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百岁——每周一更小故事24

母亲状告我弃养的案子明天就要公审了。

是真正的公审,那个被用作临时法庭的地方,是本国最大的剧院,能容纳 一万多人。本世纪,据说除了连杀27人的那个连环杀手,我是第二个得到如此 殊荣的人,不知是不是该小小地骄傲一下——据说前排的观众席票价已经被黄 牛炒得翻了十倍有余。

此刻,我正在衣帽间里孤军奋战——即使明天就要被定罪,女人的衣帽间 里也还少一件衣服,尤其是一件在上万人面前成为焦点时穿的衣服。我翻找着 、试穿着,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

半小时前,我刚刚最后一次拒绝了母亲的律师提出的庭外和解条件。和解 ,或者就像那位律师所说的那样,是我唯一的选择。可是,它也意味着万劫不 复。

也许,明天就将是我最后的自由时光了。

事情要从我十二岁那年说起。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我又一次被母亲偷偷带到她的实验室。母亲这样做已 经很久了。在父亲交通意外离世后,她发现这是唯一可以缩减开支并同时照看 我的方法。我的母亲是一位科学家,虽然她最重要的科研成果都是在我出生前 完成的。

我的母亲是个无比坚强的女人。她一直试图再制造出一个女儿来。因为每个女人都需要两个女儿——来延续她的生命。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母亲不停地 向精子库申请,又处于不断受孕和流产之中。她的精力和金钱一直被源源不断 地投入到这件似乎永远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上去。总之,在我十二岁那年,我依 然是母亲的独女。

那天,在母亲被叫去开会后,我终于下定决心,偷偷启动了那台仪器。

传说中的那台原型机,据说每一个零件都是由伟大的张博士亲手组装的。 它还有着一个梦幻的名字——时光移植器。

这台机器是三个世纪之前的作品了。它的主人,那位名叫张小恒的科学家永远地改变 了人类的命运。松果体内的时光钥匙密码被张博士破译了,衰老和疾病的终极奥秘就隐藏在那把小小的、不可见的钥匙中。

每个人的时光能量都各不相同, 但有一个很稳定的上下限。时光钥匙通常在男人四十岁和女人四十二岁时开始 释放能量,从而控制人类的衰老,减缓这个进程。

通过张博士发明的时光移植器,时光钥匙内的能量可以被量化读取,还可 以传输给同性别的他人。

从移植器投入使用开始,人类的理论平均寿命延伸到 了一百岁,并且传承得来的时光不受衰老的影响——当然,阴谋论的观点认为 ,一百岁是张博士和当时的政府协商后的结果,事实上他的移植器理论上能够 实现无限寿命。

母亲研究室的那台,正是张博士的原型机。几百年来,不必说多少人用生 命保护了它。也不必说母亲是动了怎样的手脚才让我顺利通过门口的那道视网 膜门禁的。 我

把手伸向机器的开关,红灯亮起,片刻转绿。我输入了密码。

我打算这么做很久了。法律规定,想要测试个体的时光钥匙能量,必须等 18岁成年那一天。可是,我是如此近水楼台,怎么能不动想要提前摘取月亮的 心思呢?总之,我小心翼翼地将无名指伸入了机器的取样口。

刺痛传来。

结果 应该在瞬间就显示出来。可是,我等了足有三分钟。

我太过于紧张,以至于身 后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结果终于出来了,那一刻,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身后那个人也 一样,我甚至听到了他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人是我母亲的同事,陈教授。不知他是何时溜进来的。他问我:那是……你的结果?

我点点头。

他想了想,反锁了门,然后飞快地清除了机器的记录。

他问我:小纱,你知道时光移植器是干什么的吗?

我看着无名指上的圆环形伤口:就是让人们把别人的寿命借来用的。

母亲的研究方向就是时光移植器的各种衍生产品。母亲实验室里的每一本关于这机器、关于张博士的书我都偷偷读过。

使用我们面前这台机器和后来的量产机无疑需要付出代价的。每一个希望长命百岁的人都要找到他的钥匙供体。

据说这个发明刚刚普及的时候,曾引起 了严重的骚乱。犯罪率一度飙升到了几个世纪以来的最高点,每个人都有可能 在大白天的街上被打晕,然后被拖去抽掉时光钥匙内的能量。——当然,张博士发明时光移植器的时候,可没有想到会有人完全抽空别人的 时光钥匙,毕竟机器的设定是能够精确到年的。

