩,毫不掩飾其始與終。

與很多現代電影嘗試讓音樂淡入淡出不同,德普拉為安德森影片配樂時,蓄意參照了赫爾曼的方式,起始之時往往能立馬捕捉到觀眾的注意力,而常常採用的戛然而止手法,也起到了再次強調音樂存在的效果,還能立馬吊起觀眾胃口。這種音樂上強烈的起於止,以及樂段與樂段間的空隙,起到了在大跨度上駕馭影片節奏的作用。

有一種電影音樂叫韋斯·安德森

Alfred Hitchcock與Bernard Herrmann ©️ 網絡來源

而另一位前輩——施塔林,則是“米老鼠式配樂”(Mickey-Mousing)的創始人之一,他的旋律寫作、配器、節奏都能與畫面上覆雜的動作保持一致,時而刻畫、時而擬聲。這樣的手法在分秒之間的微觀上,讓音樂牢牢掌控著影片節奏。

節奏本身的定義,可以說是在時間上的特定分隔點。然而,從生理上而言,人的雙眼能較好把握空間的節奏,在掌握時間上的節奏時,卻不如雙耳來得靈敏。因此,鏡頭與鏡頭間的切換節奏,往往就會被畫面上繁多的內容所掩蓋。這時候,音樂便起到了突出鏡頭節奏的作用。

有一種電影音樂叫韋斯·安德森

《樂一通》經典形象與音樂 ©️ Warner Bro.

回溯德普拉為安德森創作的配樂,不難發現,雖沒有直接照搬“米老鼠式”配樂,但很多曲目中都少不了節奏感突出的聲音,若不是打擊樂,便是音色清脆的樂器提供源源不斷的節拍點:

《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中,四處都鋪墊著爵士鼓;《月升王國》中,一個由八分音符組成的豎琴固定音型宛如節拍器般貫穿了配樂。在《布達佩斯大飯店》裡,節奏的呈現更是精彩紛呈,爵士鼓的刷子、鈴鼓、軍鼓、定音鼓、三角鐵、揚琴固定音型、低音提琴撥絃乃至拍手,都在一絲不苟地為鏡頭提供著強烈的節奏感。在最新上映的《犬之島》中,德普拉更是利用日本文化的背景,用太鼓作為配樂的主體,構造出一部由隆隆鼓聲構建而成的聽覺盛宴。

這樣強烈的節奏內核,還起到了另一個作用。安德森側拍、正拍、平移的鏡頭,很大程度上把立體空間壓縮成了舞臺式的平面。一組組這樣的鏡頭剪輯到一起,呈現出的視覺敘事缺乏了我們平時習慣的流淌性,而節奏感強烈的音樂宛如膠合劑,把它們串聯到一起,填補了這種流淌性的空缺。

有一種電影音樂叫韋斯·安德森

導演Wes Anderson ©️ Andrew Eccles

德普拉與安德森之間其相互提升的合作,在當今的導演與作曲家搭檔中是十分罕見的。

沒有安德森在每一部作品中為他提供各種靈感詮釋,德普拉怕是難以抓準安德森影像的核心。沒有德普拉在音樂音色與節奏上精妙的拿捏,安德森的電影怕是會暗淡三分。

但兩人在一次次創作中都實現了音樂與畫面完美契合,塑造出一個個令人過目、過耳不忘的色氣世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