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奇葩妈妈是怎样炼成的

这个奇葩妈妈是怎样炼成的

像我奶奶常挂在嘴边的,日子不经混,一眨眼,过了和抗战时期一般多的八年。我们从小妹仔成了一个26,一个25岁的候补大龄女,从小护士成了护师。头上的帽子,从光秃秃的白色,增添上一条蓝色斜杠,而且,过不了多久,马上就会再多一条。

他叫刘溪,比辛小荷大四岁,装了一肚子书本,是省城大学的讲师。已经通过了美国一家名牌学院的考核,收到了去读学位的签证。

可刘溪不想让大西洋成为人间的银河,迫使他和自己的所爱,扮演现实版的牛郎织女,硬是让那份签字变成废纸。大学同事说他是重色轻学,他回答,学位不难找,找个好媳妇,却不容易。辛小荷听说了,立刻投进刘溪怀里,小鸟依人那样,笑出一脸泪水。

就在辛小荷和刘溪拍完了婚纱照,想请风水先生选个吉日良辰领证的前一天夜里,风云突变,来了个谁也预料不到的大逆转,两个人阳光灿烂的世界,给颠覆得天昏地暗。

这天,辛小荷在住院部六楼妇产科病区值夜班。过了半夜,她分管的一间病房,突然传来喊声,37床跳楼了。

是推开纱窗跳下去的。辛小荷查房的时候,发现这扇纱窗有点活动,立刻写在查房记录本上。回到护士站,想打个电话叫后勤派人修好,可一想,三更半夜的,弄出劈劈啪啪的动静,影响病人休息,等到明天早上再说吧,就把拿在手里的听筒放下了。

没想到,不到一个小时,五天前刚产下一个男婴的产妇,推开这扇窗跳了下去,当场身亡。

这个由辛小荷管床的37床,病历本上的名字是赵玉芝,生得细眉大眼,24岁,但是显得比这个岁数还要小,像念高中的大女生。

从入院到分娩再到自杀,共计七天,出来进去的,赵玉芝一直孤零零一个人,没见到陪同的家属。辛小荷在妇产科工作了八年,这种情形,几乎没见过。辛小荷一见她,总想多说几句话,亲近亲近。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然后就是嗯嗯嗯的,很少正面回答,更不会主动闲聊点什么。

对这个处分,在护士群中引起叽叽喳喳的议论,都说给个警告记过,扣奖金什么的,足够了,哪至于取消护士资格去扫地倒垃圾,太过分。

我极力安慰辛小荷,说,小荷,领导就是摆出个姿态,给社会舆论看。很可能过不了几天,又让你穿上白服,戴上有一条蓝色斜杠的帽子回病房呢。

辛小荷的反应,特平静。这事就跟和自己没一毛钱关系似的,没做一句辩解,大大出乎姐妹们的意料。第二天辛小荷就去了门诊大楼,套上件蓝布衫子,穿双橡胶高腰水靴,拿着扫把水桶,干得有模有样,好像在努力争取要当个卫生劳模。

一回到宿舍,辛小荷只顾低头看手机。因为她进不了婴儿室,就嘱咐我,或者说命令我,珠姐,不能超过两个小时,必须发个63208的视频给我。

63208,就是赵玉芝遗弃的那个婴儿的编号。

有天都过了半夜了,我睡得正香,忽然听辛小荷喊,珠姐,珠姐!

我惊醒了,她跑到我床上,搂住我说,珠姐,我决定当63208的妈妈。

我拍拍她的脸蛋,小荷,你在做梦吧?

她说,没有,一直醒着呢。因为我,63208失去了妈妈,那我就应该还给他一个妈妈,这个妈妈由我来当。

我了解辛小荷,她性情特温柔,真像水做的。可她认准的事,一定要干到底,那劲头硬得又像石头了。所以,听她这么说,我知道她铁了心,谁也挡不住,包括刘溪。

第二天,辛小荷把这个决定对刘溪说了,刘溪吓了一跳,摸着她脑袋,问她是不是发烧在说胡话。

刘溪是文学硕士,书念的多,有副好嘴巴,比常说的三寸不烂之舌,还多一寸。可他这次面对辛小荷,却卡壳了。

刘溪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大帮手,就说,小荷,收养小孩,不是从马路上捡回个流浪狗流浪猫,那么简单。民政部门有好多条条杠杠,我们两个就是会撑杆跳,也跳不过去。

辛小荷说,我要是真跳过去呢?