骚乱很快演变为武装冲突,最 后政府不得不出动武力镇压。而张博士本人被一名疯狂的父亲攻击后不治身亡 ,这名父亲的独子被人盗走了全部的时光能量。

骚乱平息后,机器被当时的各 国政府严格控制了起来。

在经过了长达几十年的政府垄断型商业运作后,时光钥匙已经代替贵金属和某国货币成为了当时唯一的全球性硬通货。地球上那些人口基数庞大、经济 落后的地区,突然都暴富起来,新型的跨国“钥匙”输出成为了这些国家的经 济支柱。据说某些独裁国家的政府甚至为每一名女性设定了生育指标,在育龄 内如果没有生出规定数目的孩子,就会被投入孕产监狱。

历史博物馆里的珍贵文物见证了那段疯狂的岁月,我印象最深的一张老照 片上面,一位“优质”母亲被她的22个孩子拥簇着。这还不是她全部的子女, 已经有8个被政府“输出”了。她所生育的子女,时光能量全部达到了上限水 平,成为供不应求的顶级“商品”。母亲身后是一幢美丽的独栋小楼,政府甚 至给她的家庭配备了超级加长型的汽车。

然而,摄影的记者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小楼旁边的贫民窟也入了镜。一个又黑又瘦的孩子靠在半扇土坯墙上,衣 衫褴褛,噙着大拇指望着镜头。据考证那是一个不愿配合政府生育的家庭,在 连年的罚款之下已经捉襟见肘。这个疯狂的记者据说因为出售这张照片而暴富 ,后来又倒了大霉,不过他的名字倒因此而被人们记住了——他叫什么来着?

总之,那个疯狂的时代已经被终结了,以另一种疯狂。“钥匙”输出带来的全球金融风暴最终导致了战争的爆发。开始还是小规模的地区间战争,几年后全球主要国家 几乎都卷入了这场倒霉的战争。一个冲动的独裁者率先使用了核弹。战争结束 后,地球人口减少了90%。

从那时起,地球政府这个跨国组织成为了实际上的统治者。而始作俑者“ 时光移植器”也被严格禁止用作医疗之外的任何用途了。销毁这些机器的时候 ,壮观的黑烟绵延在核冬天的天空中,经久不散。一个孩子无意间拍下了这个 场景,后来,这张照片被称为那个时代的缩影。

和平的日子过了几十年,修改过代码并重新生产的时光移植器被广泛地用 于核伤害的治疗与修复。一代代人成长起来,却很少有人能记住历史。

新型时 光移植器也被改称为“核损修复器”,活着的人都忘了它还有一个让人长生不 死的功能,直到有一天,大家发现很多政客和富甲一方的家伙们似乎活得时间 太长了一些。一个勇敢的记者发出了一篇惊世骇俗的报道——时光移植功能一 直在被偷偷使用,不过只有“极少数人”能够使用它们。报道引起了轩然大波 。

这个事件最终被那位当时的地球领袖运用个人魅力解决了。他发布了一条 调查结果——所有这些政客和富人移植的都是自己子女的时光钥匙能量。同时 ,他也趁热打铁般颁布了一项法律:时光钥匙的移植功能被有条件地解禁了 ——只能在直系血亲之间进行。

几乎是第二天,伟大的典型就出场了,她们的名字很少有人能记住,可是 她们的称号至今脍炙人口——奉献者。女儿捐出了自己半数的时光钥匙给她的 母亲。她的时光钥匙中存储了四十年的预期寿命,这也就意味着她的母亲能多 活二十年,而她……不过,女儿的两个女儿,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们也勇 敢地捐出了自己的二十年给她们的母亲。

政客给这一行为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时光传承。

只要持续生育,这个传承链条就将是闭环的。这给了当时那个政客灵感,他开始大肆宣传。从大众熟知这个案例,到人人效法,这期间又 过去了几十年。政客采取的是恩威并施的手段,不得不说,是极其有效的。反 正到了我出生的年代,每个家庭都延续了这种模式,一对夫妻生育四个孩子, 男女各半。我的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无一例外地捐赠了时光钥匙给自己 的父母,也心安理得地准备接受子女成年后的捐赠。

