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醉
【作者】张琼
饭桌上，杯中的老酒放着翠绿色的光芒，诱惑着几个男同胞的心。三杯入口，原本不善表达的老公慢慢口若悬河起来。我知道，酒劲上来了。乱碰的杯子，溅出的酒水，还有那不断重复的话语，足以证明他醉了。桌上的朋友们将菜汤倒入杯中给他充数，他可倒好，仔细鉴赏后得出一句：这酒密度不对……全场笑翻。
拖拽着回到家中，老公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渐渐睡着了。本想让他好好休息，缓解酒后的难受与疲乏，不想手机一次次响起，还有无数事情等着他处理。有气无力地回复完后，还附带解释：不好意思，今晚喝多了！
我倒好水，放好吸管方便他饮用。在老公渐渐清醒时，告诉他：我很生气，今晚他耍酒疯，当着众人骂了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哪会骂人呀？”看着他一脸迷惑的模样，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哦，可能是我真的喝多了，对不起啊！发个红包给你算作道歉了！”真是一个耿直的家伙！
困意上来，老公再次进入了梦乡。可我守在他身边，睡意全无。看着沙发上熟睡的男子，许多往事涌上心头。
刚结婚那会儿，我们的生活中多是各种各样的矛盾，而原因说来令人发笑。我说话的声音太大，我切的花菜太粗鲁，我出门常常忘记带钥匙……我固有的生活习惯在全新的家庭中变得面目可憎。争论、争执、争吵、冷战……一轮轮斗争下来，我心力交瘁。
“离婚吧，这种日子怎么过下去？”
“哪里达到离婚的地步?只是我们需要磨合一下，过一段时间，彼此习惯就好了。”
“习惯？天天这样子，叫人怎么活？”
“我们都有缺点，都让让步，慢慢改。”
“有缺点的是你，次次都是你无理取闹。”
“是是是，我脾气不好。我改。改到五十岁怎么也改好了。”
……
唇枪舌剑的交锋里，生活的长河中，我们似乎都被时光的流水洗去了尖锐，磨平了棱角。从自己变成了我们，从泪水变成了笑容，从你必须变成了你可以……
工作的地方气候寒冷，一到十月底便雾气漫天，细雨纷飞，而给人感觉健壮的我也进入了漫长的感冒期。整个冬季，一家人的衣物清洗工作承包给了老公。寒风中的这个瘦弱的男人，穿着厚厚的棉衣，带着帽子，将手一次次伸进冰水中……遇到停水，他便将脏衣服装进背篓里，窜进单位后面的寨子中找水清洗。想方设法解决问题，是我给他的评价。
06年的三八节女同胞们去旅游，正是我们捉禁见肘的时候。老公拿出身上仅有的1300块钱递到我手里，自己分文未留。他说出门在外一定要好生照顾好自己，想买什么就买吧！“倾囊相授”，说的就是这样吧！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心里酸酸的，却又如此暖暖的。
不多久，单位派他外出培训。等回来却发现为数不多的零花钱被他变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珍珠粉、化妆品、丝巾、水晶项链、手链，还有一大堆没见过的零食……一样一样，全跟我有关。看着这个稍显黝黑的男人，暖流再次袭来，我却说不出一个谢字。
接下来的日子，烟火尘世中的我们，在困境中一起努力。一起加班到凌晨三四点，一起熬到晚上八九点吃晚饭，一起劳作一整天……就这样一步步打拼，一点点努力，从当初的一无所有，到辛苦经营积累买下的房和车，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对我的家人，老公竭尽全力地照管；对我的亲人，老公不余余力地帮助；对我的朋友，老公真心实意地相处。时间一长，大家都夸他好，倒把我这个自己人丢到了他们的联盟之外。有了矛盾，我在他们面前抱怨时，总是换来一句：人家够好了，你知足吧！在笑说大家胳膊肘往外拐的同时，我也自问：我真的要求得太多了吗？
工作调动，我离开了家，距离产生的美感油然而生，矛盾渐渐减少。但凡夫俗子的我们，偶尔还是会冷战，可似乎最终的赢家都是我。每当我沉默不语，老公总取笑我是一只大青蛙，气鼓鼓的。他不断赔礼道歉，让我把气放掉。这招不好使了，就拿钱收买我，说是罚款给我买新衣服解恨。