刘溪说,异想天开,除非变成四条腿的青蛙。

大大出乎刘溪的意料,辛小荷没变成青蛙,却跳过去了。是她姑姑帮了忙,这个老太太,不是助了一臂之力,而是献出了一个老佛教徒,永远藏在胸怀深处的善心。

辛小荷爸妈住在一个小县城,姑姑倒是和辛小荷住在我们这个城市。她姑姑无儿无女,如今已经五十出头,过了生育年龄,就把辛小荷当成自己的亲闺女了。

姑姑的厅堂里,观世音菩萨像前,总是亮着点点香火,烟云缭绕。她听了小荷讲了赵玉芝的事情,立刻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说,扔下一个小肉身,自己走了,罪过罪过。

辛小荷说,我也有罪,姑姑,我决心要这个孩子,给他当妈妈。

姑姑明白了辛小荷的打算,愣愣盯住她的脸,被那副眼神吓住了,于是,进行百般劝解,说这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苦口婆心,让她回头是岸。

一连好几天,辛小荷不屈不挠,一下班就跑过来,和姑姑一起给菩萨烧香磕头,一起念阿弥陀佛。然后撒娇一样抱着姑姑,央求姑姑去民政局办理收养手续。

姑姑觉得辛小荷被跳楼那个人的阴魂缠身了,已经走火入魔。赶紧去寺庙找个和尚写了驱魔辟邪的符,烧成细灰,偷偷掺到给辛小荷吃的稀粥里。可一点不见效,辛小荷当妈妈的念头,像被强风猛吹的烈火,越烧越旺。

辛小荷给姑姑看了一个视频,正是哺乳时间,婴儿室里,只剩下那个孤儿,蹬着两腿哇哇哭着,好像朝天叫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姑姑的软肋彻底给击中了,当晚在梦中见到了观世音菩萨。佛对她说,这小姑娘在行善事,你成全她吧,这胜过造七级浮屠呢。

第二天一早,姑姑开始左一趟右一趟地往民政局跑,填了好多表,盖了好多章子,就在63208过了满月,把他送到民政局福利院之后的二十天,办好所有手续,收养了这个孩子。辛小荷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流着眼泪,叫了一声儿子。小家伙竟然咧开嘴笑了,脸上露出一对酒窝。

从此,63208有了新名字,辛坚。

辛小荷满怀胜利的喜悦,向刘溪展示了辛坚的大头照,刘溪无语了。他是个情种,也长了一副理智的头脑。辛小荷已经“孩”迷心窍,这比鬼迷心窍还迷得厉害,硬是把生米做成了熟饭。他就是有把天和地颠倒过来的本事,此刻却什么招也没有了,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刘溪回想和辛小荷三年多的恋爱,时间和念个学位差不多。辛小荷这本书,他一直没日没夜地用心苦读。自以为念得滚瓜烂熟,一字一句的意思全都明白了,可到头来却挂了科,没拿到文凭,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辛小荷不敢把目光对准刘溪,低下头说,刘溪,你是个好男人,你为我牺牲那么多,我对不起你。这辈子不行了,下辈子我再脱生女的,一定嫁给你。

刘溪显出一副高姿态,语气却十分苦涩地说,好,我等你。

辛小荷一下子搂住刘溪,满脸泪水说,原谅我,当不上辛坚的妈妈,我会发疯,也会从窗口跳下去,刘溪,我只有这样的选择。

为了摆脱伤心地,辛小溪决定离开这个城市。她辞了职,带一张存着几年积蓄的银行卡,换了手机号,抱着儿子,悄悄走了。

打吊瓶的时候,那个小护士,不大会扎头皮针,把辛坚扎的哇哇叫,她自己急得满头大汗。辛小荷马上说,我来,我来。不容商量,她抢过针头,变戏法一样,一眨眼针头就扎进去了。小护士惊讶地看着她,哇塞,大姐,好厉害呀!