那天,陈教授和我又偷偷做了好几次检测,结果都是一样的——我的时光 钥匙不能被识别。也就是说,我根本没有时光钥匙。

结果显示,我也不能接收任何时光能量——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时光钥匙的人。

我只能活到四十二岁。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不过,很快,更大的恐惧压倒 了我——母亲将得不到我的时光传承。这对母亲,毫无公平可言。

一切噩梦都是从那天开始的。最初我还自我安慰,也许是年龄因素影响了 测试的准确度。可是,陈教授把一份小样本调查的报告摆在了我面前。那是一 个孤儿院的福利项目,为残疾儿童做修复,当然,“顺便”采集了他们的时光 能量数据。长期跟踪调查结果显示,新生儿时期,时光能量就能被准确测量甚 至传承了。

陈教授对我说:小纱,这件事你一定要守口如瓶。

我用力点点头。

补充道:特别是对你的母亲。你要明白,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我再次点点头。母亲已经传承了她全部的时光能量给她的母亲。也就意味 着,她如果得不到来自我的传承,就会在四十二岁时死去。

从那天开始,我和陈教授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他从一开始就表明决心要 帮助我——至少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我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忍受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帮助”或者说“治疗”的。 那些黏糊糊的电极片,长年贴在我的身上,还要时时瞒着母亲。那些频繁的、 不做无痛处理的脑脊液采样,那些匪夷所思的实验。

一次又一次的腰椎穿刺。不能做麻醉,不然会影响结果的准确性。不能动 ,放松肌肉。不然就会瘫痪。不用他提醒,我也知道后果。第一次这么做的时 候,我咬碎了一颗磨牙。

还有那些所谓的脉冲治疗。电信号刺激松果体。每次治疗前我都需要穿上 最大号的纸尿裤。 我一切的意志力都来源于对母亲的爱。六年的时间里,我默默地承受了这 一切。当然,也有质疑命运的时候。

陈教授总说曙光就在眼前,直到那一天,我再次来到他的办公室,发现已 经人去楼空。他因为一个实验成果而被升职了,永远离开了这个地方。而他的 实验对象就是我,实验内容是人体对于疼痛的耐受力锻炼方法。原来,他一直 同时用我在进行两个实验。其中一个,明显失败了,而另一个,成功了。

陈教授,聪明绝顶的陈教授。

那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我得到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礼物——人能给予他人 的最深恶意。

那天的我,是怎样装作若无其事,转身离开的呢?是怎样再一次偷偷启动 原型机,测量那个已经显示了一万遍的结果的呢?又是怎样装作这一切根本没 有发生,在晚餐桌上跟母亲讨论学校里的趣事的呢?

母亲并没有提起时光传承的事,可是学校里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了,很多 人已经完成了他们对父母的传承。从此,结婚生子就将成为他们人生的头等大 事。而我,我不知道我的路在哪里。

第二天我去了黑市。尽管核损修复器已经能修复大部分的疾病,可器官依 然是不可再生的。我没有钱,只能卖掉些什么来换取时光能量了。一切都是明 码标价的,我暗暗计算着,终于明白了黑市只是为那些超级富豪准备的,因为 我全身的零件加起来也不够换取哪怕最小单位的时光能量。

我在黑市门口的餐厅里吃着一份简餐。一个眼睛亮晶晶的小女孩突然出现 在我面前。她伸手从我的盘子里抓了一点食物塞进嘴里。我沉默着,等着她的 家长来呵斥她。可是等了几分钟,也没有任何人出现。

我环顾整个餐厅,每个人都专心地对付着盘子里的食物。我再抬头看向监 控设备,摄像头被一根断掉的电线吊在空中,镜头直对地面,就像一具早已风 干的尸体。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抱着小女孩来到了母亲的实验室。小女孩没 有哭,她只是专心地吃着我买给他的那只棒棒糖。甚至在我采集她的血样时, 她也没有哭。

她居然有着五十年的时光能量!我看着她,她一心一意地吃着棒棒糖。我 嫉妒得想死。自杀或杀死她。

我小心翼翼地将一张蜡膜覆盖在识别区,打开了母亲的保险柜。里面躺着 一只时光能量存储罐。这东西是母亲的最新研究成果,还在测试阶段。

——几天前,我偷偷拷贝了母亲的指纹。母亲当时正处于子宫摘除手术后的昏 迷中。母亲再生一个女儿的计划终于彻底宣告失败。我看着母亲苍白的手指, 不知为何就起了这样一个念头。现在我知道了,有时候你不需要问为什么 。

我抓着那只罐子。冰凉的金属质感传来,我的手颤抖着。我真的要成为一 个罪犯了吗?