战争偶尔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我准备离家出走，他就立刻跑到门口，要么堵住出口，要么反锁大门，没收我的钥匙、身份证，确保我不会气急败坏地跑出家门。甚至，开出条件,离家可以，但只能回娘家。或者，他离家出走，让我住在家里……因为我总能赢，战火在这样的阵地上似乎很难蔓延！
一天，和解后的我得意地说：“以后最好不要惹我，省得次次给我赔礼道歉！”不想老公不屑地回答：“得得得，还蹬鼻子上脸了。一有点事就哭，哭完就鼻塞加头疼胃疼的，还不是得我来照顾！我是男人，让着你呢！”那一刻，我的心软得像一汪水。
老公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从没有为我写过一句诗，唱过一首歌，更从来没有送过我玫瑰花。所以刚结婚时，我常常抱怨，等到白发苍苍哪儿也不能去的时候，躺在摇椅上，我没有恋爱的时光可以怀念。而他，总是说我们先结婚后恋爱，慢慢谈。
是啊，慢慢谈。生日时为我定制的蛋糕很甜，妇女节一起吃的那顿饭很香，情人节发的“1314”的红包很温馨，七夕时买的那条裙子很合身，结婚纪念日送的那条项链很精致。想健身，老公毫不犹豫地买来跑步机，却在我寥寥无几的运动后束之高阁；要大扫除，嫌床下灰尘太多，容易过敏，老公立刻买来吸尘器，拖着长尾巴满屋子跑；想养花，老公陪我去花鸟市场精心选购，抱着大花盆爬到六楼，却在一个冬天以后，只见到被我养得半死不活的花花草草；想走走，一家人便南来北往地四处溜达。即使不能去远方，老公也会带着我翻山越岭，呼吸新鲜空气……
就是这样一个慢慢变得会关心人的人，看我的时候，永远是不放心。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怕我迷路；不放心我单独带孩子外出，怕我把孩子弄丢；不放心我独自在单位工作，拜托认识的朋友对我多加照顾；不放心我们在家的安全，经常提醒我们睡前要检查门窗是否关好。在他的眼中，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可是，除了不断地啰啰嗦嗦，他从未对我有过半分嫌弃。
想起这么多年来，无论是最初的艰难还是现在的稍稍宽裕，我喜欢的东西他都给我买，没有舍不得。我想去的地方他都尽力陪伴，尽管他自己常常忙得精疲力竭。用钱来衡量情感，似乎有点世俗，但就是在那些点滴之中，我感受到的是无尽的温暖。
温暖！最温暖的应该是两年前的那一幕了吧。
孕期的肾积水，引发40度高烧。躺在病床上，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窟窿一般，冷得瑟瑟发抖。针水一滴滴沿着血管流遍全身，却丝毫没有缓解疼痛。偶尔睁开眼睛，都看见老公守在床前，眉头紧锁，不眠不休。耳听他不断地在电话里询问学医的亲戚朋友，我那样的症状应该怎么办。结婚那么多年，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他，居然可以慌到说话都口齿不清，慌到几乎流泪，慌到我无法用语言描诉的地步。那一刻，我知道了自己在他心底的份量。
口齿不清，今晚也是如此，只是是在酒精的刺激下。这一醉，让我看到了一个男人在生活中的艰辛；这一醉，让我忆起这个男人的种种好；这一醉，让我明白在乎的模样；这一醉，其实没有那么让人义愤填膺……
我说话的声音依旧很大，我切的花菜仍然粗鲁……老公似乎已经习惯了，再没有喋喋不休的指责与不满。只是没有他在身边的时候我一定会记得带钥匙，是我也在进步吗？
曾经计较的随便了，曾经较真的坦然了，曾经碍眼的顺眼了。岁月是无情的，偶尔的一醉无伤大雅。不几天就是老公的生日了，我今年仍旧不能陪在他身边。从未为他庆祝生日的我，从来不会喝酒的我，也想端起酒杯，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一杯敬护我周全，携我成长的身边人。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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