辛坚住了半个月院,每次打针,都由辛小荷完成。有的病人家属看见了,也请辛小荷来扎,没有喊疼的。一时,辛小荷成了传奇人物,小护士们都拜她为师。

辛小荷自然一百个愿意,一口气说了好几声谢谢。一下子有了落脚的地方,还带来了照看辛坚的方便条件,儿子可以时刻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真是遇到了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辛小荷来到这家托儿所,很有点如鱼得水的感觉。所长老太太,也就是女医生的妈妈也很喜欢辛小荷。她的护理本事,帮了老太太的大忙,而且手脚勤快,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个入托的孩子,突然好像变懂事了,不吵不闹,整日呵呵呵地笑声不断,辛坚的小脸像阳光雨露下的禾苗,越来越壮实胖乎。

一天夜里,辛小荷睡得正沉实,忽然被推门的动静惊醒了。溜进来的黑影,直奔床头,抬身把她压住。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是老太太丈夫,那个在小学校当校长的小老头。他贴近辛小荷的耳朵,气喘吁吁地说,你这么年轻,独守空房,多冷清,我替你难受,来给你送点温暖。

辛小荷挣扎着,哀求着说,大叔,你是校长,不能这样,放了我吧。

辛小荷突然想起一招,故意弄醒了辛坚,他吱吱哇哇又哭又叫,小老头害怕了,骂了句小混蛋,提着裤子着急忙慌跑了出去。

辛小荷把辛坚哄睡之后,就下床收拾东西。这一夜,再也没睡,瞪着眼睛等到天亮。在这里,辛小荷觉得找了个挺好的安身之处,过的很顺心。那个校长,虽然总色迷迷盯着她胸脯,以为只是过把眼瘾,不会干出下三烂的事,没想到老色狼真动手了。

在人家的屋檐下,既然惹不起,可躲得起,决定赶紧离开。就跟老太太说,弟弟打电话告诉我妈妈病了,我得回去看看。

老太太给了该给的工资,还多给了红包,有点依依不舍地说,好,小荷,我等着你回来。

辛小荷道了一声谢谢大婶,胸前挎着装辛坚的布兜兜,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提着零用东西,像个逃荒的难民,去了另一个小镇。

辛小荷找了一家招待所住下来。进门的时候,柜台里那个人低着头在打盹。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看一眼辛小荷,和怀里的辛坚,立刻有了精神。接过身份证,翻来覆去看了一阵,然后问道,这小孩子是你的吗?

辛小荷说,是我儿子。

那人又说,把出生证明拿出来看看。

辛小荷说,在家呢,没带来。

那人马上拨通了电话,对话筒说,李警官,我这边发现个嫌疑人,女的,你过来吧。

辛小荷说,你说我是嫌疑人?什么意思?

那人说,等一会警察会告诉你。

不一会儿,来了两个警察,一男一女,把辛小荷带进一个房间。围绕辛坚的出生,成为孤儿,送进福利院,被收养等等,所有的过程,对辛小荷盘问了好长时间,男警察还做了笔录。合上本子,对辛小荷说,你得跟我们去趟派出所。

辛小荷问,去派出所,拘留我?

男警察说,不是不是。可以告诉你,我们最近接到通报,有拐卖儿童的犯罪分子,出现在我们管辖的地区,我们必须对你说的情况,进行核实,对你对案件,都有好处,希望你配合。

辛小荷抱着辛坚进了派出所一间小屋子,不见阳光,窗口上鑲着铁条。整天关在里边,只在吃饭和上厕所的时候,才能出去。

这里的警察,办事效率倒是挺高,三天后,一切都查清楚了,辛小荷说的,都找到了当事人或者知情人提供的证言,证明她没一句假话,辛坚纯属正常被收养,和拐卖没一毛钱关系。

一切水落石出之后,辛坚亲生父亲立刻向派出所备案,让他们转告辛小荷,他要做亲子鉴定,落实血缘关系。

这人行动很快,第二天一早,在他姐姐的陪同下,他开着一辆奥迪,直接开到了小镇那个派出所门口。

这人姓孙,五十多岁的样子,圆脸,肚子也圆滚滚的,很富态,是个公司的老板。他妻子为他生了两个女儿,没有了生育能力。他崇尚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的老观念,就找到那个伪造过姓名的赵玉芝,果然怀了他的儿子。

之后,那个赵玉芝究竟为什么逃掉了,为什么生下孩子跳楼自杀,他的妻子为什么与他离婚,以及赵玉芝的真实身份,这一串问号,只有孙老板一个人心里有数,对外人,是个解不开的谜团。

有一点,却谁都知道,那个冒充姓赵的哥哥,知道妹妹被欺侮了,找到孙老板,不由分说,朝他裤裆猛劲踢了好几脚,直到里面涌出一片血水,孙老板当场昏了过去。他虽然把伤治好了,可没了男人的本事。