突然,“啪”地一声,一沓文件从保险柜里滑落在我脚边。

我捡起了那文件。

那是一份时光钥匙破译实验失败的报告。实验体哪里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我就像被毒蛇咬到了手指,飞快地将那文件连同存储罐一起丢回保险柜,然后猛地关上了门。想了 想,又取出了那份文件,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母亲一直都知道。她知道。

小女孩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神依然亮晶晶。她冲我笑了。

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抱起她,送她去了最近的警局。

晚餐时,我把那份文件丢在母亲面前。她的眼底有没有闪过一丝惊慌?我 没有看到,因为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

母亲开口道:你不用难过,小纱。妈妈不会因为你特殊就不爱你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她继续说:也不用担心妈妈。我已经给咱们想好了办法。

我问:什么?

她说:你这傻孩子,你不是担心妈妈得不到你的时光传承,才去参加老陈 这个记录数据的观测实验的吗?

我吼道:记录数据?!他是这么告诉您的?

她奇怪地问:不然呢?

我张大了嘴,突然决定什么都不说了——母亲也许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我有何必徒增她的痛苦呢。

她继续说:我已经给你申请了指标,只要你愿意,一毕业你就可以完成这 件事了。

我问:什么事?

她说:当然是生两个女儿了。小纱,你是知道婴儿也能进行传承的吧?

我傻了足有好几分钟。

她继续说: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你申请了S级精子库的开放资格。性别筛 选的申请也通过了。你的女儿们肯定比你以后能找到的任何伴侣的基因更优秀 。小纱,妈妈可是老着脸皮才给你争取到的这个机会!

我泪流满面地问:如果我的女儿跟我一样呢?

她奇怪道:什么跟你一样?

我大吼:跟我一样没有时光钥匙!那要怎么办?

她想了想:这种情况,理论上讲,概率极小。我们……总要……试一试才 知道。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这就是母亲对我讲的最后一句话了。当晚,我悄悄 离开了家。

我不能冒险。不能让我的女儿去承受我所感受到的这些痛苦,哪怕只有1% 的可能性。

从那天到现在,我已经漂泊了三年零八个月。我做过很多工作,走过很多 地方。我的心里当然有一只沙漏在不停地沙沙响。还有一年零四个月,母亲就 到了大限之日。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却每晚在噩梦中煎熬。直到一张传 票被递在我手中。

母亲的律师联系了我好几次。即使在整件事被媒体曝光后,他依然告诉我 ,母亲希望能够庭外和解。而母亲所谓的和解就是让我为她制造两个外孙女出 来,好让她继续活下去。

开庭了。我见到了母亲,她有了白发。

母亲的律师问我:你认为女儿的义务是什么?

我没有请律师,我决定自辩。我回答说:没有一条法律强制要求子女捐赠 时光能量给父母。

台下一片哗然。

我继续说:我不是不想给母亲我的能量,我没有时光钥匙,刚才已经又测试过一遍了 。

这句话说完,大屏幕上立刻显示出我的测试结果,台下又一片哗然。这一 点作为核心案情,始终没有被披露过。而媒体渲染的都是“不愿捐赠能量给母 亲的不孝女”之类的噱头。

母亲站了起来,她问我:虽然你没有钥匙,但这件事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在核冬天之后,我们是怎么生存下来的?靠一代 代的延续。你身为女性,本身就有着延续生命的义务,更不用说,你还有对父母尽孝的义务。而你,一躲就是三年……

我哭道:妈妈,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答应了,可是我的孩子生出来,他 跟我一样没有时光能量,跟我一样只能活到42岁,该怎么办?

母亲说:理论上来讲,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很小。

我大吼:我不要听什么理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会去冒 这个险。 母

亲继续问:那你对父母的赡养义务呢?

我从衣袋中掏出一把瓷刀,那是我千辛万苦瞒过了法警偷偷带进来的。我 把刀对准自己的喉咙:妈妈,对不起。我没有时光能量给您,我只有把这条命 还给您了。

台下一片尖叫。我举起手,突然全身一麻。一名法警向我发射了电麻醉枪 。

醒来时,我已经被投入了孕产监狱。法官判定,根据社会伦理,我必须为 母亲生育两名女儿来完成能量传输。在我的两个女儿出生前,我不能离开监狱 。

我突然失去了结束生命的勇气。不过,也许我有了更大的勇气。

一位医生来问询我。是要以双胞胎的形式完成还是分两次完成?她列举着 种种利弊。

我耐心地等着她说完。

终于,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拿出她遗漏的那只笔,耐心地把它磨得锋利,就像一把刀。

我剖开了自己的小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感谢陈教授的疼痛训练。在晕过去之前,我尽可能地破坏着。

醒来已是三天后。我的子宫果然被摘除了,我成功地阉割了自己。

母亲没有来看我。

一个月后,伤愈的我被孕产监狱扫地出门。

没想到会有人来接我。一个陌生人。我问:你是谁?

他说:跟你一样的人。

我问:什么……一样?

他说:跟你一样,没有时光钥匙的人。你可以叫我“零”。你可能不知道 ,这样的人有很多。

我呆立在原地。

零说:我们需要你,你也需要我们。跟我走吧。

零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们的基地。那是一个……我愿意称之为 世外桃源的地方。

我受到了最热烈的欢迎,每个人都视我为英雄。

零发给我一张身份ID,他说:你是第1000个加入基地的人。

据说,从二十年前开始,就出现了很多没有时光钥匙的人。他们被排斥、 被驱逐、被迫害,最终被迫聚集在一起。

我问零: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是我的决策错误。之前我们只想躲起来,所以才 会发生你这样的事。现在我想让全世界知道,时光传承就是一个骗局,而张小 恒是一个犯罪天才。他给每个人都套上了枷锁,一旦进入他的闭环,就生生世 世出不来了。而我们,不是异类,我们才是人该活出的样子!

我在“桃源”里游荡着。每个人都不徐不疾地生活着,那些表情是我在“ 外面”没有见过的。

零问我:小纱,你现在是个名人了,你愿意帮我们吗?让更多跟我们一样的人知道这个地方。

我答道:我需要……考虑一下。

零说:当然。记住,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可以在这里待下去,永远待下去。

可我还是离开了一趟。我回到了家里,母亲大限已至,她躺在床上,穿戴 得整整齐齐。

我对她说:妈妈,对不起。

她缓缓答道:总有一天,你也会体会到我的绝望。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我看了看时间,正是她出生的时 分,一秒不差。

张博士的确是个天才。

我俯下身,在母亲耳畔轻轻地说:我永远体会不到,因为我跟你不一样,妈妈,我会爱我的女儿,即使我根本没有女儿。我不会强迫她们去做任何她们不想做的事。说完,我轻轻合上了她的眼睛。

我带着母亲的骨灰回到了基地。我对零说:我想好了,我答应你。

从那天开始,我频繁地出现在媒体之上。基地开始陆陆续续收到了来自世 界各地的无数求助,我们接待了无数没有时光钥匙的人。他们从四面八方来到 基地。

三年后,基地有了十万人,同时被地球政府宣布为反人类组织。不止是没 有时光钥匙的人,反对时光传承的人也加入了我们。从那时起,基地转入了地 下。

那个熟悉的号码闪烁在我手机屏幕上的时候,我就像被蝎子蛰了一样跳了 起来。是陈教授,据说他现在在为政府工作。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接了。他熟悉的笑声一传来,我浑身的寒毛都树立了起来。

陈教授说:小纱?你还好吗?我一直很挂念你。

我问:你要干什么?!

他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没有时光钥匙吗?

我沉默着。

他说:其实没有人有时光钥匙。时光移植器其实是通过破坏松果体而强行 提取出了人体的抗衰能量。你嘛,就是提取失败的例子。你的个人意志战胜了 机器。不过,小纱,这还是伟大的科技!这种东西本来是要被当做武器使用的 。可是那个张小恒开价实在太高,当时的政府没有那么多钱,他一气之下就… …

我打断他:我不信。

他笑道:小纱,你想想,自从核~战争之后,地球的人口减少了90%,怎么 样才能说服大家多生育呢?

我吼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沉默了片刻:我想,现在告诉你实话也无所谓了——只是为了确定你在 什么地方。

我忙不迭地挂掉他的电话,浑身发着抖。片刻后,又拿起手机,砸得粉碎 。

可是,太迟了。

几分钟之后,突然一声沉闷的巨响,房间里所有的玻璃全部碎裂。一股强烈的气浪将我掀翻在地上,我倒在那里,眼前一片血红,灼热的空气正涌入我的鼻腔,那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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