孙老板望了一眼辛小荷怀里的辛坚,对辛小荷说,多谢你的照顾。

他姐姐伸出双臂,要把辛坚抱过去,来,姑姑抱抱。

辛小荷好像在做梦,突然惊醒了,用力紧紧护住辛坚,不,这是我儿子。

孙老板拉住姐姐,然后对辛小荷说,麻烦你了,请上车,到底是谁的儿子,跟我去省城做个鉴定。

辛小荷站着不动,连声说,我不去,不去。

一旁的警察走上前催促着,辛同志,这事你有义务配合,如果人家真是父子,骨肉团聚是应该的,你得支持。

辛小荷没辙了,只好上了车。一个星期后,鉴定结果出来了,孙老板果然和辛坚有嫡系近亲的血缘关系。随后通过司法民政一些部门的核准,孙老板获得了辛坚的抚养权。落户口的时候,辛坚的名字改成孙辛福,表示对辛小荷的感谢,同时,孙老板决定付给辛小荷一笔不算少的赔偿金。

辛小荷把包钱的纸包,还给孙老板,提出个请求,孙老板,钱,我不收,能不能让我继续留在辛坚,不,辛福的身边,给他当保姆,我欠他的,这辈子也离不开他。

孙老板姐姐把辛小荷拉到一边,悄悄问道,你接着给辛福当妈,行吗?

辛小荷马上说,可以呀,不过,孙老板的爱人能同意吗?

姐姐说,他离婚了,没爱人,你愿意嫁给他?

辛小荷脸变红了,羞怯地低下头,一转眼,抬起脸,十分认真地说,只要能当辛福的妈妈,我答应。

姐姐声音更低了,可是,我弟弟有病,做不了男人的事,你也答应?

辛小荷问,真的?

姐姐说,这事不能瞒你,是真的。

辛小荷却说,真这样,太好了,我答应。

第二天,辛小荷和孙老板办了结婚登记,领了证,成了夫妻,辛福成了她合法的儿子。就在当天,孙老板去了公证处,留下遗嘱,本人全部财产,由妻子辛小荷和儿子孙辛福继承。

那一夜,辛小荷和辛福睡在一间房里。夜深了,四周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屋子里没开灯,明亮的月光从薄纱窗帘投射进来,把墙上贴着的大红喜字,映照得一片鲜艳艳的。

辛小荷望着那里,忽然觉得浑身发凉。她在想,因为工作中的差错,坚持要给辛福当妈妈,自己的命运像一辆车,从此拐进另一条道路上。因此,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恋人,失去了爱情,还将失去风华正茂的青春。

失去这么多,究竟值得不值得?是不是太没心机,变得脑残,成了个傻瓜?这一刻,她左右环顾着,周围昏暗暗的,跟个无底洞一样,让她感到茫然,甚至有点恐怖,想抬腿从这间屋子逃出去。

就在这时候,脸上罩着淡淡金色,睡得香甜的辛福,忽然喃喃喊了两声,话语并不清楚,辛小荷分明听到是在喊,妈妈妈妈。这天籁之音的呼叫,把温馨,亲切,甜蜜,纯洁,浓浓的融合在一起,让辛小荷刚才那些念头,跟一团乌云突然遇到清风,眨眼间给吹得没了影子,心里重新有了蓝天红日。而且,一切已经由上天安排好了,早就拐进另一条路上,没法掉头,只能无怨无悔地走下去。

三年后,辛福那个一生未嫁的姑姑,因病去世。五年后,孙老板遇到一场车祸,当场身亡。辛福十八岁,有了法人资格的那年,考上北京一所大学。

辛小荷在辛福去北京前一天,带他去了中国银行,把一个保险箱存在那里,告诉辛福,里边是房产证,股票,银行卡,密码是063208,让辛福记住。

辛福有点奇怪,问道,妈妈,为什么用这几个数字?

辛小荷回答,去了前面那个0,你是跟着63208五个字,来到人世的,不能忘了。

辛小荷陪孙辛福去了北京,在那所大学办完报到手续,一切安顿好之后,说,儿子,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别惦记妈妈,好好读书。

辛小荷随后去了离那所大学不远的西山。在僻静的山脚下,找到一处被郁郁葱葱树木遮掩着的尼姑庵。伴着缭绕的香火,咚咚的木鱼声,她剃光了头发,穿上青色布袍,芒鞋,戴上串珠,削发为尼。

从此世间没有了辛小荷,却增添了一个佛门弟子,法号念坚。

(文中姓名均为化名,素材由当事人提供,谨致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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